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雨 第60章

作者:蘅楹 标签: 古代架空

  夏薰一口气喝光一大海碗的水,直到碗底露了出来,他才尝出滋味。

  他问韶波:

  “你给我喝的水……怎么有苦味……?”

  韶波抽抽噎噎地说:

  “小少爷喝的不是水,是大夫开的药……小少爷把药喝完了,明天伤就好了!”

  夏薰嗤了口气,虚弱地说:

  “你当我是妖怪吗……这里,是祁宴家?是你把他找来的……?”

  韶波的眼泪越流越凶,半天说不出话。

  夏薰安慰道:

  “你做得很好,不要……再哭了……”

  祁宴已经来到房门外,听见夏薰的声音,立即推门进来。

  从大理寺的诏狱出来,突然下起了雨。

  祁宴没有马上回府,在瓢泼的大雨里骑着马,赶到城中的一条小巷。

  那里有间店铺,是全京城唯一能买到槐叶冷糕的地方。

  店铺已经打烊,老板正在把木板一扇一扇地立在店外,准备关门。

  槐叶冷糕早已售完,灶台下的火都熄灭多时。

  祁宴拿出一枚金锭,让老板再起炉灶,给他做一盒冷糕出来。

  祁宴给的钱,比小店三个月赚的还要多。

  老板乐颠颠收下钱,把坐在后堂打瞌睡的小伙计叫起来,两个人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蒸出一笼崭新的糕点。

  祁宴脱下雨篷,将装着点心的盒子严严实实裹起来。

  祁回要脱下自己的给他,他也不言语,猛地一扬鞭,冒着雨急急往家里赶。

  他的衣服迅速被雨水淋湿,马蹄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频频溅起的水花湿透了他的鞋子。

  等回到府里,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唯独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食盒,滴雨未沾,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推门进屋前,他问祁回:

  “我看上去怎么样?”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他脸上,他脸色发白,嘴角紧抿。

  大雨没有削弱他的风姿,满脸的雨水,反而令他眼尾的痣愈发显得动人,他还是那个令人望之心折的祁宴。

  可是祁回知道,祁宴问的不是这个。

  他是在问,他的身上还有没有杀气?

  夏薰能不能看得出来,就是这个人,刚刚在牢中,亲手杀了他的哥哥?

  祁回摇摇头:

  “公子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祁宴擦掉眼帘上的水,提着食盒,走向夏薰。

  韶波见到他来,抹着眼泪,从房里退出来。

  祁回看了一眼祁宴的背影,关上了房门。

  韶波走后,夏薰终于能懈一口气,方才在她面前,他忍着没表现出来。

  换药是很疼的,韶波的手又没轻没重,折腾得他更难受。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才故意装出一副无碍的样子。

  祁宴进来时,他正躺在床上大口喘气,平复伤口传来的疼痛,他紧闭双眼,嘴唇惨白,右手紧紧死死攥成拳,藏在被褥里。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

  见到祁宴,他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笑容。

  “……你来啦……”

  祁宴慢慢走过去,坐到床前,将食盒放在床边的小圆桌上。

  夏薰闻到槐叶冷糕特有的气味,眨了眨眼,问:

  “这是……给我的吗?”

  祁宴轻轻说:

  “对,最后一盒,给我买来了。”

  他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捏下一点,喂到夏薰嘴里。

  夏薰觉得累了,一边咀嚼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祁宴用手背贴上夏薰的额头,轻柔地蹭去发际线上的汗珠,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额外增添夏薰的痛苦。

  夏薰闭着眼睛,轻笑一声,对他说:

  “我头上又没有伤……”

  祁宴的手上还有雨水,凉凉湿湿的,还夹杂着大雨潮湿的气息。

  他柔柔摸过夏薰眉间,凑近他的脸,低声表扬他:

  “我们夏薰真厉害,受了这么重的伤,换药的时候,连一声都没出,真是个勇敢的男人。”

  夏薰低低“嗯”了一声。

  祁宴又掰下一小块冷糕,喂给他吃。

  夏薰细细嚼着,没有睁眼。

  祁宴抚摸着他的头发,小声问:“还疼么?”

  夏薰又“嗯”了一声,但祁宴敏锐地发觉,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他马上去看夏薰的脸。

  夏薰双眼紧闭,嘴里被糕点塞得鼓鼓囊囊,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尾流出来,不断滚进发间。

  祁宴的心狠狠一痛。

  他跪到脚踏上,避开夏薰受伤的左手,把他用力揽在怀中。

  夏薰皱着眉,嘴里含着冷糕,一声不发,哭得满脸通红。

  他满腔的委屈不知从何倾诉,他把脸紧紧贴在祁宴胸前,放肆地哭泣。

  祁宴的衣服被他的眼泪浸湿,潮湿的范围一点点扩散,泪水混杂着雨水,贴在祁宴胸前。

  他揽着夏薰,夏薰的眼泪烧灼着他,夏薰的痛苦仿佛就是他的痛苦。

  这是在双亲和兄长去世后,祁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刺骨的疼痛,痛彻心扉的苦涩捕获了他,他说出口的话带着明显的哽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祁宴一手抚着夏薰后脑,一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这是他唯一懂得的安慰别人的方法。

  他没有对夏薰说,别哭了,没事的,马上就好。

  他只是不停在他耳边呢喃: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经历了什么,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不用说出口,我也能感受到和你同样的痛苦。”

  夏薰咽下口中的糕点,带着满脸眼泪,抬头问他:

  “为什么……我爹娘不喜欢我?为什么,就连我哥哥……也要这样对我?”

  他满头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眼睛红肿,脸因为受伤和哭泣,也肿了一圈。

  他的表情没有怨恨,只有浓浓的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祁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不这样做,夏薰就要看到他的眼泪了。

  祁宴流泪了。

  在夏薰看不到地方,祁宴的喉头不停鼓动,胸腔里传来的疼痛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他不得不通过生硬的吞咽,来抵御布满整个胸膛的钝痛。

  他愤恨地想,方才怎么能让夏形死得那么痛快?

  牵机算什么,全身痉挛、头脚相抵、窒息而亡又算什么?

  他不该这么快杀掉他,他应该禀明陛下,让夏形受凌迟而死。

  过了好一会儿,调整好表情以后,他用肩膀蹭掉脸上的泪水,再一次将夏薰搂在怀里。

  他压下心中对夏形疯狂的痛恨,用最温柔的语气,立下最狠戾的誓言: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世上最乖的孩子,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爱你。我会保护你,只要我活着,没有人再敢伤害你,你不会再见到夏形了,他再也不能对你做任何事,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灰飞烟灭。”

  夏薰似懂非懂,吸着鼻涕问:

  “夏形怎么了……?”

  他一眨眼,就有大串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祁宴接住他的眼泪,捂在手心:

  “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把伤养好,睡吧,睡一觉醒来,伤就好了。”

  夏薰没有依言躺下,他噙着眼泪,可怜兮兮地说:

  “可是我的手很疼……我睡不着。”

  祁宴心疼地问:

  “怎么样才能不痛呢?”

  夏薰想了想,说:

  “你帮我吹吹,吹吹就好了。”

  祁宴连忙对着他左手,连吹了好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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