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 第169章

作者:暮夜希 标签: 古代架空

  唐绫点点头。

  门外青岚来敲门:“侯爷,公子,晚膳备好了。”

  吃饭的时候唐绫仿佛还在想私盐案,有些心不在焉,唐峘发觉了却没说什么,唐绫骨子里的坚韧像极了他母亲,仿佛什么事情咬咬牙都能挺过去。

  当年唐绫的母亲被佔事处谋害,却告诉唐峘他们在刺客身上搜到了毒,太医院能配解药,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这样拙劣的谎言,是骗不了唐峘的,可他不知怎么却选择了相信心里的一丝侥幸,结局却是终身背负痛苦愧疚和遗憾。

  唐绫生来体弱,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让自己的儿子不满周岁就没了母亲。

  唐绫儿时的许多年,唐峘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唐绫,他太像他母亲了,尤其是他眼睛,他冲着自己笑的模样,唐峘太痛苦了,他甚至每一次站在侯府门口,都害怕踏入,每一次都仿佛在重复那一次迟归,要他重复经历一次生死别离。

  此时此刻,唐峘看着唐绫,如果他知道祁霄出事……唐峘想保护自己的儿子,不愿他也经历那样永无休止的痛苦。

  想着想着,唐峘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儿子跟他也很像,都在心里藏了一个人,对至亲的人都不肯说,仿佛对别人提起都是刨心的酷刑。

  唐峘不自知地轻声一叹,唐绫微微抬了抬头:“爹,可是朝上有什么烦心的事?”

  “哎,朝上哪天没有烦心事了。”

  “是不是又有人提裁撤三军之事了?”

  陈周几年没打仗了,太华江一战之后大周财政状况堪忧,之后虽然得了柳江以东的富庶之地,陈周也通了商贸,但修运河是巨大的财政开支,陈国的玄铁矿也是真金白银换来的,这么加加减减还是捉襟见肘,户部是天天都在喊穷,开源有点难,只能想着节流,朝中不少人盯着唐家呢,正好正大光明地上奏裁减军费。

  唐峘摇头:“裁不裁减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唐峘的话里透着无奈。

  裁撤三军只是表象罢了,内力还是争权夺利那些事。

  唐家撑着大周半边天,皇上身上流着一半唐家的血,就算他再忌讳唐峘位高权重,心里也知道他必须依靠唐家。

  但皇后可不乐意,她上头有太后压着,朝中有唐峘压着,那她的母族何时能出头?去年谨妃诞二皇子,而今俪妃又有身孕,她的儿子不再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她若不够强大,将来如何能推她的儿子上高位?

  这些唐绫都懂,唐绫与皇上是堂兄弟,年纪相仿,他没跟在唐峘身边进神照营之前,还跟皇上一起在上书房读了几年书,当年皇上继位前的纷争,唐家是全程参与,身先士卒,唐绫彼时尽管年少,却什么都明白。

  “爹还是再与皇上商议商议吧。

  柳江江畔还有三个新码头在建,运河贯通后,都还需兵力布防。

  若因裁撤三军而松懈了布防,隐忧太大,现在有私盐,将来可能是私贩人口。”

  “嗯。”

  唐峘点了点头,敷衍地答应下来。

  隐忧总是有的,可暂缓而论,但他更担心祁霄失踪,陈周联姻之事会生变,到时候是裁军还是征兵就难说了。

  ***

  祁霄失踪十日,整个大陈都仿佛是夜幕下的秦江水,在黑暗里汹涌翻腾,岸上的人或许瞧不清楚,船上的人却都不由自主地慌乱挣扎起来,不知何时一个浪就会把自己卷进江水里活活淹死。

  而池越此刻好像就在船上,把人一个一个地往癫狂的江水里丢。

  祁霄出事之后,船队里的所有人,包括禁军、船员、厨子,甚至启淮码头和驿站里的人都被就近押进了槐州大牢,由玄机营的人挨个审问。

  池越则是在元京城中,将禁军和兵部都查了一遍,跟随祁霄上船的人,每一个都查了个底掉。

  虽然祁霄落水朝廷对外宣称是意外,但只要不傻的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么大的皇家御船,秦江上多大的风浪才能让堂堂太子落水,还寻不回来了?

  而陛下盛怒之下不是将船上护卫不利的禁军全砍了,反而是关起来审问,更是明摆着事有蹊跷。

  再细想一下,祁霄身边全是禁军,什么人能混在禁军中行刺当朝太子?又有什么人能在祁霄死后获利?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了。

  池越从天策营的暗牢里出来,身上沾了血污,匆忙换了身衣服才入宫面见陛下。

  池越到承明殿前,张绥安远远向他点了点头,将他招到一边。

  池越向张绥安微微一礼:“张公公。”

  张绥安点了点头,小声说:“国师大人刚进去,恐怕要等一会儿。”

  “好。”

  池越颔首,跟在张绥安身边,在门口等着。

  承明殿很大,关了门一般外头就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了,但像池越这样的高手,想听还是能听见的。

  殿内,没说话的声音,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人轻细绵长,一人沉郁急促。

  池越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国师宁晚萧惹陛下不高兴了?

  过了许久,池越听见宁晚萧开口,声音非常轻:“陛下,天狼并非帝星。”

  “宁晚萧!”

  陛下这一声怒斥,连张绥安都听见了,不禁整个人一抖,旋即又默默低下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承明殿中再次陷入沉寂,又过了半晌,池越才听见陛下责问宁晚萧:“你是朕的国师,还是他的信使?居然任他差遣欺瞒于朕?!”

  “陛下恕罪,臣当真不知此物来历。

  殿下奉此物于神坛供奉时,臣并未有疑,直到陛下命臣起卦,才想起殿下留了此物在临仙台。”

  “……卦象何意?”

  “上离下坎未济之卦,未济征凶,位不当也。

  虽不当位,刚柔应也。”

  “何解?”

  又是许久的沉默。

  “……按卦象,殿下此去无归。”

  “……滚!”

  宁晚萧从承明殿中退了出来,向张绥安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待张绥安通报了陛下,容池越入内是,池越便见陛下手里死死捏着一个小物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当年陛下交给祁霄的无事牌。

  池越心头一跳,一瞬如坠冰窖。

  他并不知道当年陛下应允祁霄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作为奖赏,用无事牌来换。

  但他明白,当无事牌回到陛下手里,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能见了吧?!我好急啊

第182章

  “叩见陛下。”

  池越稳住心神,现在不是他焦躁的时候。

  “嗯。”

  陛下沉沉地嗯了一声,像是随时会发怒的狮子,那声音是在警告,现在滚还来得及保命,但池越走不了。

  陛下还攥着无事牌捏,指节都因为发力而泛了白,池越跪在地上等了很久,才听陛下发话:“查的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已查实,主使之人名宋威,任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其女嫁于秦氏,受秦氏案株连病死狱中,宋威对太子殿下怀恨在心,才犯下此谋逆大罪。”

  陛下居高临下睨着池越,良久冷声说道:“秦氏?二十五名刺客伪装成佔事处,现在又牵扯秦氏?呵!池越,是天策营无用,还是你无用?!”

  公孙氏在朝中根基深厚,昭妃也不是蠢货,他们敢谋刺太子祁霄,自然不会轻易让陛下追查到自己头上,何况六皇子还被卷在军饷案中无法自证清白。

  这些陛下心里都是清清楚楚,他更知道池越方才那番话是给他和朝廷一个交代,只要陛下点头,事情便可到此为止,倘若真的牵出公孙氏,陛下难道要公告天下皇家手足相残的丑事,然后赐死昭妃?

  何况对外,有周国羲和公主前来联姻;对内公孙氏在军中和兵部势力极大,万一逼急了,说不定他们真的敢起兵造反,虽然他们一定不会成功,但打仗对于大陈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昭妃正是清楚局势,才敢谋此行刺之事,赌就赌陛下不会追查到底,反而会替她遮掩。

  自从陛下册立祁霄为太子,昭妃对陛下就无甚感情可言,就算迁怒于她,甚至将她赐死都无所谓,现在在陛下眼前的皇子就只有老六和老七两兄弟,与羲和公主完婚的必然是她的儿子,杀祁霄是势在必行。

  池越伏低了身子叩头下去,道:“是池越无用,请陛下降罪。”

  陛下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心头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将承明殿都一把火烧了。

  他自继位以来还不曾有人敢如此毫无畏惧地惹怒他、挑衅他,而这回,昭妃和祁霄他们居然敢?!一个谋刺太子,一个借机逃跑!怎么敢如此戏耍于他?!

  “池越!”

  “臣在。”

  “去替朕做两件事……”这两个人谁都别想称心如意!天子雷霆之怒,他们谁都承受不起!

  “……遵旨。”

  第一件事好办,陛下要昭妃死,虽然池越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为陛下处理这样的“家务事”,但圣命难为,该做还得做。

  池越自承明殿出来后不到一个时辰,宫中突然传出昭妃寝宫中有人感染疫病,禁军和太医院当即封了昭妃寝宫。

  这场疫病来势汹汹,太医院束手无策,不到十日昭妃宫中便没了活人,而宫中其他地方亦有人感染,却无人因此丧命,诡异至极。

  昭妃从染病到病逝这短短几日,朝中亦是闹出大事,数年前的军饷案被翻出牵连六殿下,陛下大怒下令幽禁六殿下,让大理寺卿裴浩彻查,将兵部可能涉案之人全部禁足于自家府宅,随时听裴浩审讯,其中也包括了兵部尚书关博堂。

  此案上涉皇子下涉朝臣,牵连甚广,谁都知道是泼天大祸,却没想到陛下居然疑罪从有,先全部圈禁起来再审,这跟当众打公孙氏屁股没两样,而且看架势,就算不是要将公孙氏打死,也得打残。

  昭妃病重,六皇子被圈禁,把七皇子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入宫求见陛下,跪在承明殿前,却被禁军直接拖出了宫去。

  这事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元京城,朝中大臣想议陈周联姻之事的都集体闭了嘴,没人敢出声了,如今元京城中这两位都是绝对不可能了,而陛下其他的儿子一早都赶去了封地,在朝中没什么势力,没建树、没功勋,凭什么继太子位?就算陛下要召他们回来,周国能答应随便挑一个,让羲和公主随便嫁?

  ***

  消息很快传入周国,烦的唐峘直揪自己胡子,他都不用派星罗卫去细查,猜都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祁霄一落水,公孙氏就倒霉,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陈国陛下从前养在身边的皇子一共就四个,后来多了个祁霄,现在全出了事,羲和公主的婚事便是悬而不决,朝中开始有人提议先将羲和公主接回来,也有人说婚期不可推延,一个个的都好像他们能做主一样,吵得皇上头疼。

  不过让唐峘更头疼的是祁霄失踪的消息到底还是没瞒住唐绫。

  唐绫只是回了一趟侯府,侯府上下自然唯荀安侯是从,半个字都不敢吐露,可唐绫的马车还没到荀安侯府门口,就听见了大街上七嘴八舌说的都是陈国太子英年早逝,羲和公主的婚事恐难成。

  “调头,回去。”

  唐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小院,他满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还在病中,烧得稀里糊涂的,他只希望是自己病了,是自己在昏睡中做了一场噩梦,他没有出过门,没有上过街,没有听见那些议论纷纷,祁霄也一点事都没有。

  唐绫站在花圃前,昙花遭了一夜风雨之后,根系都毁了个七七八八,花匠们虽然尽力在救,可收效甚微,那些被重新栽回去的花株已渐渐蔫坏颓败,都是活不成了。

上一篇:醉扬州

下一篇:关山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