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28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廖直只得领命,犹犹豫豫收了剑,带着自己人尽数退下,顺便将谢朝渊的侍从一并押下。

  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谢朝渊依旧没动,谢朝泠起身走近过去,低了声音:“把人放了吧,听话。”

  “太子哥哥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

  谢朝泠轻咳一声:“你明知故问。”

  谢朝渊哂道:“现在不装了吗?”

  谢朝泠抬手拍了拍他脸:“你这般跋扈不讲道理,我不会喜欢你的。”

  这话,谢朝泠从前就说过。

  谢朝渊咬牙道:“你就是个骗子。”

  谢朝泠弯腰凑得他更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听话,把人放了,下回我让你去东宫。”

  这句“让你去东宫”是何意,谢朝泠没有明着说,但谢朝渊听懂了。

  “那李桓是个什么东西,竟能叫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谢朝渊的语气更沉。

  谢朝泠略微无奈,这小畜生不但行事偏激,看待事情想法更偏执,就不能想点好的吗?他到底是为了谁?

  “他不是个东西,但也是李氏仅存的男丁,若非如此,你又为何要拿捏他来威胁孤?”

  谢朝泠直起身,摇了摇头:“到此为止吧,你行事这般荒唐无所顾忌,真闹大了,孤也保不住你。”

  谢朝渊看着他。

  谢朝泠再次拍了拍他的脸,依旧是那句:“听话。”

  半个时辰后。

  谢朝泠出门登车,谢朝渊站在车外,神色依旧是冷的。

  谢朝泠坐进车里,最后与他道:“六弟回去吧,不用远送了。”

  车门阖上,谢朝泠有些疲惫地闭起眼,忍耐着浑身不适放松下,坐下去时又倒吸了口凉气,那处被弄了一夜是真的疼。

  谢朝渊这个小畜生,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对他也狠。

  他也是疯了才会特地送上门来。

  皇太子车驾启行,在谢朝渊冷然目送下远去。

  身后王让低声问他:“殿下,那些人,都撤了吗?”

  “人都走了,还留着做什么。”谢朝渊冷道。

  王让领命,将事情吩咐下去。

  其实方才,这庄子里外也埋了一大批恪王府上人,谢朝渊叫人准备的船就停在后头河岸边。

  当真鱼死网破两边打起来,结果如何还未可知,谢朝渊本打算孤注一掷将人就这么绑走,却又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

  进去拿了那把梳子又出来,谢朝渊翻身上马回京,没了谢朝泠,这里以后不用再来了。

  现在还没到破釜沉舟的时候。

  车行了二十里,东宫侍卫在一处破庙里找到了奄奄一息、还剩一口气吊着的李桓。

  被喂了水和热汤,李桓从昏迷中转醒,看到谢朝泠,抖索着落下眼泪来。

  这人的模样可谓凄惨,已经不像是个人了,谢朝泠神情有些难看,被挣扎着扑上来的李桓死死攥住衣裳下摆:“殿下,恪王害我、恪王害我,帮我报仇……”

  谢朝泠没应,吩咐人将他抬去后边车上,先送回府里去。

  “殿下……”

  谢朝泠犹豫之后顿住脚步,望向车内满眼哀求看着他的李桓,他道:“恪王他是个疯子,你别再去招惹他了,即便闹到陛下那里去,你也没法证明是恪王做的,之前的事情,孤也不再与你追究,到此为止吧。”

  李桓愣了一瞬才听明白谢朝泠这话里的意思,满眼不可置信。

  如何不能证明,只要谢朝泠这个东宫储君愿意为他说话,陛下岂会不信他?!可谢朝泠这样,分明不愿意帮他指证那丧心病狂的恪王。

  浑浑噩噩间,他的目光落到谢朝泠颈侧,半遮半露在狐毛围领间是一艳红刺目的咬痕。

  李桓在那一瞬间死死攥住双拳,低了头,滴血的双眼里覆上滔天恨意,没叫谢朝泠瞧见。

  谢朝泠拧眉:“你回府里去好生养伤吧,孤会帮你叫太医过去。”

  “多谢……殿下恩典。”李桓艰难咽下声音。

  谢朝泠没再多言,回去了前头车上。

第51章 “想这个。”

  回宫翌日,谢朝泠被乾明帝叫去问话。

  乾明帝开口便问起李桓之事:“清早禁军统领与朕说了这个事,说李桓伤重,近段时日都不能在御前当值,朕听人说你昨日还叫了太医去李府,怎未听你与朕提起,究竟怎么回事?”

  李氏满门忠烈都殉了国,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乾明帝因而对其颇有几分关心,之前将人提拔入禁卫军在御前行走也是破格。

  谢朝泠垂眸镇定道:“几日前是儿臣外公和两位舅舅的忌日,李桓出城去祭拜,回来路上遭遇山匪,被囚禁了两日,割了左耳和右拇指、脚趾,儿臣前日出宫得知此事,这才帮之传了太医,没禀到父皇这里来,是因这点小事不好拿来御前说。”

  “这怎会是小事?”乾明帝闻言当下生了气,“天子脚下,哪里来的这般胆大妄为的山匪?东山营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李氏的祖坟在城外东南边,那一带多山,确实常有山匪出没,又恰是东山营管辖范围,天子近侍、忠烈之后遭遇这等祸事,不怪乾明帝迁怒。

  谢朝泠低声解释了一句:“徐统领刚刚上任,东山营内部各项事务交接还需要时日,想必是疏忽了这些事情。”

  “那些山匪也不是这一日两日出现的,东山营的那群酒囊饭袋之前做什么去了?”皇帝气道。

  谢朝泠把该说的说完,闭了嘴不再多言。

  乾明帝恼火不已,暂时按捺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两日朝堂上有些关于你的不好的传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沈氏之事,朕会尽快处置。”

  提起这个皇帝更是恼怒,虽谢朝泠与他说了当年事情隐情,一如谢朝泠所料,他确实依旧想让沈氏将这事一力扛到底,所以一直拖着事情,偏就这两日,他的太子刚回来,又有人不安生,开始放出流言,说沈氏做的那些事,太子也掺和了一脚。

  当年西北那一战时,谢朝泠才八岁,还是个普通皇子,他能掺和什么!就算之后户部宝泉局这些烂事,乾明帝也绝对相信谢朝泠没有沾过手。但架不住三人成虎,沈氏表里不一、东宫储君也不干净的传言在短短几日内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不怕死的直接上疏弹劾谢朝泠,才刚刚死里逃生回来的谢朝泠又被架到了火上烤,更是叫乾明帝气恨。

  谢朝泠自己却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安慰他父皇:“儿臣没做过的事情,不在意外头人怎么说,清者自清。”

  乾明帝又气又无奈:“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朕知你秉性纯善,肖似你大哥,你大哥当年就是这么被那些人害了,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那些诛心之言比利箭更伤人,不是你一句清者自清就能撇开的,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朝泠受教:“父皇说的是,儿臣知道了。”

  当日,皇帝又再派了御医去李府,以示恩典。

  李桓听着宫里来人说起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关切之言,无声冷笑。

  谢朝泠在皇帝面前将前因后果都编好了,不但要包庇谢朝渊,还要借他的事达成别的目的,他若是再敢自作主张坏了谢朝泠大事,这回连谢朝泠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只能忍气吞声。

  那位东宫储君,根本也是个心狠寡情之人。

  月底之前,是赵太后寿辰,且是整寿。

  除夕之后赵太后就搬去了宫外的北海别宫住,这回过寿,乾明帝再如何对他这位嫡母心怀怨恨,面子上都不能做得太难看,寿宴依旧叫人操办着,就办在北海别宫里,远不比从前热闹就是。

  皇帝带着一众人直到临寿宴前两日才过去。

  谢朝渊走上临水的亭台,瞭望前方,似在赏风景。

  王让在他身后小声禀道:“太后娘娘有意将她那侄孙女儿许给宁王,但赵贵妃不肯,想给宁王娶林氏女,如今两边僵持住,闹得不太愉快,估摸着后日寿宴太后娘娘会借机当众与陛下提这事。”

  谢朝渊听罢好笑道:“太后竟当真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当日他随口说的不如叫谢朝沂娶了他那位婉娘表姐,如今却真正让赵太后上了心。

  赵太后与赵贵妃虽都是赵氏女,但心思各有不同,谢朝溶倒台后她们如今的指望都在谢朝沂身上,赵氏与林氏因赵秀娘与公爹扒灰之事本就生出了嫌隙,林氏会支持谢朝溶,是因谢朝溶的王妃是林氏女,赵贵妃想要他们继续支持自己小儿子,想的自然是再娶一个林氏女进门,而赵太后,只想找个好拿捏的孙媳妇,将来后宫地位稳固,赵婉娘是最适合的人选。

  “太后一把年纪还要劳心劳力算计这些,也是可怜了些,她大约还不知道陛下为何如今对她这般不敬,不如本王帮帮她吧,幸王做的事情,派人去告诉她老人家好了。”谢朝渊慢条斯理说道。

  王让低声应下:“还有便是,乐平郡主买通了一个看守二皇子的兵卒,给二皇子送那慢性的毒药。”

  谢朝渊闻言挑眉,倒并不意外,谢朝泠逃走后他就让人盯上了谢徽禛,那小子果然也是个心野的,竟敢给谢朝溶下毒。不过谢朝溶如今已经被夺爵圈禁,慢性毒性药性不显,时日一长他真慢慢被毒死了只当是病死了,不会有人过多追究。

  谢朝渊轻呵一声,冷声吩咐道:“传话过去,叫人将乐平郡主送的药换了,换些烈性的,但别真毒死了谢朝溶,给他留着条狗命,他还有用。”

  谢朝溶即使被夺爵圈禁那也是皇帝的儿子,一旦事发,谢徽禛便跑不掉,谢朝浍不是对先太子“情深义重”吗?既然是先太子唯一留下的宝贝儿子,谢朝浍便自己去顶罪吧。

  亭外下起了濛濛细雨,前方游廊处出现了谢朝渊等候已久的身影。

  谢朝泠走出游廊,身后下人立刻为他撑起伞,拾阶而上,朝谢朝渊这边走来。

  “太子哥哥喝茶吗?”谢朝渊问他。

  “六弟怎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

  谢朝渊看着他,轻启唇:“等你。”

  这处离皇帝寝殿不远,谢朝泠去请安回来,回去自己住处必经这里。

  谢朝泠转开眼:“茶就不喝了,一块走吧。”

  他们并肩往前走,谢朝渊撑伞,一众下人落后几步后头跟着。

  谢朝渊忽然笑了一声,谢朝泠侧目看他:“六弟笑什么?”

  “太子哥哥还这般自在,好似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半分没影响你。”

  谢朝泠不以为意,依旧是那句在乾明帝面前过的:“清者自清,孤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在意别人说。”

  “是么。”谢朝渊轻声道,顿住脚步。

  谢朝泠看向他,谢朝渊略略倾身,凑近谢朝泠耳边:“太子哥哥,也是个坏了心肝的。”

  谢朝泠不动声色:“孤听不懂六弟在说什么。”

  “太子哥哥每回装模作样时,便会说这一句。”谢朝渊低声笑。

  外头那些针对谢朝泠的流言,最先是从翰林院传出来的。

  翰林院那些人,多是旧东宫拥趸,谢朝泠再如何效仿先太子崇儒尚道、礼贤下士,李后武将女的出身依旧让那些酸儒天然排斥,因而不喜谢朝泠。但先太子不一样,元后出身清流,先太子身上更有先贤之风,先太子还在时,翰林院声势远比现在大,那些人一直想要“拨乱反正”,他们的希望便寄托在了元后另一个儿子,谢朝淇身上。

  但事实上,与先太子关系更好、走得更近的却是谢朝浍,那些先太子真正的亲信,他们支持的人应当是谢朝浍,而现在,谢朝浍与谢朝泠投了诚。

  “连陛下都被你骗了,秉性纯善、肖似先太子?”谢朝渊目露讥诮,“太子哥哥觉着呢?”

  真正纯善之人,又岂会为了坑别人一把火烧了自己母后的陵殿,他这位太子哥哥,为达目的同样可以不择手段,骗过了所有人。

  谢朝泠平静道:“孤与父皇的对话,六弟为何这般清楚,六弟果真在父皇那里也安插了眼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