一行白鹭 第54章

作者:清明谷雨 标签: 古代架空

  但他唯独算漏了一样东西,叫甘愿。

  爱一个人爱到心甘情愿了,就不会觉得束缚、不会觉得不平等,不在乎不计较,毫无保留。

  小皇子终归是比他这种久浸权势沉浮之人要更通透更坦然的,在这一点上,齐轻舟比他领悟得更早更深,也做得更好。

  齐轻舟说让殷淮只管等着以后看他的表现,并非说说而已,他对外宣称东厂的影卫,一刻不离跟在殷淮身边,端茶倒水亲历亲为。

  “殿下不用做这些,过来,臣教你看地图和排兵。”

  齐轻舟学得刻苦认真,每天比他睡得还晚的只有沙场的星辰和海港的月亮,但成果和收获也是显著的,他正在以一种飞速的节奏成长着,甚至可以说是成熟。

  恩威并施地与联军交洽、带领支队打探敌情、妥帖安排好军中的后勤和部署,半个月下来已经能分去殷淮不少负担。

  他收起以往在宫里那份混不吝的软糯嬉笑,港口的鸣笛声和沙场的广袤寂寥为他清秀的眉眼添上坚韧和从容的色彩。

  他做事认真,为人宽和,淡化了许多殷淮立得太过的军威,诸位将士都更喜欢与这位温和的齐影卫对接合作。

  从前只是不争,一旦有了想要捍卫和守护的人,齐轻舟就比谁都认真勇敢。

  柳菁菁出了议事的营帐,将他拉到一旁,不满哼道:“近日军中那位被盛传的殷帅贴身影卫便是殿下吧?放着好好的天潢贵胄不做,如今都开始跟本将军抢饭碗了?”

  齐轻舟卷好书中的图纸,笑了笑:“那自然还是比不上柳将军的。”

  柳菁菁近来未得见他还要多说几句,就看到殷淮负手在背,后边跟着一群幕僚军师,面色严肃地提醒:“齐影卫,准备一下,本督要去勘探港口水势。”

  话是对齐轻舟说的,一双狭长的凤眼盯准的是柳菁菁。

  齐轻舟马上立正:“是,督主。”

  “……”柳菁菁忽觉心口一阵钝疼。

  齐轻舟对地形视察和水势推测很感兴趣,也颇有天赋。

  他以前也老爱往山上水里跑,如今把殷淮教他的都用上就便发现,比以前自己一个人跑出宫去瞎玩儿得趣儿得多,何况还有他最喜欢的良师益友时不时在一侧提点。

  殷淮嘴上说着以后不会再似从前那般纵着他、迁就他,齐轻舟却觉得掌印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宠他,对他更好。

  “手放低、平视前方。”殷淮直接走到他身后,贴近,手把手教他持握战弓。

  战弓不比平常佩戴的箭弓,装置、重量和射程都不是一个级别。

  齐轻舟臂力一般,胜在巧劲,射出的几箭都颇有准头,他嘴角噙着点骄傲的笑,抬起头直直望着殷淮,仿佛是在等主人夸的小狗崽子。

  殷淮也低头看他,两人对视几秒,到底还是殷淮先败下阵来,侧过脸无奈轻笑一声,俯首亲他嘴角,低声夸赞:“殿下聪慧。”

  “掌印门生,应当如是。”齐轻舟转过身双手缠他,头歪了歪,道:“我这么认真学,是要奖励的。”

  殷淮嘴边浸了点淡笑,低头,一边用帕子将他握弓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一边问:“殿下想要什么?”

  齐轻舟双手在他掌中,越发被殷淮宠出从前那副有恃无恐娇蛮活泼的样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什么掌印都给么?”

  “都给,”殷淮收好帕子,碰了碰他的面颊,低声说:“都给。”

  齐轻舟一怔,他本只是想调戏一下掌印,却自己先被对方那样情深的目光溺得脸发烫,心悸动,咳了一声,随口掩饰道:“那掌印背我回去吧。”

  殷淮一把将人横抱起来,齐轻舟低呼挣动:“哎——”

  “别动,”殷淮掂了掂他,双臂紧紧一收,在他耳边哑声说:“让臣抱一会儿,近了再放你下来。”

  齐轻舟乖顺地双手楼上他的颈脖,贴着他温热的胸腔听他的心跳,清晰、有力又沉稳,让人安心。

  平原上的日头被殷淮削直的肩膀挡住一大半,冬日的夕阳照得齐轻舟整个人明亮又温暖,殷淮将他的头按进自己颈窝里:“别晒到眼睛。”

  齐轻舟将脸埋在他有些膈人的锁骨里,闷闷“嗯”了一声。

  两道交缠得不分彼此的影子被拉长。

  驻军时间一长,便渐渐有些人认出督主身边那位齐先生不是什么影卫,而是京州来的淮王殿下。

  殷淮也不瞒着,对外只说是陛下派来的督军,至于齐盛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乎,总归皇帝现在还要靠他打仗,也不能把他如何。

  夜幕星辰渐现,回到营帐齐轻舟仍舍不得将手中的地图搁下,继续埋首案牍研究水势情况,定下两天后的船舰落点。

  有人回来坐在他旁边亦浑然未觉,殷淮双手抱在胸前安静看了他一会儿,幽幽道:“殿下甚忙。”

  话虽是这样说,但脸上并未有不满之色。

  他眯起眼,如今小皇子日益稳重成熟,风范尽显,像一块璞玉被打磨得光泽耀眼,越发地叫人移不开眼。

  那日军营里有两个从难民纳进来的新兵蛋子打了起来,几个人都拉不住,齐轻舟撞见了,上去不知道和那两大汉子说了什么,两人脸竟然红了红,也不打了。

  从那以后,一个见到他恭恭敬敬,一个不知道他来头的竟还说给他带家乡的馕饼吃。

  这事儿传到殷淮这儿,他唇角弯了弯,一瞬,又不笑了。

  齐轻舟听见殷淮声音,一愣,立马搁下手中的笔,坐到人身上去,伸手去勾他脖子:“对、对不起掌印,我、我就是想能为你多分担一些,不想你太累。”

  即便他在外面已经成长成干练负责、受人尊敬的督军王爷,但一回到帐里床上,还是那个迷恋掌印的小皇子。

  这些天齐轻舟忙里忙外,每天跟他黏糊的时间都少了一半,殷淮见他这么认真解释,轻笑一声:“殿下当真了?”

  齐轻舟却不是开玩笑,他点点头:“要当真的,我现在做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初心是你,那些事情本来就排在你之后。你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让你感觉你没有那些事情重要,就是本末倒置,我不能忽略你的感受,否则就是忘记自己初衷。”

  殷淮像是听到一番什么惊奇的言论般挑着眉笑,自从和小皇子在一起后的每一刻,心脏都要经历剧烈的悸动。

  两人抱着亲了一会儿,齐轻舟将殷淮拉到床边。

  “今日掌印还没泡脚。”

  他命人打来一盆热水,亲手抓了草药包泡下去,搅动,试好了水温,才俯身弯腰去解殷准的鞋袜。

  殷淮的冰蛊渐渐稳定可控,医士说睡前泡脚可以驱散体内寒气,他一天都不许这人落下。

  齐轻舟捧着殷淮玉白的脚一点一点浸入热气氤氲的水面,轻轻摩挲着。

  殷淮的脚生得好看,他又玩了一会儿。

  “怎么样?烫不烫?”

  殷淮静静地望着他被水热晕得泛粉的面颊,使坏似的踢了点水湿了他手臂,轻声说:“不烫。”

  齐轻舟似是未见过掌印这般稚气的模样,咯咯笑了,也捏了捏他的脚趾头:“舒服吧?”

  水热的气息将殷淮的声音也化得湿润:“嗯”

  齐轻舟满意了,跪在他脚边,上身前倾,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跟只猫儿似的,摇了摇身子,哼哼:“那你多泡会儿,泡完我给你按按。”

  筋脉舒展开来夜里不容易抽筋。

  脚底传来的暖热仿佛能将整个人融化,殷淮额前沁出些许细密的汗珠,抬手掐了掐齐轻舟这些天被他又重新养出来的一点腮肉,又嫩又滑,手感极好。

  齐轻舟刚喝了小兵热好的羊奶,一股子奶味,殷淮按了按他湿润的唇:“殿下累不累?”

  齐轻舟侧脸贴着他紧实的大腿,拱了拱:“不累。”

  殷淮目光落在他发顶上,不说话了。

  齐轻舟心一跳:“怎么了?”

  过了几秒,他听见殷淮极轻极轻地叹了声气,低声道:“臣有时候不知道,让殿下变成了今日的殿下,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是操劳国事还是照顾他,齐轻舟都一下子成长得太快,这的确是一种成熟,可有他在,齐轻舟并不需要这种成熟。

  太操劳太辛苦,要想的事情太多,他还是比较想让小皇子在他身边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白鹭,而不需要当搏击长空的苍鹰。

  抱着他膝头的齐轻舟一听这话,立马扬起脸问:“掌印比较喜欢以前的我么?”

  他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以前可爱和讨人欢心了?

  殷狐狸不着他的套,将问题轻轻丢回去:“那殿下呢?”更喜欢当哪个自己?

  齐轻舟如何他都是喜欢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自我认同。

  齐轻舟想了想,自下而上深深望着他说:“我倒是不太喜欢从前那个齐轻舟。”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牵殷淮的手,扣住:“他不够懂你,不够爱你,不够信任你,也不是真正明白你的爱。”

  殷淮被握住的手紧了紧,脉搏也跳得有些不正常,可齐轻舟故意像没察觉似的继续说:“他不知道自己拥有一份多么珍贵厚重的情意,他让你伤透了心,他配不上你。”

  齐轻舟慢慢站起来,双腿岔开,跨坐在殷淮的大腿上,伸手去抱他,嘴巴贴近他的耳朵,不太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我——”

  殷淮的手按在他的发顶上,像摸摸猫脑袋一样按了按,鼓励他说下去。

  齐轻舟果然被摸顺毛了又开口:“其实我有点儿嫉妒以前那个齐轻舟,他什么都做不好,掌印却那么喜欢他。”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他有些懊恼地问。

  殷淮哑然,顿时哭笑不得。

  齐轻舟却很认真:?“他躲在你的羽翼下,享受着你对他的好却不知道你的辛苦和难处。”

  “他太高估自己,根本不明白信任与爱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也不是不相信别人对你的诋毁污蔑就叫信任,他总以为他懂,其实什么也不懂。”

  “他总有一天会弄丢你、失去你的,不是那个时候也是未来的某一个时候,或早或晚。”

  殷淮从来不知道齐轻舟这么会说话,每吐出的一个字都像蜜糖似的缠在他心口:“不过现在这个齐轻舟知道了,那个齐轻舟没有通过那一次考验,但是因为你对他宽容的爱,现在这个齐轻舟有信心通过未来的无数个考验。”

  “我唯一感谢那个齐轻舟的一件事情就是,他当初厚着脸皮缠上了你。”

  殷淮静静听着,心头被填得很满,把他抱紧了,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的心里,身体里。

  风尘飞扬的沙场,外面是肆虐风雪,营帐里的一盏暖灯脉脉显得格外温情。

  殷淮胸腔发出沉沉的闷笑:“殿下什么时候学的这些甜言蜜语。”

  齐轻舟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我说的实话嘛。”

  水凉了,齐轻舟给殷淮擦干净脚上的水珠,叫人将水端出去。

  殷淮这人顽劣得很,不轻不重地踩了踩齐轻舟的手背,齐轻舟笑着挠他脚底。

  给掌印穿好了暖袜,齐轻舟又缩回他怀里。

  十指交缠,温存着咬耳朵,说悄悄话:“掌印,你想让我去争那个位置么?”

  殷淮嘴唇贴着他额头,横亘在他腰间的手臂是不容置疑的力量,答非所问:“殿下自己想吗?”

  万事他自然都是以齐轻舟的意愿为重的。

  齐轻舟亲了亲他的手背,坦率道:“从前不想的,也不适合我。”

  “但现在想,很想。”

  殷淮低头看他一眼,捏了捏他的脸:“说真话。”

  齐轻舟又仔细想了想:“还是想的,因为我想要掌印,我不能忍受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