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93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朝泠终于将手搭上去。

  行馆地方很小,谢朝渊的住处只有一小方院落,下头人已动作麻利地将里里外外收拾妥当,谢朝泠和谢朝渊一间房。

  其实在王府这段时日,谢朝泠一直就住在谢朝渊的东暖阁里,真真正正成了这位恪王殿下的枕边人。他反正也习惯了,并未提出异议,说了也没用。

  安顿好之后谢朝渊去了乾明帝那请安,不到半个时辰回来,谢朝泠听到他在屋子外头与人说话,似乎是晌午时遇到的那人又来找麻烦,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甚清晰。

  李桓试图朝屋子里头看,被一众下人挡住了视线,他试探问:“殿下这院子里怎没见着先前那侍卫?”

  “你特地跟来本王这里,就为了说这个?”谢朝渊嘲弄道,“你才刚得祖宗荫庇入了禁卫军,身为天子近侍,不在陛下面前鞍前马后,一个劲往本王这里凑,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本王是不在乎,你也无所谓?”

  李桓顿时变了脸色。

  谢朝渊沉下声:“李老三,你把本王当什么人了?由得你这般以下犯上,屡次凑近试探窥视?真以为现在还有你那太子表哥给你撑腰么?东宫已自身难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竟敢诅咒太子殿下,你放肆……”

  谢朝渊嗤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挑明了说,别再让本王看到你在本王眼前晃悠,上回的剑没出鞘,再有下次,本王说不得一个手抖,伤着你哪里了,别怪本王丑话没说在前头。”

  李桓咬牙切齿,又朝屋里看了一眼,灰溜溜走了。

  谢朝渊将眼中杀意掩下,转身进门。

  谢朝泠看到他进来,顺嘴问:“殿下又与人吵架了?那到底是什么人?”

  “本王说了,是不相干的人,你没必要知道。”谢朝渊道。

  谢朝泠心思转了转,岔开了话题:“殿下不是去给陛下请安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陛下那里人太多,都在商议明日校阅大军之事,顾不上我,进去请了个安就又出来了,好戏都在明日。”

  “好戏?”

  谢朝渊轻蔑一笑:“陛下急着要让西台营压东山营一头,那些人又岂会坐以待毙,明日定有好戏瞧。”

  他伸手一抚谢朝泠鬓角:“你要是乖乖听话,不像今日这般惹本王生气,本王便带你一起去看。”

  谢朝泠无奈道:“我不敢……”

  分明是这小殿下心眼太小,动辄生气发脾气。

  之后俩人相安无事,直至入夜。

  出门在外不比在府上,沐浴不方便,谢朝泠想叫人给自己擦身,下头人送进热水很快被谢朝渊挥退。

  “以后别让人伺候这种事。”谢朝渊沉声提醒他。

  谢朝泠好笑道:“不让人伺候,我自己擦不了背,殿下要亲自动手吗?”

  “你去榻上趴下,将衣裳脱了。”

  谢朝泠无所谓,脱了衣衫,顺从趴到榻上。

  谢朝渊看着他,白皙赤裸的肩背展露眼前,弧度完美的脊椎骨一路延展至腰臀起伏处,晃荡烛火在其上投下一片暧昧光影,也映进了谢朝渊眼中。他在榻边坐下,握着热布巾的手贴上去,一点一点帮谢朝泠揉按擦拭。

  谢朝渊这会儿倒是温柔了,手法也不错,谢朝泠觉得舒服,轻眯起眼,满足喟叹。

  谢朝渊低声道:“以后在外头还是注意些,别到处乱跑,你跑没影了,我会担心。”

  谢朝泠心神微动,侧头看向他。

  烛光下谢朝渊的面庞难得温和,眼中亦无白日里那样的戾气。

  谢朝泠心道这倒是稀奇,面上不动声色问:“真的?”

  “琳琅,听话。”

  “我听你话,你就能稍微收敛些这霸道性子吗?”

  谢朝渊勾起他披散下的一缕长发,到指尖绕了一圈,嗓音更低:“我会待你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第12章 “琳琅这是在担心我?”

  翌日,西台营校场。

  天未亮,众王公官员已在此恭候圣驾。谢朝渊一贯懒散,他来得最晚,带了两个侍卫,低调站到他该站的位置。

  身侧谢朝淇面无表情地侧目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谢朝渊不以为意,这人自从死了相好,就一直是这副阴恻恻、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不搭理便是。

  站在前头的谢朝溶瞧见谢朝渊,特地过来,先打量了两眼他身后的谢朝泠。谢朝泠依旧是昨日那副装扮,扮作谢朝渊的侍卫,相貌平平泯然众人。

  易容术是源自百翎国的绝学,即使在百翎国内,也仅有少数真正擅长此道的术人,谢朝渊有一半百翎血统,他府上就养着这么一位高人,一般人轻易识破不了,所以他敢光明正大带着谢朝泠出现在人前。

  谢朝泠得了谢朝渊叮嘱,不必搭理任何人,即使谢朝溶此刻表现得对他兴趣十足,他亦神色淡然,不亢不卑。

  “六弟这侍卫瞧着挺面生的,昨日看你还将自己那宝贝坐骑借给他,六弟几时也变得这么礼贤下士了?”谢朝溶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人几次拉拢谢朝渊不成,现又疑心谢朝渊投靠了谢朝淇,因而十分爱挑他毛病,昨日谢朝泠众目睽睽下骑谢朝渊的马,看到的绝不仅李桓一个,找麻烦的自然也不止那一个。

  谢朝渊笑笑道:“我换个侍卫难不成还要昭告天下么?至于马给他骑,有何不可?我乐意,二哥总不会是又看上了我那马,拐弯抹角想要问我讨马吧?”

  一旁七皇子谢朝沂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在谢朝溶瞪过去时做了个鬼脸,谢朝溶恶狠狠地磨牙,但见谢朝渊这副混不吝之态,又拿他没法,愤而转身。

  谢朝渊不以为意。

  谢朝泠没听他们说这些,正抬眼望向前方高耸的阅武台。阅武台共三层,数丈高,最上层城楼上旌旗正迎风招展,锣鼓声已起,他微眯起眼,心思飘忽不定,脑子里有一些模糊画面,但抓不住。

  红日东升时,乾明帝出现,率众登上阅武台。

  校场内数千兵马按照步兵、骑兵、枪兵、炮兵分营列阵,众副统领各领一营,只等皇帝示下。西台营统领意气风发,朗声为皇帝解说今日排兵布阵,乾明帝听罢一抚掌,高兴道:“甚好!”

  后头众人面色各异,有私下里偷偷交换眼神的,很快又压下异动。

  西台营和东山营不同,东山营大梁开国时便有,人数不下五万,一直握在以赵氏为首的大世家手中,非但如此,赵、林一党还把持着三万京卫军,京畿之地的兵力尽在他们掌控中。而谢氏皇帝只有皇城中的一万禁军,若非有西北、西南各处边境大军镇着,这个江山只怕早已改了姓。及至先帝,花费十数年功夫亲手建立起能与东山营抗衡的西台营,才稍稍压下这些世家气焰。

  饶是如此,这些人依旧敢一而再对储君下手。

  自谢朝泠出事,乾明帝忧思反侧、夜不能寐,赵长明父子请辞后他欲意从西台营调人接手东山营,却在朝堂上遭遇重重阻碍。兵部、吏部无一赞同,这些人搬出一套套的说辞,以外人进去难以服众、开国时定下规矩东山营统领须得由内部擢升、入东山营满十年者方有资格为由,逼迫乾明帝从东山营几个副统领中提拔人选。

  东山营一众副统领俱是赵长明心腹,换上他们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乾明帝如何甘心,授意沈首辅等人据理力争,两方僵持不下,这才有了今日这场西台营校阅。

  以往的大校每三年一次,为京中几大营挑拣精锐兵力合校,这样的单独校阅不是没有,但多半皇帝不会亲自到场。这次乾明帝不但来了,还兴师动众带着众王公大臣都来了,为的,就是要在东山营护卫储君不力遭贬谪的这个当口,扬西台营的士气和威风,好让调任一事变得顺理成章。

  锣鼓喧天中,各营依照排兵布阵分次上前、后撤、对抗、制衡,踏步声、马蹄声、甚至是枪弹出膛声,无一不齐整,这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千兵马是西台营最精锐之师,是先帝和乾明帝花费数十年时间练出的一支强兵,足以震慑在场这些人。

  校阅开始时谢朝渊便已将谢朝泠拉至身侧,选了处视野开阔地方,谢朝泠目不转睛盯着校场中声势浩大的千军万马,试图在空白一片的记忆里寻找相似画面,终究徒劳。

  谢朝渊的声音就在耳边:“在想什么?”

  谢朝泠轻抿唇角:“没什么……”

  校场内已轮到炮兵上前,五枚新铸的将军炮一字排开,气势骇人,膛指数百步外的沙石山。这将军炮比之前任一火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工部研造出后在乾明帝示意下,未经兵部的手,仅有的五枚全部运来了这西台营,今日头一次在百官眼前亮相,正是皇帝要给某些心思叵测之人的下马威。

  谢朝渊忽然笑了声,低声提醒谢朝泠:“好戏开始了……”

  谢朝泠尚未反应,就听一阵激烈的鼓点声过后,第一枚炮弹应声出膛。

  他微微睁大眼,炮弹落在两百步开外,咚一声巨响,扬起尘土一片,但未炸开,后又滚了一段,停住,竟再未有反应。

  乾明帝面色乍变,城楼上一片哗然。

  场中负责第一炮的几个炮兵顿时慌了神,领炮兵营的副统领尚算镇定,立马将人呵住,沉声下令:“第二枚准备,出!”

  第二枚炮应声而出,依旧是哑炮。

  接着第三枚、第四枚……

  阅武台城楼上躁动声已压不住,西台营统领满头大汗跪地请罪,皇帝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谢朝泠拧眉,谢朝渊声音中笑意更浓:“原来是这样……”

  谢朝泠偏头看他,目光里掺着怀疑,谢朝渊摇首。

  校阅草草结束,回去行馆后很快传来消息,事情不难查,哑炮是因弹药受潮所致,至于为何会出这样的纰漏,要么是工部送来前就已然如此,要么是东西到西台营后遭了殃,无论是何缘由,总归西台营确实有失察疏忽之责。

  谢朝泠默不作声低头用点心,谢朝渊伸手帮他拭嘴角:“琳琅怎这般心不在焉?”

  “没有……”谢朝泠回神,他确实一直心神不定,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但毫无头绪。

  对上谢朝渊的目光,谢朝泠犹豫问:“今日之事,也是殿下所为么?”

  “琳琅太看得起我了,西台营那是什么地方,岂是我能轻易插手得了的。”

  “你又如何知道那炮弹一定会出问题?”

  谢朝渊轻蔑道:“赵氏狂妄惯了,陛下这般不给他们面子,他们也一定会在陛下最看重的东西上下陛下面子,今日这一出后,西台营沦为笑柄,调任之事陛下只怕没脸再提,就算要追究,能追究谁?西台营还是工部?西台营陛下舍不得,工部嘛……杨家向来是墙头草,杨尚书这个准东宫岳父是陛下好不容易拉拢的,如今太子还生死未卜,这个时候找工部麻烦,不怕又逼得杨氏倒戈么?”

  谢朝泠冷不丁道:“西台营你插不了手,东山营就行吗?在东山围场刺杀储君,岂不更荒谬?”

  谢朝渊沉声:“琳琅,我说了,你太看得起我了,谁告诉你太子遇刺失踪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事情?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谢朝渊说得认真,谢朝泠辨不清真假,这小殿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他没好气问:“既然今日校阅这般重要,那些人又是怎么动的手?西台营总不至于疏忽至此,当真没有事先查验过那些炮弹?”

  “你对这些事情这般感兴趣么?”谢朝渊忽然道。

  谢朝泠瞬间哑然。

  他不该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他的身份这些事情也根本不是他弄得明白的,但不问清楚,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得舒坦。

  “不能说吗?殿下不肯说便算了。”谢朝泠别过脸去。

  谢朝渊目光顿了顿,上前一步捏住他下巴,让他转回来:“生气了?”

  “我就只是殿下的一个玩意,殿下逗着我开心才会跟我说这些,不想说自然就不说了。”谢朝泠故意刺他。

  谢朝渊摇头:“你想知道我说便是,他们怎么做到的我也只是猜测,西台营不好下手,工部却不是铁桶,大可能那些炮弹交给西台营之前就已经出了问题,真动了手脚西台营那些炮兵就算查验过也不定能发现,只要在试炮时给他们好的炮弹就行,这次校阅办得匆忙,前日那几枚将军炮和炮弹才运到这里,这么短的时间,很难不忙中出错。”

  谢朝泠沉思片刻,轻嗤:“这般行事狂妄嚣张,迟早多行不义必自毙。”

  谢朝渊盯着他,他太子哥哥说话时表情灵动的这张脸,确实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谢朝泠抬眸:“殿下也是,万事小心些。”

  “琳琅这是在担心我?”

  谢朝泠想起昨夜这人说会对他好时的那个眼神,一时有些心软,想着这小殿下其实也没那么糟,不如哄哄他。

  但不等他开口,谢朝渊却又淡了声音:“算了……”

  什么算了?

  谢朝渊没解释,坐去一旁:“你吃东西吧,不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