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22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这人根本不是什么不求上进、没有野心的纨绔,而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谢朝渊疯得比他以为的更厉害,他就是将这小畜生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

  闭眼又睁开,谢朝泠将药碗接过去,仰头一气倒进嘴里。

  谢朝渊盯着他的动作,谢朝泠放下碗,示意他:“殿下先出去吧,我想再躺一会儿。”

  谢朝渊伸手,慢慢帮他拭去嘴角药汁:“今日本王不该答应让你单独出府。”

  谢朝泠盯着他的手:“殿下是后悔了吗?”

  “后悔了,”谢朝渊沉声,“没有下次了,本王不会再放你这样出去。”

  谢朝泠并不在意这样的威胁,谢朝渊就算本事再大也困不住他,但是现在,他暂时还不想跟这小畜生翻脸。

  谢朝渊却忽然捉住他手,将他用力揽进怀。

  谢朝泠微一愣。

  谢朝渊的呼吸压下,贴近他耳边,声音黯哑:“别再有下次了。”

  想起上回在定王府别庄,这人冒着大风大雨乘船去湖心岛接他,在回程船上也是这样抱着他不放,谢朝泠心情复杂,随即又想到自己坠马落崖,却同样是拜这人所赐。

  完全不知所谓。

  但在彻底撕破脸皮前,谢朝泠只能忍耐。

  稍稍退开些,他道:“我已经没事了,不必小题大做,今日跟我出去的那些人,殿下也已责打过,还是赐些药给他们吧,别真让人就这么死了。”

  王进那厮虽然窝囊,却是他眼下在这王府里唯一能用的人,他可不能让谢朝渊就这么将之打死了。

  谢朝渊冷道:“这不是小题大做,让你受了惊受了伤,他们本就该死。”

  谢朝泠心道他以前还真没发现谢朝渊是这种个性的,当年随口说的那句“暴戾”真真没说错他,现在根本有过之无不及变本加厉,这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见谢朝泠不再出声,谢朝渊又抬手抚了抚他面颊:“既然琳琅替他们求情,本王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就是。”

  谢朝泠只觉跟这小畜生说话累得慌,点点头,再次道:“我累了,殿下让我歇一会儿吧,别叫人在这里候着。”

  谢朝泠重新躺下,谢朝渊垂眸看着他,谢朝泠闭起眼,不想再搭理人。

  凝神静气等了许久,坐在床榻边的人才起身离开。

  屋中下人尽数退下,谢朝泠取出收到后便藏进中衣袖子里的字条,缓缓展开,是谢奉玨的字迹,上头只有一个“泠”字。

  谢朝泠心知谢奉玨是认出了他,在特地提醒他。

  这倒是不奇怪,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与谢奉玨关系比其他兄弟都好,谢奉玨是个心思敏锐之人,谢朝渊胆子大又高调,会被谢奉玨察觉实属正常。

  他只要想办法传个口信给定王府,谢奉玨立刻就会带兵上门来,谢朝渊不可能拦得住,除非他有本事将自己藏一辈子。

  谢朝泠略想了想,但他并不打算让他皇叔这么做。

  将字条扔进床头边火盆里,谢朝泠眸光忽地一顿。

  墙角香几下落了张信纸,是先前他装睡时谢朝渊扔进火盆中的那张,只堪堪烧黑了一个角,被窗外进来的风吹得飘出来,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忆起谢朝渊说的那些略古怪的话,谢朝泠赤着脚下床,去将信纸捡起。

  “吾儿安好……”

  只一个开头,便让谢朝泠愕然当场。

  快速将那薄薄一张纸上的内容看完,他越看越心惊,这竟是一封来自西戎国的书信,寄信人自称谢朝渊亲父,寄来大笔金银珠玉供他花销,要求谢朝渊帮他们往大梁朝廷安插更多的探子,为他们提供大梁朝廷军政机密。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甫一冒出,谢朝泠紧拧起眉,这个自称谢朝渊亲父的西戎国人究竟是什么人,谢朝渊……他当真是野种吗?

  这样的念头让谢朝泠不由手心冒汗。

  谢朝渊的身世于乾明帝来说其实不大光彩,当年百翎国派遣使臣来京纳贡,带了一批貌美舞姬来,谢朝渊的娘就是其中之一,那女子虽因美貌得了乾明帝宠幸,但番邦人且是舞姬的身份,原本没有资格生育子嗣,偏她承宠后买通了为她送来避子药的宫中内侍,顺利怀上龙嗣。后头东窗事发,那会儿还是太子的乾明帝不想认她腹中胎儿,是元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慈悲,帮她将事情禀明先帝和赵太后,做主留下了这个孩子。

  后头谢朝渊出生,没多久乾明帝登基,下旨将谢朝渊和他娘撵去了京郊的皇家别院,从此不闻不问。直到谢朝渊六岁,他娘病逝,乾明帝终于想起这么个儿子,去看了谢朝渊一回,见他生得俊美又机灵,往日被算计的那口气终于消了,将人接回宫中,后头这些年,因谢朝渊颇会讨乾明帝欢心,渐渐还成了乾明帝十分喜爱的一个儿子。

  虽说有这样曲折的身世,但从未有人怀疑过谢朝渊的龙嗣身份,他娘承宠、孕子、生产整个过程内侍院都有完整的记录,这个不可能做得了假。谢朝渊长得不像乾明帝,但他们这些皇子,各个长相都随了母亲,这一点也算不得什么。

  谢朝泠思来想去,始终压不下心头疑虑,怕谢朝渊一会儿又会进来,赶紧将信纸扔进火盆中,看着它一点一点燃烧成灰烬。

  院中。

  谢朝渊停步檐下,轻眯起眼望向前方天际渐沉的红日,夕阳余晖还剩最后一点缀在天边,萧条惨淡。

  身后王让小声问他:“……殿下,您在烦心郎君的事情吗?”

  许久,在王让以为谢朝渊不会理自己时,他听到谢朝渊淡道:“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他的太子哥哥想起来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看得出来。

  但只要谢朝泠还想与他装一日,他便陪他装。

  他不会放谢朝泠离开。

第25章 “他的野心比任何人都大,我怎会不防着他。”

  谢朝泠没有躺太久,用晚膳时谢朝渊再次回来,叫人端上给他熬好的粥点,亲手喂给他吃。

  “我自己来就行……”

  谢朝渊坐在床榻边,掖了掖盖在谢朝泠腿上的被子,唇边漏出丝笑:“我喂你不好吗?”

  被谢朝渊含笑的眼眸盯着,僵持一阵,谢朝泠张了嘴。

  之后谁都没再出声,一个喂一个接,很快将一碗粥喂完。谢朝渊捏着帕子帮谢朝泠擦拭嘴角:“琳琅今日受惊了,太医说要多歇息,早些睡吧。”

  谢朝泠没有睡意,又与谢朝渊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闭起眼不再说话。谢朝渊也没扰着他,拉过他一只手轻轻摩挲。

  谢朝泠闭着眼没动,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谢朝渊这小子的心思,就算他们确实不是亲兄弟,名义上那也是吧,这样都能对他生出念想,说这小子是小畜生都算客气了。

  偏他自个之前糊里糊涂,贪图一时欢愉,没有拒绝到底。

  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屋中宫灯都暗下时,谢朝渊与谢朝泠并肩躺上榻,谢朝泠背过身,被谢朝渊拥进怀。

  “殿下说的,我今日受了惊吓,”谢朝泠在黑暗中转眼瞧他,似笑非笑,“殿下不会这么禽兽,今日也非要不可吧?”

  谢朝渊沉默,谢朝泠听到他的呼吸声,再之后这人欺近过来,亲吻落在他额头。

  “睡吧。”

  被谢朝渊禁锢怀中,谢朝泠放弃了挣扎的心思。

  反正这几个月,他早已习惯了。

  于是闭上眼,沉沉入梦。

  翌日清早,谢朝渊去上朝,谢朝泠刚用过早膳坐下,那只白鸽飞落窗台上。

  屋中伺候的下人先已被谢朝泠挥退,他提笔快速写了封回信,让谢奉玨不必牵挂他这边,他暂时没想回去,之后若有什么事,会再想办法联系定王府。

  将白鸽放飞出去时,谢朝泠暗想着靠飞鸽传书太过显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朝会之上,乾明帝先叫人宣读圣旨,东山营统领抄家、全家流放,兵部、工部、京卫军相关主事人皆降两级原职留用、罚俸一年。

  这个处罚完全算不上重,甚至可以说是轻轻揭过,东山营是因统领上吊一个人担下了全部罪责,总不能再将人拉出来鞭尸,至于其他的,乾明帝则摆明了不想再追究。

  所以之后在皇帝提起要从京外调人入东山营时,先被给了台阶下的一干人等都没再反对,这事到现在谁都回过味,根本就是冲着东山营去的,东山营没被追究到底,已是皇帝给他们面子,这次无论如何他们都阻止不了皇帝从外头调人进去。与其让乾明帝安插自己人进去,从京外调个毫无根基的统领过来反倒好些,反正,手下无一人可用、完全被架空的统领又不是没有。

  乾明帝冷眼旁观殿中群臣,对他们的识相尚算满意,话锋一转,又说起另一桩事:“这次的事情给朕提了个醒,外城人丁众多、鱼龙混杂,一个不慎就会闹出大乱子,京卫军人手有限,又大部分驻扎在内城之中,故这次外城起火没有及时扑灭以至酿成大祸,即日起,外城城防要加派人手,与内城分开管治,原先的人照旧留在内城,由常珂统领,朕会另外指派人接手外城防务,以后内外城城卫军各司其职,不得再有任何懈怠。”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

  皇帝轻拿轻放了京卫军和兵部,原是为的这个。

  常珂咬紧牙根,他能反对吗?他不能,他才被降了两级留用,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底气出来反对。倒是有官员出列想要提出异议,乾明帝没有给其机会:“之后内阁商议个确定的章程出来呈给朕,此事过后再议。”

  宣布退朝后,谢朝渊看一眼身侧面色阴冷的谢朝淇,转身就走。

  闹了这么一大出,事情轻飘飘过去,最后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位淮王殿下,只怕已快憋得要吐血了。

  那个徐善,在西北边境时与谢朝浍共事好几年,即便来到京中无根无基,进了东山营还大可能被排挤,于谢朝浍来说,至少是个助力,反倒是谢朝淇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谢朝淇出宫坐上车,宋时已在车内等他,将暖手炉递过去。

  “殿下不必着急,事情这样未必就不好,陛下要捧幸王便让他捧,之后您避避锋芒,让幸王去对付恂王便是。”宋时低声安慰他道。

  谢朝淇睨向他,江世忠厚老实,这小子却是个狠角色,让苦主点火自焚炸火器库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宋时坦然一笑。

  昨日谢朝淇被乾明帝召进宫,在皇帝御书房内跪了一个多时辰,乾明帝一句话未与他说,就让他跪着,他也不吭声,让跪便跪。他知道他父皇疑心他,想试探他,若是在从前,他可能就因为胆怯泄了底,但是现在,他早已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最后乾明帝也拿他无可奈何,只提醒了他记着自己的身份,放了他回去。

  谢朝淇闭上眼,没再多言。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们父皇已经开始命人查户部的帐。

  惜乐堂内,谢朝泠正在看他昨日买回来的东西,糖人和点心已经被谢朝渊拿去吃了,他倒是不客气,余的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那把梳子也在其中。

  谢朝泠拿出梳子,捏在手中把玩。

  谢朝渊进门,谢朝泠听到脚步声抬头,四目相接,谢朝渊问他:“梳子王府里到处都有,琳琅为何要买这个?”

  谢朝泠想起当时那摊贩说的梳子送给心上人的话,轻咳一声,将梳子搁到一边:“没什么,瞧着好看就买了。”

  谢朝渊目光顿了顿,岔开话题,主动说起今日朝会上乾明帝的几道旨意,谢朝泠安静听完,心下已经猜到在外城另设一支城卫军这事,是谢奉玨给他父皇提的主意。

  谢朝泠早前就与谢奉玨提过这个,但储君最被忌惮的就是沾染兵权,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这样的倾向,所以他不能当着乾明帝的面说,只能让谢奉玨在适当时候给他父皇提个醒,如今这个时机刚刚好。

  这样他也算是帮他父皇分忧了。

  谢朝泠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定王上门了。

  谢朝渊不动声色地看谢朝泠一眼,谢朝泠神态自若,又把玩起他那把梳子,谢朝渊没说什么,吩咐人给谢朝泠上来些点心,去了前头。

  待脚步声远去,谢朝泠放下梳子,心下叹气,皇叔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他。

  谢奉玨正在前头正堂里喝茶,见到谢朝渊过来,放下茶盏笑笑道:“今日出门,恰巧路过六侄子府上,口渴了进来讨杯水喝,六侄子别嫌弃。”

  “哪的话,皇叔大驾光临,侄儿我这高兴还来不及。”

  谢朝渊坐下与之寒暄,谢奉玨也不提别的,尽聊些家常闲话,但坐定不动,分明不打算走了。

  谢朝渊耐着性子陪他闲聊天,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太后宫里派人来,传谢朝渊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