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28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半个时辰前,女眷聚集的花厅内,各府夫人娘子们聊起时兴的衣裳、首饰、胭脂这些。恂王妃林氏手上戴了个嵌满红蓝宝石、凤舞九天样式的金镯子,十分夺目,很快有人注意到,林氏被人捧惯了,当下便十分得意地伸出手腕让众人细瞧,再之后淑柔公主突然上前去,扣住她的手,厉声问她镯子哪里来的,这事便闹了起来。

  “公主殿下说,那镯子是当年太皇太后的陪嫁之物,独一无二,只留给了太子殿下,一直存在东宫库房内,将来是要给太子妃娘娘的,前些日子东西被人偷走了,如今怎会出现在恂王妃手上,一定要她给个说法,恂王妃说是她在外头买的,公主殿下便让人去宫里禀明陛下了。”

  “在别人家的寿宴上闹出这种事情,三姐未免太不给主人家面子。”谢朝渊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藏着幸灾乐祸,他就知道这事没完,谢朝泠自己盗了东宫库房,要钓上钩的鱼绝不止那一两条。

  谢朝泠神色平静,仿佛早知如此,问谢朝渊:“这寿宴还能继续吃吗?”

  谢朝渊问他:“琳琅觉着呢?”

  谢朝泠道:“如若这场寿宴真是陛下的意思,萧家不硬着头皮办下去,只怕陛下不会高兴。”

  “不管那些,我带你去吃东西。”

  后院的事情已经传到前头,谢朝溶气急败坏去找淑柔对质,余的人都在说这事,议论纷纷。

  谢朝渊没再跟那些王爷们凑一块,领着谢朝泠独占了一张桌子,硬拉着他坐下,让他陪自己一块吃。

  “殿下,这不好吧?”谢朝泠小声提醒谢朝渊,这人也真是不像话,在人家寿宴上大摇大摆占了一整张桌子不说,还拉着他这个侍卫一块坐,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账、不知道他俩关系不正经吗?

  “你坐着便是,吃东西,不用管别人。”

  谢朝渊亲自帮他夹菜,尽挑谢朝泠喜欢的,搁他面前碗碟里。

  四遭已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没规没矩的举动,但做这事的人是谢朝渊,好似大伙都已习以为常,最多也就是心下感叹一句恪王这个性叫人不敢恭维,很快便不将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谢朝泠只能算了,他肚子也饿了,真和其他府上跟来的人一起去别处吃,他自己也别扭。

  于是提起筷子,心安理得享受起谢朝渊的殷勤伺候。

  后院花厅内,谢朝溶不顾人阻拦,硬是带着自己王府的下人冲进来,对着淑柔张口便骂。

  “一个破金镯子而已,怎的就东宫能有,本王府上不能有?你这是瞧不起谁?今日萧王府老太君寿宴,大伙高高兴兴来吃酒,你在这里提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是想寒碜谁呢?淑柔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

  淑柔沉下脸提醒他:“二哥慎言,那镯子是太皇太后的东西,不是破金镯子,东宫库房被盗父皇先前已下令彻查,更不是不知所谓的事情,如今那镯子既然在二嫂手上出现,总得查个清楚,若真是一场误会,我自会与二嫂道歉。”

  谢朝溶狠狠啐了一口:“怎的先前是没查清楚吗?监守自盗的是东宫里的狗,从中过手的是钟良那个老匹夫,你倒是去问老三老四啊,跟本王的王妃有什么干系?钟良那老匹夫死的不明不白,谁知道是不是和老三老四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事发之后被杀人灭口了,你跟这里瞎掺和什么?”

  谢朝溶话一出,周围人都变了脸色,他这么大咧咧闯进女眷花厅就已让人避之不及,这会儿更信口胡诌起这些朝堂辛秘事,这些女眷哪里经历过这个,一个个往后退,唯恐没躲远听到不该听的惹上祸事。

  但淑柔不为所动:“我不知道二哥在说什么,总之我已让人去禀报父皇,之后如何,等父皇定夺吧。”

  “你——!”

  俩人争吵时,自觉受了莫大羞辱颜面尽失的林氏起身,她不敢找淑柔的麻烦,目光在花厅里转了一圈,落到角落处低着头的她的弟媳赵氏身上,想到什么面色陡然一变,大步过去,抬手一巴掌扇上赵氏的脸。

  “你这个贱人,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害我?!”

  赵氏没打蒙了一瞬,嚅嗫道:“王妃娘娘您在说什么啊,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那镯子分明是在你铺子上买的!”

  “没有,我铺子上没有那样的镯子。”赵氏下意识否认。

  “你还敢说,你果然是故意的!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还要害我林氏多少人?!”

  又被林氏扇了一巴掌,赵氏双眼含泪,捂着脸低声啜泣,不敢再反驳。

  这位赵氏秀娘是赵婉娘的姐姐,嫁了林家,但丈夫无用,阴差阳错委身于自己公公,这种家族丑事本不该拿到大庭广众宣扬,即便外头早有风言风语。奈何林氏就是这么个泼辣又急躁的性子,她手上的镯子是下头人讨她欢心从间首饰铺子买来的,那铺子是赵秀娘的陪嫁,她原本不喜,实在这镯子太华贵精致,这才起了戴出来炫耀的心思。如今却由不得她不多想,她原本就看这个不要脸的弟媳不顺眼,针对过她几回,于是疑心是赵秀娘故意害她。

  旁的人虽然躲远了,看到这一幕无不神情诡异。

  这么看来林府的那些腌臜传闻,似乎不假嘛。

  林氏还要打人,谢朝溶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呵斥;“够了!”

  这赵秀娘是他亲表妹,林氏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将偷盗东宫库房的事情推给赵家,什么脑子!

  前院里,下头人低声禀报后院的消息,说陛下已经派人过来,将淑柔、谢朝溶、林氏他们几个全部叫进了宫去。谢朝泠放下喝空的汤碗,道:“恭喜殿下,林氏女和赵氏女继续撕扯下去,林府那些丑事全要抖出来,他两家的名声都要坏,陛下肯定不会再答应太后让你娶赵家女儿了。”

  谢朝渊笑瞧他:“那本王是不是得感谢弄出这桩桩件件事情的人?”

  他是无所谓的,他早说过宁愿杀鸡儆猴,还少些麻烦,但事情已然这样,也只能作罢。

  谢朝泠心道谢就免了他心领了,给谢朝渊夹了一筷子菜:“殿下吃东西吧。”

第32章 “哥哥,我为你种了这样的蛊。”

  后头这场寿宴还是顺顺当当进行了下去,来客推杯换盏,直至日薄西山。

  终于散场后,谢朝渊带着谢朝泠正准备回府,宫里来人传皇帝口谕,将他叫进宫去。

  淑柔他们已经在宫里待了一下午,乾明帝在亲自过问这些糟心事,淑柔一口咬定那镯子是东宫里的,东宫总领太监廖直来看过后也说确实是东宫库房丢失的东西,谢朝溶和林氏大呼冤枉,只说是外头买的,哭哭啼啼的赵秀娘坚持称那镯子不是出自自己铺子上,乾明帝派人去宫外查,赵秀娘铺子上的管事、伙计一致说没有见过、没有卖过那镯子,事情就这么僵持住。

  再后头谢朝溶和林氏这两口子突然就吵了起来,原因是林氏说那镯子是下头人买来讨她欢心的,而这个下头人,正是当初谢朝渊送去给谢朝溶的那一男一女中的男郎,被林氏要去留在了身边伺候。谢朝溶和他这个王妃向来各过各的,林氏只要做得不是太过火,这种事他一贯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也管不了,结果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当下便觉不能忍,要去打林氏,林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于是俩人当着乾明帝的面就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乾明帝面色铁青,忍耐着怒气呵斥人将他们拉开,又传了他们嘴里提到的那慧郎来问话,那一看就上不了台面的倌人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半天才说清楚,他那镯子不是进铺子里挑的,而是花五十两跟个自称那铺子的伙计私下买的,至于那伙计长什么样,他却说不清,总之赵秀娘铺子里那些伙计一个都对不上。

  事情到这里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谢朝溶再蠢也知道自己又被人坑了,这事说来说去都说不清,全都是大家一张嘴各说各的,没有半点证据,但那镯子确实就在这里,他恂王府不能,林氏、赵氏也不能牵扯进偷盗东宫库房的案子中,情急之下谢朝溶盯上了还跪在地上打哆嗦的那倌人,就这么攀咬上了谢朝渊,说那人是谢朝渊送进恂王府的,这事定与谢朝渊脱不了干系,于是谢朝渊也被乾明帝传进宫来问话。

  谢朝渊很快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神色镇定,直言不知道这些事情,当初是谢朝溶自己将人讨去,人进了恂王府就再与他无关。

  他这次还真没说假话,那俩人确实与他无关,那会儿人到他这里转手就送去给了谢朝溶,无非是想闹腾闹腾那两口子,给他们添些堵罢了,如今被谢朝溶反咬一口,他也半点不怵。

  谢朝溶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他推脱掉,张嘴便道:“怎么不是你?人是你送来的,那镯子谁知道是他买的还是你拿给他故意陷害恂王府的,好啊老六,我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才是偷盗东宫库房的幕后主使!”

  谢朝渊眼皮子都不撩:“二哥说这话可得讲证据,我没事偷东宫库房做什么?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依二哥这么说,我也可以问那镯子到底是贵府中人从外头买的,还是根本就是恂王府偷来的?”

  “你敢信口雌黄污蔑本王!”谢朝溶暴跳如雷。

  谢朝渊依旧淡定:“我也只是猜测罢了,二哥若非心虚,何须动怒。”

  “你——!”

  “够了,都给朕闭嘴!”乾明帝忍无可忍。

  殿外,谢朝泠扮作谢朝渊侍卫,与王让他们几个一起在外等候,里头的动静听不到,但大抵也知道必然又闹了起来。

  心不在焉时,远远瞧见汪清那老太监正指手画脚地吩咐人做事,谢朝泠神色微微一顿。

  这个人……

  提醒他父皇从京外择东山营统领人选的就是这老太监,之前谢朝渊在他昏睡时说的那句“反正他们要本王做的事情本王做了”究竟是何意?那从西北大营调来的新统领若是西戎奸细,这个汪清呢?屡次给谢朝渊传递宫中消息的人,是否就是他?

  若这些都是真的,谢朝渊他确确实实通敌了,谢朝泠想,他就算想给那人找借口,……怕都不容易。

  谢朝渊再出来时暮色已沉,谢朝泠始终站在门外,听到脚步声回头,目光落到晚谢朝渊一步出来的淑柔身上,低了头,他暂时还不想让淑柔知道这事。

  淑柔果真没察觉异样,快步离去。

  谢朝泠松了口气,问谢朝渊:“怎就殿下和公主两个人出来了?”

  “那些个人还在里头掰扯,陛下哪有这么轻易放过他们,解释不清楚这盗窃东宫库房的罪名便一起背吧。”谢朝渊道。

  “所以陛下放过殿下了吗?刚听说殿下也被这事拉下水了。”

  “被训了几句而已,老二那条疯狗,胡乱攀咬人,那也得陛下信。”谢朝渊不以为意地笑,“琳琅是不是特别失望?”

  谢朝渊转眼看向前方:“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谢朝渊没戳穿他,特地让人去钓他送进恂王府去的人,谁说就没存着让他也跟着倒霉的心思。奈何他不求上进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连皇帝都不怀疑他。

  回到王府时天已经全黑,用完晚膳,绿芙奉来热茶,谢朝渊端起喝了一口,抬眼看向那婢女,忽然道:“从明日开始你去后头园子里干活吧,惜乐堂这里人手够了。”

  绿芙一愣,慌张跪下地。

  谢朝泠皱眉:“殿下这是何意?”

  谢朝渊看他一眼,嘴角噙上笑:“琳琅又是何意?舍不得她?”

  “她做事挺勤快的,我用顺手了,殿下还是别把人给换了。”谢朝泠道。

  谢朝渊看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再之后他挥了挥手,屋中下人尽数退下。

  谢朝泠没吭声,他就知道,这小畜生回来一准要犯病。

  沉默对峙片刻,谢朝渊起身:“去沐身吧。”

  见谢朝泠不动,谢朝渊回头看他:“你打算一直坐这里吗?”

  谢朝泠这才起身跟上去。

  一起进浴池坐下,谢朝泠警惕着眼前人,谢朝渊没说什么,冲他抬了抬下巴:“背过身去,我帮你擦背。”

  谢朝泠看着他没动。

  “琳琅这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谢朝渊似笑非笑。

  犹豫之后,谢朝泠转身趴到浴池边上,在谢朝渊的掌心揉上他肩背后很快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趴着不动了。

  谢朝渊将他长发撩起,用簪子别住,低头在他肩膀上落下一吻,谢朝泠依旧没动,闭起眼像是趴着睡着了。

  谢朝渊手指一点一点摩挲他肩颈线。

  他的太子哥哥愿意留在恪王府,是为掩饰身份,好在暗处给其他人下绊子,从来不是因为他。

  谢朝渊的声音欺近,在谢朝泠耳边问:“那个钟良,去老四府上求救命时,说他是盗卖过贡品,但东宫库房里的东西没经过他的手,若他说的是真的,背后必另有人策划了整件事情,你说,这人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殿下不知道么?为何要问我,”谢朝泠懒洋洋道,他知道谢朝渊这是故意在试探他,这人必然早猜到他已经记起来了,饶是如此,他也不会承认,但其他的,既然做了他便不吝啬于直言,“目的是广储司,别的那些都是添头。”

  他的目的确实是广储司,广储司管着各地皇庄交上来的税银,与户部之间还有一笔烂账,先前谢朝淇借火器库爆炸之事让乾明帝开始查户部的帐,他便要将事情扩大,将更多的人拉进这滩水中,他才好从中浑水摸鱼。所以钟良必须得倒,谢朝淇为了泄愤明面上答应救人,转头就将人杀了,更方便了他成事,他父皇已经在令人彻查广储司的种种,与户部之间的那些龃龉想必很快就会牵扯出来。

  至于拔除几个东宫钉子,又或是让谢朝溶,甚至谢朝渊倒一倒霉,确实就是添头,扯上那赵秀娘的铺子,将林家的丑闻宣扬出来,还顺便替谢朝渊解决婚事,算是一举多得。

  谢朝渊不再问了。

  谢朝泠其实根本不在意被他看穿已经忆起身份,只要谢朝泠不说,他也不说,他们各自装不知道,便能将这出戏继续唱下去。

  沐浴完回屋后谢朝泠觉着口渴,让人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绿芙已经不在,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换成了新面孔,他不想再因这事与谢朝渊起冲突,只道:“殿下既然要将人调走,我也无话可说,她之前伺候我,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真做了让殿下不高兴的事情也是逼不得已,殿下还是不要过于苛责得好。”

  那虽然只是个婢女,谢朝泠也不想看她就这么枉送了性命。

  谢朝渊盯着他喝水时上下滑动的喉咙,慢慢道:“好。”

  谢朝泠不再多言,他已有了睡意,放下茶杯躺上床榻便要睡过去。

  谢朝渊在他身侧坐下,轻轻摩挲他面颊,谢朝泠闭着眼不耐烦挥开他手:“殿下今日让我歇一歇吧,累了。”

  半晌没听到声音,谢朝泠迷迷糊糊间终于睁了眼,谢朝渊依旧坐在他身旁,静静看着他。

  那双黑眸里映着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谢朝泠拧眉:“殿下?”

  谢朝渊轻抚他鬓发,低声问:“琳琅对百翎国的蛊术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