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69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先前他在皇宫里,听到人来禀报谢朝泠晕倒了,招呼都没与西戎王打便回了来,进门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谢朝泠面白如纸仿佛没了生气,那一瞬间的心情甚至不愿再去回想。

  如果谢朝泠不好,他如今所做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那也不要生气,”谢朝泠无可奈何道,“我很难受,头晕,你笑一个吧,让我心情好点,别板着张脸了。”

  见谢朝渊还是不说话,谢朝泠只能算了,喝完粥,靠进被褥里重新闭了眼。

  谢朝渊起身离开。

  听到他脚步声远去,谢朝泠或许是身体太难受糊涂了,心里竟也生出了浓重的失落感,酸涩滋味从心头蔓延至喉咙口,连眼睛都跟着酸了。

  那人去而复返,重新在榻边坐下,将他抱住。

  “哥哥怎跟要哭了一样。”

  谢朝渊的声音就在耳边,谢朝泠睁眼迷糊望向他。

  这样脆弱的谢朝泠实属少见,谢朝渊抚了抚他鬓发,轻声一叹:“起来喝药吧。”

  他刚才是亲自出去给自己拿药了。

  谢朝泠愣了愣,回过神是自己想岔了,一时有些尴尬。谢朝渊见他没反应,低头看着他:“不想喝?”

  谢朝泠轻咳一声,被谢朝渊搀扶着坐起身。

  那些矫情的念头转瞬即逝,他这会儿反而不大好意思了。

  谢朝渊又一勺一勺给他喂药:“哥哥方才是真的要哭了吗?”

  “……你别说了。”

  谢朝渊的神色终于好了些,不再逗他,继续喂药。

  最后他放下药碗,将谢朝泠揽入怀,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赶紧好起来吧。”

  谢朝泠闭眼,靠在谢朝渊肩膀上不再动。

第75章 “我这病恹恹的模样,不好看是吗?”

  西戎皇宫。

  西戎王闭目靠在王座里,面沉如水,指尖一下一下敲着身下白虎皮,半晌没出声。

  谢朝渊站于座下,被晾了这么久神色始终淡定,西戎王不开口他也不多言,像是要与对方比耐性。

  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出言替西戎王问:“小王子,梁朝太子昨日夜里被人刺杀了,你可知道?”

  谢朝渊漫不经心转眼望去,是那位坤西王,如今西戎朝廷最有权势的王爷,西戎王的堂兄。

  他扯开嘴角似笑非笑:“是么?我已经将人交给父王,之后便没再过问过,又怎会听说这样的事情,梁朝太子被人刺杀了吗?谁做的?”

  他的语气神态过于镇定,对面的两人即使满心疑虑,却未从他脸上瞧出半分端倪来。

  王座上的西戎王也终于开了口:“你果真不知道?”

  “不知道,”谢朝渊道,“这几日我那小夫君病了,我每日除了清早进宫来见父王一回,便都待在家中不出门,对外头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西戎王咳嗽两声:“不知道便也算了,可有些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梁朝如今内乱,他们的皇帝病重昏迷不起,唯一还在身边的儿子与人勾结劫持了他,还关闭了城门,消息想必已经在梁朝传遍,梁朝西北军这个时候必定军心涣散,无暇顾及我西戎人,此刻正是我西戎兵马长驱直入的好机会,为了确保万不一失,你留在梁朝朝廷中的那些眼线,如今可能与我等里应外合?”

  谢朝渊神色不变:“父王若是决定了这么做,我写信过去便是。”

  他答应得这般痛快,反叫西戎王意外,准备了一肚子的威逼利诱之言竟未说出口,那坤西王同样似没料到,他二人对视一眼,西戎王哈哈笑了两声:“我便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且放心,只要你一心向着西戎,我会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好儿子。”

  谢朝渊垂了眼,低声谢恩。

  打发了谢朝渊离开,西戎王猛灌一口酒,摇头晃脑:“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刺杀了那梁朝太子?实在可恨!”

  若是梁朝储君在手,趁此机会大举发兵,大梁的中原江山他们分明已唾手可得,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委实让人懊恨。

  “大王应该仔细查一查身边人了。”那坤西王道。

  西戎王胀红了脸,更衬得乌青凹陷的眼睑分外可怖。

  坤西王又沉声提醒他:“大王,小王子虽答应得干脆,但我等手里如今少了梁朝太子这个筹码,变数总归是多了,为防万一,还是防着点小王子得好,要让他乖乖听话,就得抓住他的软肋。”

  闻言西戎王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你的意思是……?”

  “他从梁朝带来的那个男妻,得想法子握在我等手上。”

  出了西戎皇宫,谢朝渊问身后王让:“你可看清楚了?西戎王他那面相,确定是服了五石散的后效?”

  王让低下声音:“应当是的,奴婢这些日子打听过,西戎这边的贵族还有服用五石散的风俗,西戎王那面相,分明是药瘾已深。”

  五石散这玩意儿在前头几朝时曾风靡一时,世家勋贵无不以之为风尚,但自大梁开国起太祖皇帝下明旨将之禁了后,这东西便在大梁逐渐销声匿迹了,不过周边这些小国依旧有大把人对之趋之若鹜,这西戎王看着便是其中之一。

  “但那位坤西王,观其神态清明,面色红润饱满,应当未沾过那东西。”王让又道。

  谢朝渊一声嗤笑:“他的野心不小。”

  西戎王位上坐的是他那位亲父,背后掌控朝局的到底是谁却未必。

  王让止不住地担忧:“殿下,您方才答应西戎王的事情……”

  “他们有本事撕开西北军防线再说。”谢朝渊漫不在乎,所谓里应外合,谁说就一定能成事?他从未做过这样的承诺。

  离开西戎皇宫后,谢朝渊没有立刻回去,去了另一处地方。

  西戎最大的佛寺丹佑寺在郦都最西边,占地广阔,富丽堂皇不下西戎皇宫,这里住着西戎威望最高的活佛和佛子,是西戎人心中的圣地。

  谢朝渊自寺庙后门低调进去,被人引领去寺庙深处的一间院落,进门先行了个佛礼:“活佛大人,幸会。”

  座上沟壑满面、老态龙钟的百岁活佛撩开眼皮子,浑浊双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小王子,幸会。”

  谢朝渊笑了一笑:“方才我从前院那边绕道过来,看到前头门庭若市,信客虔徒无数,可惜活佛大人如今行动不便,只能窝在这一小方院落里,倒是便宜了那黄口小儿,长此以往只怕日后世人只记得佛子,却忘了您这位真正的活佛。”

  “小王子何必说这些,”活佛淡道,“我老了,佛子才是西戎的未来,西戎人尊崇他是应该的。”

  谢朝渊不以为然:“我虽初来西戎,却也知道从未有二佛并称的道理,所谓佛子,不过是有心人用来欺世盗名的由头罢了,您才是唯一的活佛,早十年您尚且能四处走动时,他们如何敢弄这么个佛子出来,可惜世人愚昧,竟受了他们蒙蔽。”

  那活佛眼中有转瞬即逝的阴翳,随即又道:“佛子诞生之日,西方金光必现,世人皆亲眼所见。”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稍懂术法之人弄出来的幻象罢了。”谢朝渊轻蔑道。

  座上之人终于正眼看向他:“小王子今日特地来此,有话不如直言。”

  谢朝渊笑笑道:“西戎人皆畏惧佛子天命所归之言,连大王都对其礼让三分,可我自小在梁朝长大,不在意这个,活佛大人之难,我替您解决,没了佛子,您依旧是西戎唯一的佛。”

  “你想要什么?”活佛不动声色问。

  “自然是,”谢朝渊道,“借活佛之名为我在西戎树立威望。”

  申时,放完最后一滴血,谢朝泠浑身冷汗软倒榻上,王进立刻将糖水喂去他嘴边。

  谢朝泠闭眼喝了半杯,那种头晕目眩感稍退,身上依旧难受得厉害,手指更痛麻木了。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他没有再晕倒,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仅仅是在咬牙强撑。

  王进抹了把眼睛,去为他端热粥和汤进来,即便谢朝泠没有胃口也得多吃点,不然他根本熬不住。

  擦干净指腹上的血,谢朝泠垂眸怔神半晌,重新戴起那毛皮手套。

  “殿下,您这手,还是用点药吧,不然要烂了。”王进哽咽提醒他。

  “算了,反正明日还要继续。”

  三两口将东西都吃了,连味道都没尝出个究竟,谢朝泠闭眼靠进榻里,再吩咐王进:“一会儿看到他进门了与我说声。”

  谢朝泠很快睡过去,气息轻微,王进不敢再打扰他,给他盖上大氅,退去了外头。

  申时末,谢朝渊回来,王进让人进去禀报谢朝泠,他自己则被谢朝渊叫住。

  谢朝渊问起他谢朝泠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情形如何,王进一一答了,谢朝渊听罢却眉头紧拧,又叫来那两个大夫细问,这么多日谢朝泠身子始终不见起色,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若非这里找不到其他更合用之人,谢朝渊早命人将他们拖下去了。

  听到依旧是那句“还是老样子”,谢朝渊阴了面色,大步进门去。

  谢朝泠已经睁开眼,他根本没睡沉,一听到外头脚步声就醒了,但头晕得厉害还有些迷糊,正倚在榻中发呆。

  看到谢朝渊进来谢朝泠才似回神,咳嗽两声,喊:“六弟。”

  谢朝渊上前,垂眸看他。

  谢朝泠抬头:“你回来了,坐啊,站着做什么?”

  谢朝渊的手从他额边一直抚到下颚,沉声问:“今日还是不舒服吗?怎么脸色又白了这么多?”

  谢朝泠嘴角挤出丝笑:“我这病恹恹的模样,不好看是吗?”

  谢朝渊皱眉。

  估摸着自己这话又惹了他生气,谢朝泠轻拍了拍他手背:“坐吧,我跟你说笑的。”

  谢朝渊坐下,用力抱住他。

  安静相拥片刻,谢朝泠忍着疼痛不想叫谢朝渊看出来,轻出一口气:“我真的没事,过几日就会好了。”

  谢朝渊抬手试了试他额头,没发热,但谢朝泠这副模样,虚弱得却仿佛随时会倒下。

  “真的,我保证过几日便会好。”谢朝泠又一次道。

  谢朝渊唇线紧抿,神色晦暗,显然不信他说的。

  谢朝泠只能作罢,岔开话题:“六弟跟我讲讲外头的事情吧,就当给我解个闷,你今日去哪里了?”

  “那假太子死了,”谢朝渊轻声道,看谢朝泠一眼,继续说,“在住处被人刺杀了,不知道什么人干的,西戎王大怒,像是怀疑上我了,不过也没什么,他不怀疑我才奇怪,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本事,能在西戎王眼皮子低下杀了假太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朝泠安静听完,伸手拂了拂他衣襟,小声问:“西戎王怀疑你,你能应付得来吗?”

  “还好,今日去见了一趟那位活佛,与他做了个交易。”

  谢朝渊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谢朝泠听罢低声笑:“六弟脑子果然还是好使的,才来这里就找着站稳脚跟的法子了。”

  只要能借稳住那活佛,借他的名头扯大旗,日后即便西戎王发现谢朝渊手里根本没有还留在大梁的人脉,再想动他也不会容易。

  谢朝泠心道,如此也好,他走也好走得安心点。

  “哥哥很关心这些事?”谢朝渊挑眉看他。

  “我总是希望你好的,”谢朝泠轻叹,“你若是能好好的,我也能放心些。”

  谢朝渊眸光顿了顿,沉默一阵将他抱紧:“哥哥身子不适,别操心这些了,我倒是好得很,你自己却病倒了。”

  谢朝泠闭了眼笑:“好,我说了我很快会好的。”

  王进退出去帮谢朝泠熬药,如今这府上人手少,新买来的人都是做粗使活的,谢朝渊不放心用他们,伺候谢朝泠的事情便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打院中过时,一做打扫的小厮正低声嘀咕:“这些花怎么都坏死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