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44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竟是这样么?”谢奉玨略微意外,“那西北军的驻军布防图纸呢,究竟是谁送给西戎人的?”

  谢朝泠摇头:“他给了西戎人一份几年前的无用了的图纸糊弄他们,被李桓偷出真图纸后换走了,他知道事情后特地写了信告知西北军,至于李桓背后究竟是何人,他应当知道,但不肯说。”

  谢奉玨似乎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个情况,眉头紧拧,提醒谢朝泠:“可那些西戎人指认的是你,即便李桓是因为对你怀恨在心故意将事情推给你,那些西戎人呢?谁能左右他们?恪王既早知事情,这通敌叛国之名却落到你头上,难道不是他所为?他不仁不义在先,你又何必心软?”

  谢朝泠抬起微红双眼:“皇叔,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去招惹他的。”

  “是他招惹你,不是你招惹他,你不必自责。”谢奉玨道。

  “……是我给了他希望,他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谢朝渊本就是个疯子,偏他不信邪想要将人扳正,一再地纵容,最终自食其果。

  若是一开始他能坚决一些与之划清界限,或许谢朝渊不会疯到这般地步,是他一步一步地退让,才让那个人越来越无所顾忌,害人害己。

  这一刻谢朝泠真正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他已经不愿再去想谢朝渊到底要什么,也不想再拉他回头,没有意义,不如都到此为止吧。

  “太子,你不能再心软了,”谢奉玨劝他,“你和他,总有一个是要死的,你才是最无辜之人。”

  谢朝泠自嘲苦笑:“我现在还有资格心软吗?”

  “你心里有数便好,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这段时日针对你的攻讦会比以往更多,但只要能让陛下信你,其他的都好说,恪王那边,便不要再想了。”

  “……就是可惜了李家,李桓那小子也不是个东西,李家几代人的血算是白流了。”谢奉玨一声叹,神色分外黯然。

  谢朝泠艰声道:“李家为大梁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不该因他一个人被抹煞,皇叔你若是能见到他,就劝劝他吧,让他将他知道的事情真相都交代出来。”

  谢奉玨离开后,谢朝泠独自坐到天黑,命人点了灯,将廖直叫来,低声交代了事情。

  廖直听罢犹豫问他:“殿下,您还是要管恪王之事吗?”

  烛光摇曳,谢朝泠盯着桌角那一点黯淡灯火,声音更轻:“你按孤吩咐的去办便是,日后世上再无恪王谢朝渊这个人,将他送去西戎、百翎,随便哪里都好,只要他永远都别再回大梁。”

  廖直只能应下。

  恪王府上,来传口谕的宫中内官刚离去,谢朝渊神色平静如常,听到说皇帝下午先见了定王,再传的太子过去,反而笑了。

  王让不知他在笑什么,担忧问道:“殿下,您的身世,陛下必是已经知道且派人去查了,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有何关系,这一日迟早要来,反正马上就要走了。”

  谢朝渊浑不在意,笑罢又弯下腰,一阵激烈咳嗽。王让见状赶忙递帕子过去,雪帕上很快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王让大惊失色,不断帮谢朝渊拍背顺气,待他终于止住咳嗽,那方帕子已一团血污。

  “殿下,您的身子……”

  谢朝渊摆了摆手,接过那帕子看了一阵,眸色沉下,吩咐人:“想办法传话去东宫,就说,死之前,我想最后见他一面,请太子哥哥看在往日情分,和我没有真正出卖大梁的份上,满足我最后的心愿。”

  “等人来了,就按计划行事吧。”

  淮王府。

  宋时战战兢兢跪地,被谢朝淇的鞭子狠抽到身上,咬紧牙关不敢求饶。

  “那些西戎人为何会突然去咬太子?西北军那边又是谁去提醒了他们?你是不是又背着本王吃里扒外了?!”

  谢朝淇恼怒不已,虽然借机拉下谢朝泠这个皇太子更划算,但事前走漏风声让西北军有所防范,没叫谢朝浍死在战场上依旧让他心有不甘,宋时这个一再背主的狗东西,他就不该还留着他!

  宋时被抽得皮开肉绽,还得硬着头皮替谢朝渊递话:“殿下息怒,恪王说,他想和殿下您做个交易,殿下您会满意的!”

  谢朝淇还要挥鞭子的手顿住,厉声喝道:“说!”

第68章 “哥哥,跟我走吧。”

  申时,马车停在胡同深处的恪王府侧门边,扮作内侍模样的谢朝泠自车上下来,府门开了一边,王让出门来迎接。

  谢朝泠一句话未说,提步进门。

  恪王府还和之前一样,虽正门那边有人盯着,但府中尚未有什么动荡,冒充皇嗣毕竟不是一般的事情,在彻查清楚前,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乾明帝都绝不会允许事情外传。

  走进许久未再来过的惜乐堂,看到谢朝渊站在廊下看花,谢朝泠顿住脚步,那一瞬间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也在电光火石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谢朝渊从前就是个疯子,那时尚且还克制忍耐,但从他不顾一切、宁可一把火烧了母后陵殿也要回宫那日起,这人就彻底疯了,再无所顾忌,不折手段也要拉下他。

  谢朝渊等不了,因为他要娶太子妃,可他能不娶吗?他的父皇不会允许,他只是太子,上头还有一个皇帝,远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格。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谢朝渊不会听。

  那头谢朝渊已转眼看向他:“太子哥哥为何不过来?”

  谢朝泠上前,谢朝渊顺手折了枝开到廊边来的花递过去,谢朝泠接了,捏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低声道:“有什么话直说吧,孤不能在外头待太久。”

  今日是秋分,乾明帝要率众去月坛祭祀,他方才是混入祭祀队伍中才跟着出了宫,必得在关宫门之前回去。

  谢朝渊看着他:“哥哥到最后也还是要以皇太子的身份来看我吗?”

  谢朝泠垂眸,盯着那朵花又沉默看了许久,拉起谢朝渊一只手,将花还给他:“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来骂你的,或者再打你一顿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一次了,算了吧。”

  “花不要了吗?”谢朝渊问。

  “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朵花你留着吧。”

  谢朝渊没肯:“可我一个将死之人,要这个有何用?”

  谢朝泠坚持将花塞进他手里:“你拿着吧。”

  “……你不会死,我会在那之前设法将你救出来,再安排人将你送走,离开大梁吧,去哪里都好,以后真的别再这么任性了。”

  谢朝渊了然:“原来哥哥是这么想的。”

  谢朝泠心头滋味复杂难言,还想说些什么,谢朝渊牵过他一只手:“走吧,最后一次了,陪我在这府里到处逛逛。”

  谢朝泠话到嘴边算了,不再扫兴:“好。”

  秋日府中景致略显萧条,随处可见的黄叶落了满地,一路往后头园子走,谢朝泠忽然想起去岁谢朝渊刚带他回府时也是这个时节,这么快竟就一整年了。

  走上假山上的凉亭中,谢朝泠顺手又拿起鱼食,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在这里喂鱼。

  群鱼依旧摇头摆尾地争抢鱼食,谢朝泠看了一阵忽然就笑了:“我以前就说过,你喂鱼的方式不对,早晚会出问题,到了今时今日,六弟觉得后悔吗?”

  谢朝渊扔了一整块绿豆糕下去,和他每回做的一样。

  “不后悔,我不想后悔。”他道。

  谢朝泠嘴角笑意淡了些:“若是当初我没有失忆,你打算将我藏在哪里?”

  谢朝渊没答,若是谢朝泠当初没失忆,他或许还能将人藏得更久一些。

  “六弟总是这样,随心所欲,还强人所难。”

  谢朝渊偏头与他笑:“哥哥方才还说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朝泠不再多言,专注将手里的鱼食一点一点往下扔。

  喂完鱼,又在亭中站了片刻,外头起了风,谢朝渊叫人拿来件斗篷披到谢朝泠肩上。

  谢朝泠看他专注帮自己拉紧系带,轻声道:“我们回屋去吧,我再陪你坐一会儿再走。”

  申时四刻,御驾抵月坛。

  离入夜还有一段时候,乾明帝率众先在具服殿内更衣歇息。

  銮仪卫队候在殿外,总管常珂走至队伍后边,将一不起眼的小兵叫出来,到无人处时才压低声音提醒:“二殿下,陛下就在殿内正歇息,我方才已经跟他身前当差的侍卫说过了,对方答应了带您走侧门进去,您赶紧过去吧,小心一些别叫人瞧见了。”

  那小兵抬头,赫然是谢朝溶。

  谢朝溶去鬼门关转了一圈死里逃生回来,身子彻底坏了,知道给他下毒的罪魁祸首是赵太后和赵氏,又恨又不甘,于是买通看守他的兵丁帮他递信出来给常珂,在信中说他在府中圈禁被下人怠慢,连去看诊的太医都不尽心,想寻机会与皇帝当面诉苦,他遭此大罪说不定能让陛下心软念起父子之情放他出来,日后未必没有机会继续图谋大业,常珂若肯相助,他日必少不了他好处。

  常珂因内城卫军统领的位置被赵世子拿去、做这没前途的銮仪卫总管实在不甘心,被谢朝溶说动了,决定铤而走险帮他这一回,于是趁着今日祭祀,谢朝溶想方设法出了府混进了銮仪卫中跟来了这里。

  谢朝溶用力握紧拳头,阴恻恻地丢下句“你做得很好”,大步朝前走去。

  常珂瞧见他那神色,心头一跳,突然就生出后悔来,但他已经拦不住谢朝溶了。

  谢朝溶被人带进殿中,具服殿内除了乾明帝,还有几个老王公在,再就是谢朝沂。乾明帝今次祭月,只带了谢朝沂一个儿子,在太子传出通敌叛国消息的这个当口,这一举动说起来其实有些耐人寻味,不过乾明帝自己并没想太多,除了一个远在西北的谢朝浍,现在也就谢朝沂这个小儿子没给他闹出事来,故才将人带上罢了。

  先注意到谢朝溶的是一个老王公,看到他的脸先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不是……”

  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谢朝溶身上,他抬眼看了一圈殿中人,怨毒目光锁定谢朝沂,在众人反应之前动作极快地蹿到谢朝沂身后,手中多出把匕首,横在了谢朝沂脖子上,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扯住他发髻,谢朝沂瞬间吓得面无血色,惊叫出声。

  “孽子!你做什么!”乾明帝厉声呵斥。

  谢朝溶扯着谢朝沂往后退,狰狞又得意地笑:“谁都别过来,要不我杀了他!”

  恪王府中,谢朝泠亲手帮谢朝渊的屋子点了香,与他道:“这个味道好闻,比龙涎香好闻多了。”

  谢朝渊弯了弯唇角:“难得到了今日,你肯说句真话。”

  谢朝泠也不恼,问他:“那把梳子呢?我特地留在你那庄子上了,你之前不是问我讨了几回,后头有看到吗?”

  “哥哥是特地留的?”谢朝渊将怀中梳子摸出来,“我以为你是不要了。”

  “不是不要了。”

  谢朝泠接过梳子,在手心摩挲片刻,又还给谢朝渊:“你先前执意想要这把梳子,是不是那日我买梳子时,那摊主说的话,也有人告诉你了?”

  那时听到人说买梳子送给心上人,所以谢朝泠鬼使神差买了这个,明明不值几个钱,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寓意,因而在他们之间变得特别。

  谢朝渊笑了笑:“真是特地留给我的?哥哥以后还会再送给别人吗?”

  “……不会。”

  谢朝渊将梳子收回怀中:“我会收着的。”

  再又是沉默,谢朝渊问他:“哥哥没话再与我说了吗?”

  谢朝泠拉着人在榻上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去了外头就把那蛊解了吧,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谢朝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盯着他不出声,谢朝泠有一点无奈:“你这次真的害惨我了。”

  他应该和谢朝渊生气的,昨日之前,他也确实很生气,但收到谢朝渊递来的话、想到确实是最后一回了,还是没忍住特地出宫来,所以现在气也气不起来,事到如今,再如何生气都已无意义。

  “抱歉。”谢朝渊忽然道。

  谢朝泠一怔,像是第一回 听到他说这两个字,没反应过来:“你和我道歉?”

  “害了哥哥,让哥哥生气难受,我该道歉。”谢朝渊说得很慢,眼里的情绪也叫谢朝泠看不懂。

  谢朝泠勉强笑了一下:“算了,我说了今日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

  “哥哥要送我走,那之后呢?你还会想我吗?”他又问。

  不会再想了,谢朝泠心道,若还想着,就实在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