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01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身后王让垂首,低声提醒他:“殿下,该回去了。”

  谢朝渊敛回目光:“走吧。”

  惜乐堂内,谢朝泠缓缓展开刚从窗口飞进来的白鸽腿上卸下的字条。

  “十日后,巳时,南市茶楼。”

  这白鸽机灵通人性,是上回跟着他从定王庄子上飞回来认的路。

  谢朝泠看完,顺手将字条扔进一旁火盆中。

  王进立在身侧,低着脑袋一声不敢吭。

  谢朝泠想了想,吩咐他道:“过些时日,我会想办法让殿下允我单独出府一回,到时你帮我引开其他人。”

  王进噗通跪到地上,匍匐身子不断哆嗦:“郎君……”

  谢朝泠握在手中的短刀出了鞘,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把玩:“上回的事情你既未与殿下说,这次便也不要说,否则两头都讨不到好,我知你知晓我到底是谁,你不敢说我也不逼你,我会自己去找寻答案。”

  等了片刻,他听到王进低下声音,一字一字道:“……奴婢听命。”

  刀刃应声回鞘。

  申时之后谢朝渊才回府,先命人将他摘回的香叶草拿去清洗晾晒,去了后头看谢朝泠。

  谢朝泠正在看书,见到谢朝渊回来,起身过去帮他脱下身上大氅。

  “殿下今日进宫好久。”

  “你一个人无聊?”谢朝渊问他。

  “是啊,是挺没劲的。”谢朝泠不否认,虽然这小殿下烦人了点、无理取闹了点,至少不会闷着他。

  谢朝渊低声笑:“晚上带你看烟花。”

  谢朝泠眨眨眼,今日似乎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吧?

  后头谢朝泠才知道这烟花说的是什么。

  酉时过天色彻底暗下时,谢朝渊牵着他去了后头园子,登上望楼。

  “站得高,看得远些。”谢朝渊道。

  谢朝泠抬头,皎皎明月悬于天际,今晚月色确是不错。

  谢朝渊叫人奉上茶点,他们坐下边喝茶边说话。谢朝泠不知道谢朝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耐心等着。

  再晚些时起了风,谢朝泠拢了拢身上衣裳,终于不解问谢朝渊:“今日真的有烟花?王府放的吗?今日是什么大日子?”

  谢朝渊给他斟茶,勾唇笑道:“自然不是,琳琅看着便知。”

  戌时,内城西南角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谢朝泠惊讶抬眼望去,就见一片耀眼火光冲天而起,巨大声响一声盖过一声,不断炸开的火球将半面夜空都染成了火焰红。

  铺天盖地。

  谢朝泠错愕转头看向谢朝渊,火光映在谢朝渊黑眸中,里头还有隐约笑意。

  谢朝渊偏过头,笑问他:“好看吗?”

  “殿下,这是……?”

  谢朝渊轻启唇,慢慢道:“兵部火器库,爆炸了。”

第21章 “太子哥哥日后就算想报仇,也得找对人才是。”

  议政殿。

  在承受过皇帝的雷霆怒火后,京卫军统领常珂上前小声禀报他们查得的火器库起火爆炸缘由,西南角那一块靠近外城,成片的茅棚屋一幢连着一幢几乎没有缝隙,住的全是京中最底层穷苦的三教九流之士,起因是有人家中煤油灯翻倒起火,烧着了屋子,昨夜酉时过后起了大风,风势过猛,很快那一片的茅棚屋全部陷入火海中,火势蔓延至火器库,这才引得库中弹药爆炸。

  兵部火器库爆炸后整个西南角内外城几乎夷为平地,死伤惨重,升起的黑烟笼着整片京城的天,至今早仍未消散,即便在这皇宫里,走出议政殿去看,外头同样是黑云罩顶、烟熏缭绕,天子脚下发生这等事情,乾明帝怒火之盛,可想而知。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朕,这其实是一场意外,是天灾?”乾明帝怒不可遏。

  常珂深垂下脑袋:“臣失职,西南外城屋舍构建太过密集,远超规制,火势蔓延过快,京卫军没能及时将之扑灭,以至火器库起火焚爆,请陛下降罚。”

  工部部官在同一时间变了脸色,常珂这话摆明要将祸首推到外城屋舍建制不合规上头,整个京城的房屋、桥梁、道路、沟渠规划都归属工部,出了这种事他们难辞其咎。尚书杨学临赶忙出列解释:“禀陛下,外城屋舍瓦房规制大多自前朝沿用至今,数百年未曾有过大变化,且如今外城有丁口八十万之巨,尤其西南边那一块,自先帝时起便用作安置流民,住民鱼龙混杂,多七八口之家挤住在方寸茅舍间,要将之分散妥善安排,实非工部力所能及。”

  杨学临不是傻子,轻易怎会愿意背上这么大一口黑锅,乾明帝面色铁青,流民安置这事确实不是工部管得了的,西南外城那一带人丁密集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先前就有内阁大臣与他提过其中隐患,但连他这个皇帝都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其他人显然更没主意。

  谢朝渊斜眼睨向身侧谢朝淇,见他神色镇定自若,仿佛事不关己,又看向殿中还在吵嚷的群臣,轻眯起眼。

  很快有都察院御史上前,打断了众人争执,弹劾的却是京兆府衙门,说数日前曾有外城平民去京兆府衙门鸣冤击鼓,后被赶出来:“臣今日特地提起这桩事,是因那鸣冤击鼓的苦主恰是昨日外城起火源头肇事者,事情过于巧合,其中或有什么联系,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话音落下,殿中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京兆府尹顶着乾明帝冷厉目光满头大汗出列:“是、是有此事,当日那人喝醉了酒,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臣以为他是要闹公堂,这才命人将之赶出去。”

  乾明帝缓缓扫视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面色愈加晦黯,他没再训斥人,命了三法司共同彻查事情,直接退朝。

  辰时之后天色终于清明了些许,依旧能嗅到空气中隐约的烟味,谢朝泠靠在亭边漫不经心地喂鱼,今日冒头的鱼都少了许多,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被这挥之不散的烟味熏到了。

  谢朝渊走上前,帮他捋了捋大氅领边的银狐毛,谢朝泠回头,见到他略微意外:“我还以为殿下今日会晚些回来。”

  “陛下被气到了,交代了事情就先退朝了。”谢朝渊随口说完,朝外看了眼,湖面都快结冰了,难怪没鱼。

  谢朝泠问他:“昨夜,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谢朝渊伸手拨了拨他鬓边沾上的一小片黄叶,淡道:“据京卫军初步核算,有两千多人,大多是外城的平民,被火烧死的,内城火器库附近没有民居,反倒好些,也死了些兵丁。”

  谢朝泠轻出一口气:“两千多人……”

  谢朝渊盯着他黑眸,那里藏着悲天悯人,他们这些兄弟中真要论起来,谢朝泠确实是最适合为人君的那个。

  谢朝泠皱眉:“殿下,你早知这事?”

  谢朝渊道:“知道。”

  “是你告诉的淮王东山营的事情,所以他设计了这一出,之后三法司就会查出起火不是意外,是那苦主被东山营放的印子钱逼得走投无路、求告无门,选择了自焚,结果却烧了整片街坊还炸了火器库。”

  谢朝泠说得笃定,谢朝渊没否认:“我告诉了他事情,怎么做是他选的,他大可以直接让御史弹劾东山营便是,我也没想到他敢这么做,老四这个人,从前胆子小得很。”

  谢朝淇这人,大概从江世没了之后,就彻底疯了,两千条人命在他眼里不算什么,恰恰是这两千多条人命和爆炸的火器库帮他将这事彻底闹大。

  “之后三法司查明事情真相,陛下必会借机将东山营从上到下撸个遍,京卫军那个常珂是林氏女婿,也是赵氏一党的,无论他怎么诡辩推卸责任,出了这样的事都跑不掉,还有兵部,那也是赵氏党羽掌控的地方,火器库被炸他们同样有失职之嫌,非但如此,这事还能借机将工部拖下水,老四这么做,除了要压着老二和赵氏的七寸打,也灭了老三威风,老三他才刚被指了杨学临的女儿。”

  谢朝泠安静听谢朝渊说完,低头沉默一阵,问他:“殿下既然事前就知道,为何不阻止?”

  谢朝渊不以为然:“我为何要阻止,老四要做的事情,我也阻止不了。”

  “……殿下会愧疚吗?事情毕竟因你而起。”

  “事情是因东山营而起。”谢朝渊淡声纠正他。

  谢朝泠想想还是算了,这事确实算不到谢朝渊头上。

  他知道谢朝渊这个性,压根不可能心生愧疚,他不在意别人死活,所以不会将那两千条人命往身上揽。

  “淮王还是太急了,”谢朝泠道,“他应该再等几天,再让御史出来弹劾京兆府衙门,昨夜才出了事今日御史就跳出来,这事未免做得太明显了,陛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疑心事情不是巧合。”

  谢朝泠说着摇头:“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的却能切中要害,谢朝泠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是乾明帝亲自挑出来的东宫储君。

  谢朝渊扔了些鱼食进水里,一尾大锦鲤破水而出,将鱼食衔走,又迅速沉入水中,不见了踪迹。他道:“无所谓,只要陛下没有确凿证据,他咬死不认就是了,陛下就算疑心也不会动他,陛下如今心里真正属意的人应该是老三,老四只是他给老三选的磨刀石、用来对付老二的出头靶子,在他还能发挥作用前,陛下会一直留着他。”

  谢朝泠眉心动了动,忽然问他:“殿下私下里为何从不称陛下父皇?”

  谢朝渊倏忽一笑:“陛下在我们所有兄弟这里,不都先是君才是父?”

  这话倒也挑不出错,但谢朝泠还是觉得略微怪异,想不明白便没细想。

  “殿下不怕淮王向陛下供出是你将事情告诉的他?”

  谢朝渊不以为意:“他除非与陛下承认事情是他做的,否则为何要供我出来不打自招?”

  “你方才说他从前胆子小?”

  谢朝渊笑笑道:“老四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小时候胆小又怕事,连只蚂蚁都不敢捏死,全靠先太子和元后还有两个公主姐姐护着,后头这些人都死了,他大病了一场,性情就变了,如今他那相好也没了,便彻底疯了。”

  “殿下对他如此不屑,又说幸王也与他不合,幸王既是元后养子,为何会与他这个元后亲子不合?”

  “琳琅想知道?”谢朝渊转眼看他。

  谢朝泠点头:“好奇。”

  “因为,先太子是被老四害死的。”谢朝渊轻吐出声音。

  谢朝泠愕然。

  谢朝渊轻蔑道:“当年先太子被冤谋反,陛下在东山行宫养病,先太子侥幸逃出京,已经到了东山脚下,差一点就能见到陛下陈述冤屈了,但在最后关头被东山营联合京卫军围堵,不得不仓皇逃进围场后山跳了崖,是因为老四他先一步被那些人捉住,为了保命,供出了自己兄长的行踪,不但害死了先太子,还害死了他母后和两个姐姐。”

  “真的?”

  “真的。”

  谢朝泠一时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这算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些陛下知道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那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想知道自然有办法知道。”谢朝渊轻扬唇角。

  谢朝渊的语气,让谢朝泠又想揍他。

  想了想他道:“所以即使那时幸王远在边境带兵,他后头也知道了这事,因此与淮王十分不睦甚至有仇,……你之前说太子坠马落崖不是你一个人做的,另一个人,其实是幸王?”

  谢朝渊看向他,眸光稍顿:“我其实没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事情都是老三做的,冤有头债有主,太子哥哥日后就算想报仇,也得找对人才是。”

第22章 “哥哥承认自己错了吗?”

  接下来几日,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随着乾明帝下旨令三法司彻查兵部火器库起火爆炸案的始末,许多人已开始嗅到其间不同寻常的味道。

  恂王府里,谢朝溶正焦躁地来回走动,东山营的事情被牵扯出来,虽还未报到乾明帝跟前去,他们这头已先一步收到了消息,这事太大,压是决计压不下去的。

  “舅舅你说到底要怎么办?这事闹到最后竟是冲着东山营来的,哪有这般凑巧,一准又是老四那个畜生搞出来的,不行,本王一定要去父皇面前告他一状!”

  赵长明淡声制止他:“殿下有证据吗?既无证据要如何去告淮王?”

  谢朝溶一拳砸在茶桌上,委实憋屈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