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13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朝泠示意跟进来的王进留下候着,提步进去。

  一扇木门,连接前头的铺子和后头宅院正屋,谢奉玨已在这里等谢朝泠。

  谢朝泠今早出门前就送了信给谢奉玨,没再经恪王府下人的手,恪王府中那湖是活水,连接外头的护城河,竹筒带着信纸从他每日喂鱼的地方扔下,顺水而下,不出两刻钟就能到府外的一处桥洞边,谢奉玨的人每日都会等在那里。

  谢朝泠没有太多时间耽搁,长话短说,问谢奉玨:“皇叔可了解徐善这人?他是否是西戎奸细?”

  “徐善你不用担心,他确实是西戎人,但不是西戎奸细,恰恰相反,他是我特地留在西北军里,用来迷惑西戎人的自己人,年后他就会进京赴东山营上任,你可以放心用他。”

  谢奉玨之前没有在乾明帝面前说实话,徐善原是西北边境上最低等的马奴,他不但认识,且是他破格将之纳进的西北军,后头这些年他不在边关,那人是靠着自己本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只因他生父是西戎人,在西北军升到高级将领后西戎朝廷便派了人去拉拢他,他得谢奉玨授意假意与西戎朝廷示好,实则是谢奉玨这边的反向细作。

  谢朝泠闻言放下心:“那便好,还有汪清那个阉人,应该是恪王的人。”

  谢奉玨略显意外:“恪王?我还以为他是幸王的人。”

  徐善在西北军这几年,与谢朝浍交情不浅,谢奉玨之前以为是谢朝浍想要将之调回来用作助力。

  谢朝泠摇头:“所以我之前才说,恪王是西戎奸细,应当是西戎人授意他设法将徐善调回朝。”

  既知他是奸细,为何留在恪王府不肯走。

  这句谢奉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该劝的他已经劝过,谢朝泠一贯有自己的主意,自己这个叔叔并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我正要与你说,恪王的真实身世,”谢奉玨道,“我派人去了百翎国内详查过,他娘在被送进京之前,曾有一情郎,是当时从西戎流亡去百翎国的贵族子弟,如果消息没错,应当就是现在的西戎三皇子、西戎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当年他因受人迫害逃往百翎国,半年后他父亲登基为西戎皇帝,派人将他接回,恰巧是恪王的娘被送进京那会儿。”

  “确定吗?”

  谢朝泠的语气间,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犹豫。

  “确定,恪王不但是西戎人,且是西戎国的皇孙,注定会与我朝为敌。”谢奉玨盯着他眼睛说。

  谢朝泠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了。”

  “……皇叔,你放心吧,就算为了我外公舅舅他们,我也不会对他手软。”

  他的外公和两个舅舅都死在了与西戎人的战场上,这是国仇也是家恨,谢朝渊若真选择了帮着西戎对付大梁,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姑息那人。

  谢奉玨闻言神色黯淡了些:“你心里有数便好,别把自己逼太紧,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谢朝泠勉强压下心上那些纷杂念头,与谢奉玨道:“还有些事情,需要皇叔帮忙。”

  谢朝泠在茶叶铺中待了一刻钟,回来时买了一包龙井一包云雾茶,带上酒楼让跑堂伙计各泡一些等他们吃罢再送上来。

  酒菜已经上桌,谢朝泠坐下,谢朝渊将亲手盛的汤递给他:“吃东西。”

  谢朝泠双手捧着汤碗慢慢喝,谢朝渊也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慢条斯理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下头有定王府的人。”

  谢朝泠神色不动半分,依旧在小口喝汤:“殿下看错了吧,这里离定王府挺远的,定王府的人就算要采买东西,想必也不会来这边。”

  “哦,那便是本王看错了吧。”

  谢朝渊拎起酒杯,视线掠过谢朝泠淡然眉目,杯中酒倒进嘴里。

  谢徽禛听着他俩这略微怪异的对话,抬眼目光他俩之间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一桌酒菜吃完撤下,跑堂伙计将刚泡好的茶送来,谢徽禛坐不住,说要去外头消食下去逛逛,转瞬跑没了影,雅间中只剩下他俩。

  谢朝泠拎起茶壶,先替谢朝渊斟。

  谢朝渊看着他动作,没有出声。谢朝泠将自己这杯茶也斟上,放下茶壶,抬眼看他:“殿下生气了?”

  谢朝渊转着手中茶盏:“为何要生气?”

  “这得问殿下,”谢朝泠抿了口自己杯中茶,“这茶确实不错,殿下趁热尝尝。”

  “琳琅方才进去那铺子里转了一圈,就只买了这两种茶叶?”

  “不然呢?”谢朝泠镇定反问。

  谢朝渊目视他,没再问,端起茶盏。

  又在酒楼坐了两刻钟,谢徽禛叫人传话来说自个玩去了,让他们不用管,谢朝泠说困了,想回去歇息,谢朝渊命人去结账。

  上车后谢朝泠闭起眼,很快昏昏欲睡,谢朝渊将他揽过,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

  谢朝泠的呼吸逐渐平稳,谢朝渊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

  将谢朝泠的手握进掌心,热度贴合,谢朝渊缓慢闭上眼。

  后头谢朝泠睡得无知无觉,再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马车停着没动,车门开了半边,外头暮色已沉。

  谢朝渊依旧坐在他身侧,被他枕着肩膀,沉默盯着前方,仿佛坐定一般。

  谢朝泠坐直身,扭了扭酸痛的脖子,问:“怎么都这么晚了,这是哪里?不是回王府吗?”

  “之前说买的庄子,琳琅要下去看看吗?”谢朝渊偏头看他。

  他眼里有黯淡晚霞,眼神让谢朝泠莫名不舒服,谢朝泠想起这事,这人确实说过要买个庄子。

  谢朝渊伸出手:“走吧,下车了。”

  这庄子不大,但景致很好,冬日寒梅点缀霜雪,并不显萧条。

  谢朝渊牵着谢朝泠四处看,慢慢与他道:“庄子里到处都种了你喜爱的花,春日便会开,后头湖上能泛舟,夏季大片的芙蕖都会开,秋天能采莲蓬,也能进后山打猎,天冷了可以窝在屋中烤火吃热锅子……”

  “殿下这话的意思,”谢朝泠打断他,“是要我一直待在这里?”

  谢朝渊抬手,拂去他鬓边沾上的半片枯黄落叶,淡道:“这样不好吗?”

  “恪王府里挺好的,为何要来这里?”谢朝泠皱眉。

  “这地方清静,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扰着你,我特地为你选的地方,琳琅肯定会喜欢这里。”谢朝渊道。

  谢朝泠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要将我关在这里?”

  谢朝渊揽过他肩膀,轻轻拥住,在他耳边说:“琳琅,听话。”

  谢朝泠没有试图挣扎;“殿下真以为关得住我?”

  “总要试一试。”谢朝渊轻叹。

  “除了去上朝,我会每日在这里陪你。”

  “只要你不去外面,你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

  “好吗?”

  一点都不好!

  谢朝泠心头怒气腾地翻涌起,心知是方才自己去见谢奉玨的举动让这个小畜生又犯了病,所以这回这人打算将他彻底关在这庄子里了,这地方不定离城中有多远,谢朝渊这是打定主意不让他再与外头联系。

  谢朝渊仿佛感知到了谢朝泠勃发的怒气,侧头亲吻他面颊。

  “哥哥,留下来吧。”

  他低声恳求。

  谢朝泠的回答,是后退一步,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身后一众下人跪下地,低了头一声不敢吭。

  谢朝渊平静看着眼前人,又一次重复:“留下来吧。”

  谢朝泠深吸气,没再理这个疯子,提步进去屋中。

第36章 “殿下这样,好可怕啊。”

  谢朝泠还是在这庄子上住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地方确实比恪王府更自在,景致也更好。

  就是太安静了,周围方圆几十里杳无人烟,谢朝渊说要将他关起来,就是真的要将他关起来,与世隔绝。

  谢朝渊留下陪他一起,除了每五日一次的常朝,几乎不回京。

  之后连着十余日一直在下雪,直至年关。

  谢朝渊进门时,谢朝泠正倚榻上看书,听到脚步声并不理他,目光始终没从手中书册上移开。

  这段时日一直是如此,自那日谢朝渊决定将他禁锢在这里后,他俩便陷入了这种类似于冷战的状态。他不说话,谢朝渊也不扰他,即便日日身处同一间屋子里,却是各干各的事,至于入夜……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躺在同一张床榻上,清心寡欲自是不能。

  谢朝泠疑心是那蛊虫作祟,但熄了灯,黑暗掩盖了所有难以启齿的羞窘,欲望却被放大数倍,他不想亏待自己,宁愿选择放纵。

  谢朝渊脱去大氅,就着门边火盆烤了一阵去了身上寒气,走去榻边坐下。

  谢朝泠懒洋洋地翻过身,不想搭理他,但看了一下午的书,难免头晕眼花,又觉没意思,干脆放下书闭目养神。

  谢朝渊凑近过去,手指在他鬓边轻轻摩挲,谢朝泠没动,始终闭着眼。

  “再几日就过年了,年节宫里有不少庆典祭祀我都得去,大约得等到初三日之后才能过来。”

  谢朝渊很小声地说完,等了片刻,又添上一句:“琳琅,你还是没消气吗?”

  谢朝泠终于睁眼觑向他,这十余日他一直在跟这小畜生比耐性,谢朝渊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或许是觉着自己在他这里跑不掉?

  虽然他确实没打算现在跑。

  “我若是气还没消,殿下打算如何?”谢朝泠似笑非笑,这么多日终于第一回 肯搭理人。

  “不如何,”谢朝渊道,“耐心等到你消气为之。”

  “我还是第一回 知道,殿下原来是这么耐性好之人。”谢朝泠讥诮道。

  “琳琅本就不了解我,”谢朝渊岔开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谢朝泠想了想:“你之前说的,热锅子。”

  一刻钟后,热气腾腾的锅子端上桌,各样涮锅子的肉和菜摆了满满一桌,香味盈满整间屋子。

  谢朝泠慢吞吞地吃东西,谢朝渊与他说话,他偶尔才搭腔一句。

  “小时候,我第一回 回宫过年时,宫里摆家宴,吃的也是这个。”谢朝渊给谢朝泠夹菜,冷不丁地说起往事。

  谢朝泠默不作声地听,并不接话。

  谢朝渊不以为意,兀自说下去:“我那时连筷子都不会用,没有嬷嬷教我,我娘也没教过我,在别宫里我吃东西都是直接上手撕,但是在宫里不行,尤其在陛下面前,御前失仪还会被责罚,我只能看着其他人吃。”

  “太子哥哥那会儿还不是太子,他是五皇子,就坐在我身边的位置,他发现了我一直不吃东西,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不饿,不想吃,其实我那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但不想被人发现我不会用筷子。”

  谢朝渊抬眼看谢朝泠,热锅蒸腾起的雾气之后,他眼中的情绪有些模糊不清:“但其实太子哥哥看出来了,他没有戳穿我,还不嫌麻烦地一再帮我夹菜,仔细蘸好酱料再放到我的勺子里,和我说不饿也要吃东西,不能挑食。”

  谢朝渊声音更低:“这样的琐事,太子哥哥估计早就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