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刃 第12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江湖恩怨 强强 情有独钟 古代架空

  墨刃捂着唇连连呛咳,却恐慌地抬头望去。殿主的衣袍上那一摊刺眼的血色,还在濡湿着渗往周围,哪怕是在黑暗的夜幕下也是清晰得要命。

  好脏……

  他怎么把主上的衣裳弄的这样脏!?

  可他还未来得及告罪,虚软的身体就被一双手臂揽了过去。楚言把墨刃半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助他把残血咳出来,口中轻轻地道,“好了好了……这样就没事儿了,莫怕。”

  “……”

  墨刃整个人又僵了。他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不可置信地转头盯着主上看。

  主上怎么又抱他。

  怎么又是这样的亲昵之举。

  他不明白……

  “没事了,”楚言不忍看墨刃那样的目光,褪下外袍往他清瘦的肩上裹,“孤带你回殿,其余诸事,回去后再同你解释。”

  却不料这下墨刃更是惊惧至极。楚言今儿穿的不是寻常衣服,分明是缀了九重暗金流云的殿主尊袍,唯有殿主才能着上身。其余人若是敢擅动,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主上明鉴,属下万万不敢!”顷刻间墨刃脸都雪白了,惶然往后一缩,背就结结实实地撞上树干,“这不可……”

  楚言坚持:“披上!你内腑已经有损,再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听话,孤不怪罪。”

  可这回墨刃却说什么也不肯,他又不敢真的出言违逆主子,只是惊惶地连连摇头说着使不得,身子紧绷得像弓。

  “你……”楚言心疼的都要碎了,见人吓成这样实在不忍逼下去,素来说一不二的九重殿主也只好投降退让,“好好好,这么不想穿便不穿罢。那……”

  楚言无奈地将外袍披回自己身上,朝墨刃伸出双手,“那孤抱着你,这总可以吧?”

  “……?”

  墨刃茫然抬着眼。

  这一年的侍卫还很年轻,还没有被催折得憔悴不堪,眉清目秀煞是好看。周身那令人胆寒的冰冷气势乍一消去,竟很有几分令人心动的颜色。

  楚言不知为何心弦一动,缓了缓,再次慢慢地将人搂进怀里。不含任何旖旎的意味,只是沉默地将至阳的内力运行于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抱着他,暖着他。

  墨刃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被迫贴着楚言的胸膛,一动都不敢动,怔忡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喘息发堵。

  为何,为何……他真的不明白。

  楚言予他的温度实在太温暖,冻得有些麻木了的手足一点点化软了,连五脏六腑也熨帖起来。

  接着便是神智,那一层强撑着冷硬的坚冰正一滴滴化成水珠。墨刃开始觉得有些困倦,他仿佛沉在一谭柔软的春水里,嗅着梨花的香,沉沉地往下落……

  锋利的牙尖咬一下舌,刺痛换回些许清醒——果然人太舒服了就是不成的,他竟几乎要在主上面前失态。

  墨刃强打精神,正欲开口对楚言说话,却忽然眼前阴影笼下来。他一颤,是主上抬掌盖在自己双眼上,低声道:“阿刃累了,安心歇会儿,孤带你回去。”

  喉口一窒,墨刃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梦么?

  墨刃眼眶悄然湿了,他竟开始怀疑起这几日是否只是幻梦一场,是否根本就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重生,也根本没有一个如此爱惜他的主上。

  他是否,此刻仍然被扔在九重殿外荒凉的雪地里冷得颤抖痉挛,然后呼吸渐渐困难,意识渐渐朦胧,躯体渐渐僵直……

  他是不是实在太冷了,冷的真的熬不住了,才给自己幻想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好梦。

  如若不然,为何会温暖至此。

  难道说在他心底深处,竟是渴望着被主上这样疼爱的么?

  多么肮脏的心思啊……

  他不过一介低贱侍卫,平平无奇,命如草芥,怎配神明般尊贵的主上俯身来暖……

  他果然……不是一把好剑……

  墨刃实在是累极了,竟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神智颠倒,人也逐渐迷蒙起来,任意识一点点落入黑暗深处。

  见怀中人渐渐平静,楚言双手抱着墨刃站了起来。他开始往九重殿的方向走回去,脚下沙沙踩过长草。

  “参见殿主。”有几道黑影落在楚言身后,是九重殿的暗卫,“墨侍卫……可需属下来……”

  楚言瞧见暗卫便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墨刃虽然名义上只是殿主贴身侍卫,却在九重殿内地位特殊,楚言曾予过他非常时刻替主行令的大权,此回调动暗卫,大约也是墨刃的主意。

  “不必,”楚言低声拒了,他的人,合该自己抱着,“你等速速回殿告知你堂主,孤无事。”

  ……心中却想,如今阿刃还肯这样乖乖地任他施为,大约是心中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年少无辜的楚言。

  而待他知道自己也是从前世而来,待他彻底寒了心,或许自己便再也抱不得这人了……

  沉默持续半晌,楚言神色复杂地望着天边月,紧了紧双臂喃喃道:“阿刃,你听着,孤有话要……”

  声音一顿,楚言若有所觉地目光下移。却见墨刃头倚着自己的肩,面色冰白,疲倦地阖着眼,已经睡过去了。

  “……”

  楚言脸色黯了黯,忽然又想到,方才他神智失控时,是墨刃不顾危险地上前来阻他。

  可那柄锋利的长剑,却一直没有出鞘。阿刃宁可自己受伤,也始终不肯对他拔剑……多傻啊。

  楚言摇了摇头,已到口边的话语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暗暗心道:罢了,罢了……这可不是孤故意不言明,是你不肯听。

  既如此,那便允了孤再抱你这最后一程罢。待明日晨光初上,再将一切坦白,绝不会为孤一己之私束缚着你……

  楚言深深地望了望怀里的侍卫,心中却忽然有了种很奇怪的——仿佛是死到临头看破了红尘般的——释然之意。

  夜色很暗,凉风夹着几枚碎花拂面而过。他竟自己笑了笑,就这么踏着一地婆娑树影和灿明月辉,抱着墨刃走了回去。

  ……

  回了九重殿,众人提灯围上来,自然又是一番折腾。

  其实这时楚言早已身心俱疲,若是以往他定然连认真解释都懒得,只是重生一世后似乎心境变了不少,对九重殿这些下属们也多了许多宽容和耐性。

  他逐一安抚嘱咐下去,只说自己曾经修炼时根基不稳,一时行岔了内息方至走火入魔的境地。这样又耗了少许时间才抱着墨刃往他自己的寝殿里去。

  秋槿小心翼翼地打着灯笼跟着,瞅着楚言的脸色问道:“主上,墨大哥他……可要奴婢派人送回他的屋子?”

  她也不知墨刃和殿主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主上这可是把人抱了一路啊……

  “不妨,今晚叫他睡在孤的寝殿。”楚言心里做好了明日就要和阿刃“摊牌”的打算,自是不舍得撒手,“派人问问药堂情况如何,需要什么不必犹豫,用最好的药。”

  “是。”秋槿垂首,又迟疑道,“白华公子尚在刑堂,奴婢……去接公子出来?”

  楚言自是已从暗卫处知道了墨刃做的事儿,此刻略作思索,摇摇头道:“今日时辰太晚了,你自去歇息便是,其余的明儿再说。先叫华儿在刑堂里头……呆着。”

  “……”

  秋槿目瞪口呆。

  开什么玩笑,殿主若想刑堂放人,就一个口令的工夫足矣,怎的还和时辰晚不晚扯上关系了?

  主上平常那么疼白华公子,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可还未等秋槿在脑中理出个一二三四,就见她那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好殿主已经大踏步走入了寝殿,三两语遣散了中乾殿内伺候的小婢,把昏睡的墨刃抱上了自个儿的床……

  “……”顷刻间小侍女心思百转,木着脸在外头一福礼,“……奴婢告退。”

  之后便是一夜无话。

  楚言睡得很沉,直到次日清晨,他迷糊间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为他翻理身上皱巴的被褥。凭感觉伸手出去,果然捏住了一只体温偏凉的手腕。

  楚言半睡半醒,闭着眼把那人往怀里按,含糊道:“阿刃……陪孤……再睡会儿……”

  可这一句话无意识地出口,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给惊醒过来。楚言蓦地睁眼起身,扑入眼帘的是窗际天光大明。

  墨刃正躬身在他床边,气色似乎好了些,清俊的脸上带了讶色,与主上对视了个正着。

  楚言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抓着墨刃的手愣愣道:“你……”

  墨刃眨了一下眼,自窗棂洒进来的光就在他睫毛上一跳。侍卫也似是刚醒,未曾束发,只一件松散单衣站在床头。

  “属下……”墨刃一时语塞,昨夜发生了太多乱事,他总觉得有太多话该说,结果弄的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想,他终是觉得什么都比不了主上贵体重要,便先问候一句,“……敢问主上,可还有哪里不适么?”

  楚言摇了摇头,“孤已经无事了。”

  ……还不肯松开墨刃的手。

  这就弄的侍卫有点尴尬,墨刃继续道:“昨夜属下擅自行事,还请主上赐罚。”

  楚言微笑了笑,在床上重新坐好了,柔声道:“孤何曾要怪你……来,坐。”说着拽了拽墨刃的手,顺势叫人坐在床头了。

  “属、属下昨晚失态……”

  气氛更加古怪,墨刃总觉得主上这笑容似乎含着什么不太好的意味。

  他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主上恕罪。”

  楚言直勾勾地瞧着他,口中喃喃道:“不妨事,不妨事……想想阿刃跟了孤那么久,孤还真没怎么善待过你……”

  “……”墨刃被主上这视线盯得背后都毛了,更别提他从未想过素来傲性的楚言竟能说出这种言语。

  虽说实在大逆不道,可侍卫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老话……

  楚言清了清嗓子,温和问道:“阿刃……没有别的话问孤了么?”

  “……”墨刃快被自己的乱想给吓住了。他倒是想问白华,可哪儿还敢再多嘴,只是轻轻摇头,等着主上的后文。

  “那孤来问你一句。”楚言淡然启唇,“昨夜……你为何不拔剑?”

  墨刃沉默一瞬,他忍不住觉得主上这问题问的……简直废话,没过脑子就自然而然地答到道:“属下岂敢。”

  楚言便无声地笑。

  ……他这么笑,别提多诡异了。

  直笑的素来冷静沉稳的墨刃都不寒而栗。

  楚言以手加额,轻声叹道:“你啊。”

  他声音突然低哑的叫人几乎听不见:“阿刃,你就该痛快地一剑杀了孤……怎么就不敢呢?能有什么不敢?”

  墨刃:“……”

  楚言怅然道:“昨晚你若是趁乱杀了孤再逃离,想必暗卫也拦你不住。你沿南下山,过了长青城再往南行,渡了江便不在九重殿辖内,从此无人能找你的麻烦。”

  “以你这等天赋武功心性,放眼江湖也是罕见。只要离了孤的身边儿,想要荣华富贵可求得,想要自在潇洒可求得,乃至想要美人良配亦可求得……”

  “那多好啊。再怎么着,也比你如今这么站在孤的床边伺候人要舒坦罢……”

  最后,楚殿主诚挚地抚掌叹道:“可惜你不肯。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