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第23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HE 古代架空

  殷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词,再想想他还未及弱冠,更是脊背发凉。

  “殷子,你看这东西能不能修复一下?”这位阎罗王没理会众人惊异敬畏的目光,只径直走到殷野面前,手上举起一块儿已被鲜血染红的牙牌,显然是被利刃插碎,已经断成了两边,上面雕刻的景致,正是万松叠翠。

  *

  苏云浦已从彭蠡来到了云梦,一是为了坐镇中部,堵住豫王的后路;二是自吴军西进之后,各地秩序有些纷乱,也亟须能人安顿治理。

  萧阁也知道苏云浦肩上的担子太重,有心派些人替他分担,但是苏云浦恰恰享受这样脚不着地的感觉,他深入了解南部各州的情形,因地制宜提出自己的方略,萧阁给了他足够的空间与自主权,让他可以放下顾虑,撒开手脚真抓实干,这正是他的追求与渴望,也可以使他全身心地投入梦想的实现,而不去胡思乱想一切旁的事情。

  苏云浦心里感谢自己主公,虽然萧阁没向他提过,但他也知道大规模的用兵需要千万两的军饷,他彻查帐薄、刷新吏治、力补亏空,也是想从这几州筹措银两,力为主公分忧。

  直至夏日的一天黄昏,他心绪有些没来由的烦乱,在书房盘桓几周,却不知自己的紧张忐忑从何而来。

  “大人。”李丰轻轻敲了敲他书房的门,神色也有些紧张。

  看到他这幅模样,苏云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

  李丰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畔道,“……陆大人来了。”

  苏云浦听到自己胸腔之中轰然一响,像有什么东西倒塌,又像有什么东西重新破土而出,他怔了片刻,忙道,“今天封府,来客一律不见,如果是主公派来的人,你来书房禀报。”

  李丰心神领会,“小人明白。”

  作者有话说:

  麻子这玩意,真挺好吃的!萧萧送的牙牌救了小傅一命呀!

第48章 廊桥话别

  陆延青谨慎地跟着李丰穿过回廊,来到后庭书房。他打扮得似个侠客,头上带着箬笠,腰间挂着长剑,脸色因长期作战而晒得黑了些许,却更添几分英武风度。从前清新的竹香渐渐隐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特的男子气味,夹杂着远道而来的尘土与汗水味道,粗砺浓重。

  其实在京城那夜临行共饮,他们二人已在混沌醉意之中,做了不该做的事,苏云浦自那以后,每每想起些许片段,都是又羞又愧,难以自持。此刻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面前,他强拿镇定,只引他坐下,淡淡道,“战事吃紧,陆将军此刻南下,是为何而来?”

  陆延青看到他水衣外只穿一件淡紫色轻纱,难免胡思乱想,腹下立刻燎烧起来,他隐忍着道,“小归,我……就想来看看你。”

  苏云浦猛地抬眼,与他目光相触,就这一刹那,两人仿佛都看到彼此内心的火焰,他慌忙低下头去,不去直面陆延青炽热的眼神。

  陆延青此刻却走到他面前,将他紧紧揽抱住,“你瘦了……”

  “我情愿……这是我想要的事业。”苏云浦想推开他的拥抱,最终却还是没舍得,他敏锐地嗅到陆延青身体深处有一些轻微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皮肉伤。”陆延青大方地脱下外袍,给他展示锁骨上的一处箭伤,“没事,已经快愈合了。”

  “值得么……”苏云浦轻叹一声。

  “值得。”陆延青眸光坚定,他原本是遵从傅弈亭之令,消耗朝廷与豫王的兵力,然而在带兵与豫王抗争的这些时日,他也讶异地发现,朝廷禁军中其实不乏有天赋的兵士,只是没有得到调教,而现在经过他的训练,这些兵士已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并且坚定追随于他,这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收获,这意味着以后无论是谁成就大业,他陆延青都有坚实的后盾与基础。

  苏云浦没再言语,他们二人选了不同的道路,就意味着从朋友变成敌人,显然,现在的矛盾还不是最尖锐的时候,可以后呢?他确实很怕与陆延青兵戈相见。

  陆延青却没想这么多,此刻他已轻轻吻上怀中人的额头,口中温软地呢喃,“小归……我想你……”

  书房的雕花镂空木门紧闭着,后院飘着幽香的茉莉悄然而落,那张狭小的罗汉床上,他一次次填满他,又一次次撤出,在这数不清次数的消磨之间,苏云浦先是感受到心扉和肉体的痛苦,继而一波波灭顶的欢愉又迅速将一切的感觉所覆盖……

  后来他承受不住,呻吟着求那人停止,他在云端漂浮太久,体力与精神均已消耗殆尽,陆延青却俯首咬住他肩膀,不由分说地继续……

  结束的那一刻,他的眼眸已经失神,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只感受到一股股热气在耳畔传来,原来陆延青也在动情地低吼喘息……

  “小归,我把他杀了,你开不开心。”

  苏云浦目光一颤,这才从方才激烈情事中回过神来,“谁?”

  “宁书誊。”陆延青擦了擦眉间的汗水,“他作恶太过,咎由自取。”

  “可怜可恨。”苏云浦轻叹一声。

  陆延青没再说话,宁书誊临死前曾问他,他是不是喜欢苏云浦,他没有回答,其实他心里是有答案的,可是他却……

  陆延青埋头含住苏云浦的白嫩的耳垂,又辗转向脸颊、眼眸、鼻尖儿、秀唇,将他吻得眼眸氤氲,“过了今日,即便是明天战死,我也情愿。”

  “别这样说……”听闻此言,苏云浦眼眶更红了。

  两人抱着彼此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子,耳鬓厮磨、极尽亲密自不必提,陆延青这时才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道,“小归……我听说礼部尚书马承安的家族有人在龙泉木业……”

  苏云浦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是。你提这个做什么?”

  “小归,我已观察到,豫王在水战上非常薄弱,但现在朝廷分身乏力,我听说萧阁在各地打造船只,马家又在赣地,若你能拨些战船给我……此役必能取胜。”陆延青诚恳地请求。

  苏云浦只觉被一盆冷水浇透,喃喃自语道,“你原是为这个而来……”

  “于你于我都是好事,豫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陆延青抚着他额上被汗水浸透凌乱的发丝,“小归,听说萧阁给你很大的权力……哥哥的这一点要求……你可否帮忙?”

  “此事要禀报主公才是。”苏云浦的心里已经凉透,可他仍舍不得拒绝推开身上的人,此时他才发现,这些年的压抑克制终已成空,自己还是陷了进去,行过亲密之事就如同食髓知味,再想出去已是奢望。

  “哥哥耽误不起。这几天我们就得发起进攻……再说,你禀了萧阁,他是不会答应的……”陆延青又连连吻他。

  苏云浦任他碾压着自己唇瓣,只闭口不言,借船对他来说不难,可他心里清楚,这事若应了陆延青,自己便丢失了原则与底线。

  “小归,就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要求你做这种事。”陆延青埋头在他肩上。

  苏云浦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学堂里他书念得好,受先生喜爱,因此遭了些孩子的妒忌,偷偷把他书袋丢到井里,还趁下学时抓起石子儿往他身上丢。他生性清高,任身上被砸得青紫也冷着脸色,从不理会。可叫陆延青瞧见之后,他便时刻护在自己身前,几乎寸步不离,替他教训那些顽童,替他挡下烈日冷雨……

  思及此,苏云浦一颗心脏又酸又涨,他终归开口应下,“仅这一次,下不为例。”

  陆延青喜难自禁,将他抱得更紧,“谢谢你,小归……以后若有机会,我便来寻你……”

  苏云浦闭目,再一次与身上的人共赴巫山,身体越来越轻,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我怎么这样轻贱啊。

  一滴清泪自他眼角滑落,与左鬓细密的汗珠儿混合在一起,融进了散乱的黑发中。

  苏云浦调船北上的行动其实迅速又隐蔽,但这个消息几天后还是被密使通报到了萧阁手里。

  萧阁只看一眼便转身把密笺烧掉,他用人的方式已近似一位明智的帝王,宽严相济,张弛有度。起先因为苏云浦和陆延青的同窗关系,他一直有所戒备,甚至想过苏云浦可能是傅弈亭甩在南部的一根长线,但是看到苏云浦扎实严明的治理成效,他已经打消了顾虑。尽管这次苏云浦的行为已经越了边界,可萧阁却仍能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这件事对吴军没有太多消极影响,他也相信苏云浦不会接二连三地给朝廷提供帮助。

  泰顺多廊桥,梁木别压成拱,那古朴完美的弧度与水中的镜影结合成半清晰沉寂,半迷离荡漾的圆环,萧阁着一身窃蓝色的松纹宽袖深衣,正站在廊桥正中,飞檐斗拱挡住了皎月明星,他周身浸染在夜色里,那张绝美的面容上,有些不合年纪的成熟与沉郁。

  “掌门,该回去了。酋云会离你不得。”萧阁轻叹一声,走到栏杆前,眺望着远处的河流。

  青龙仍带着面具,他凝视着面前的人,丝丝溶溶的水纹挤散了月光,向上映在萧阁脸庞上,粼动的光痕给他禅静白皙的脸庞添了几丝生动的悦然气息,可青龙还是能感受到他眼眸中的拒人千里。

  “听说你把扬州的祖业变卖了。”青龙显然还不想走。

  “嗯。军备之需。打仗有五分靠的是钱粮。”萧阁轻轻一笑,真好似寒冰融雪、春回江南。

  “所以,为什么替我补浙地的这笔债?”青龙心里其实还在有所期待,“这不是个小数目。”

  萧阁不想让他误会,只道,“掌门不杀之恩,萧某无以为报。”

  青龙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碰了他脸颊一下,“绝不是这个缘由,你若狠心一些,有的是机会除掉我……据我观察,你不是个心软的人,为何到我这里便……”

  是啊,你只是与他相似,我便纠结难作至此!

  望着那漆黑的瞳孔,萧阁眉心紧蹙,他此刻真想与青龙袒露自己心声,可又知这样会招致青龙对傅弈亭更多的仇恨,于是拼命压制着,改口道,“掌门是英雄豪杰,萧某……素来以仁为本,不愿树敌,也不愿枉杀一人……”

  青龙忍不住笑了,“倒真是个倔强性子,心事藏得忒深!这几日送你过来,原想套套你心中想法,怎料你嘴严得很,满嘴仁义道德的空话,半点儿私心不露!”

  “朱雀是个好姑娘。”萧阁直视青龙眼眸,“这便是我的真心话,掌门爱听否?”

  青龙声音一下子冷下来,“我不爱听。她好在哪儿?一点儿也不好!”

  这次倒是萧阁笑了,兄弟二人这别扭性子,倒真是如出一辙。

  “她对你一片痴心,甘愿为情付出。这不好么?若在我与酋云会中割舍掉一个,掌门会如何选择呢?”

  青龙哑然,他确实喜爱萧阁,但他却不能为他放弃自己的事业。

  萧阁已然猜到答案,他抬眼望向明月,心里突然舒畅了许多。青龙却显得有些沉闷,默默低头不语,二人在桥上静立许久,却听一声尖锐的鹰唳打破了清夜的宁寂。

  雳儿很久没见到自己这个主人,很是激动,落在萧阁肩上之后,便一个劲儿用头蹭他颈窝儿。

  “是他的鹰?”青龙带着几分妒意问。他知道自己父亲就有训鹰的喜好,自然想到傅弈亭那里去。

  雳儿这才发现萧阁身边有个高大的陌生人,说他陌生,那人身上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雳儿歪着脑袋盯着青龙看,时不时跃跃欲试地振翅想飞到他肩上去。

  你敢过来老子就掐死你。面具之下,青龙酝酿着杀意。

  萧阁却伸臂拦着雳儿的举动,他想了想也没有必要避着青龙,当下便卸了信笺,展开观阅,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叫我出军敦煌相助……”

  青龙想起幼时在傅峘书房内看到过厚厚一摞密信,都是发往敦煌、云滇的,现在想想,这一带想来情形复杂,于是嘱咐道,“你要小心,这两个地方水深的很。”

  “我现下不打算过去。”萧阁将信笺揉成一团,“吴军自有南进的计划,我不会因为他这封信便往西北去。”

  “无论什么时候与他相见,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青龙从怀中掏出一只鼻烟壶,塞到萧阁手心里。

  萧阁低头一瞧,这琉璃鼻烟壶上雕画着一株菡萏,旁侧环绕着一条青龙,似在窥伺,又似在守护。

  多年后萧阁回想起与青龙的相知相识,仍是唏嘘不已,那时他怎会知晓,这一夜竟是他们最后的诀别。

  作者有话说:

  在撩美人上,小陆已经是王者级别了,小傅还是青铜段位……

第49章 金风玉露

  朝廷与豫王的抗争在熙平二十四年冬见了分晓,许是大夏暂不该绝,也是陆延青作战有方,朝廷险胜。豫王逃向南部被萧阁的吴军逼退,而后朝廷军队冲进了和豫宫,天子亲手斩杀豫王,又气得放了一把大火,将这片宫殿化为灰烬。

  这场仗的胜利给永熙帝树立了难得的信心,又在朝野掀起阵阵风浪,京城各大臣的府邸内、茶馆市井中都有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是不是陆大将军可以力挽狂澜?百年大夏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因为战事频发,兵燹连绵,阻断了各地消息流通的进程,京城内欢欣鼓舞、班师回朝的壮烈景象其实严重误导了普通官员与百姓,而朝廷内有些耳目灵通、老奸巨猾的家伙其实已经开始在傅弈亭和萧阁身上押宝了,大多数人认为,虽然萧阁素有贤名,但照着目前的势头来看,秦王的可能性大些。

  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萧阁近来太低调了。

  去年开战之后,傅弈亭像一只开了笼的猛虎,他没等到萧阁过来,便暂将敦煌放在一边,派殷野西取回疆,又与林益之、汤城沿北蒙牧林东进,他夺取天下多从军事、权谋上面考虑,因而所向披靡,与此前怠惰浪荡的作风迥异,闪了不少人的眼睛。

  而萧阁生长在天下盛首扬州,对经济与地方治理明显更加上心,他放缓了西进的速度,有整肃维稳、休养生息之意。早在春日之时,朝廷已担负不起军费开支,遂禁铜发钞,虽然相对于豫王的横征暴敛,朝廷的政策制度严密清晰。但萧阁清醒地认识到宝钞在短期的流通下放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膨胀与泛滥,最终苦的还是大夏辖域内的百姓,因此他不肯博征,只藏富于民。

  陈广族呆在富得流油的川蜀,是最舒坦的。穆岗投奔豫王之后,他发了一顿脾气,而后开始与萧阁联系,要依去年春日所说,将自己的井盐外输,怎料今时不同往日,萧阁忙于南下,根本顾不上他,他只好在青城山闲得打转儿,看着各地风起云涌。秋天时听了身边人的撺掇,实在心痒,竟也发兵北上,趁着傅弈亭人在东北,谋求扩张,结果不出半月就被甘凉驻守的秦军揍了回去,陈广族又只好关上门做自己的闲散王爷。

  温峥早回到了扬州,从萧阁给他去的信来看,萧阁并不记得那夜他的无礼之举,温峥这才敢回来继续排布吴军,只是比从前话少了些,眉宇间也更加深沉,像笼着一团化不开的乌云。

  萧阁其实是很珍惜温峥的,观察到他的变化之后,又是宴请,又是长谈,诚恳亲切,为的就是让他打开心结,温峥起先拘谨疏冷,后来终于肯似往日那样与萧阁说笑,萧阁这才暗暗放下心来。

  年关将至,任这些皇亲贵胄互相争斗,百姓的日子是照过的。吴军到达的地方,匕鬯不惊,一大早街市间的砧板声便远近传了过来,一片新年气象,萧阁却已领兵深入东山,过了此山才至云滇境内。

  前些日子,驻守鄯阐的吴军旧部将领奚策帆给萧阁传信称,西南匪患突然盛行,已极大地困扰了边防与治安,萧阁与温峥商讨一阵,决定还是出兵,一是维稳解眼前之乱,二是彻底摸清云滇的势力分布,毕竟傅峘也曾在西南边境驻守,又病逝于此……这地方有没有傅家暗藏的金甲军,也还是未知数。

  萧阁以为扬州以南甚少落雪,怎料川西的高岭上,白雪也竟如鹅毛扯絮,山间行路湿滑,众人只得下马拾阶。

  萧阁与白颂安行在队伍最前方,听得细密雪声之间有穿林簌簌之声,往身旁一瞧,恰见一双梅花鹿轻巧跃于山间,仿佛下界的精灵,它们来到已冻住的山泉边,舔舐着晶莹的冰柱,相依相伴,纯洁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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