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 第17章

作者:我沉山海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推理悬疑

  徐凉云慌得好久都没应声,过了一会儿才慌慌忙忙跟陈述厌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问:“怎……怎么了啊?”

  陈述厌:“……”

  被这么一问,陈述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词。

  他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脑子里晕乎乎的全是那三枪。

  可是都五年了。

  徐凉云早就好了,陈述厌也早就好了。

  现在心疼,未免太晚,也太贱。

  而且他也没必要心疼。他们早就分手了,是徐凉云自己选择不说的。徐凉云毫无理由的分手是真的,那之后仍然放着他不管自顾自消失也是真的,所有不辞而别的冷暴力都是真的。

  陈述厌也仍然该恨他,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该因为他中弹而全部原谅。

  ……可徐凉云中了三枪。

  陈述厌心里乱糟糟的。他紧抿住嘴,在盛着爱恨两端的天平上摇摆不定,纠结得像要把自己撕裂开,连握着手机的手都隐隐开始用力。

  徐凉云丝毫不知陈述厌的内心动摇,就那么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

  陈述厌一直不出声,徐凉云就有点等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陈述厌……?”

  陈述厌轻轻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松开了些。

  “晚上忙不忙。”他问。

  徐凉云没回答。

  陈述厌猜到他多半不会回答,就自顾自地接着道:“不忙的话,过来找我一趟。”

  “……不是。”徐凉云说,“你想起什么跟方韵案子有关的事的话,可以跟你旁边的警察……”

  “我没想起来,早把知道的全说了。”陈述厌莫名有点烦躁,啧了一声,道,“我就他妈不能约你了是吧?”

  这话太过直白,徐凉云直接不吭声了。

  他不吭声,陈述厌也不吭声。

  他等徐凉云的回答。

  两个人就这么举着电话沉默了很久很久。

  好半天后,徐凉云才对他说:“我们分手了。”

  “我知道。”陈述厌说,“你在我住院的时候不要我了。”

  徐凉云:“……”

  陈述厌一时嘴快说过这话后,觉得自己实在像条被人扔下车,在原地呜呜嘤嘤不愿接受现实还在等人回来接的可怜小狗,于是撇了撇嘴,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现在也不稀罕要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

  陈述厌又觉得好像说得有点太重了,抽了抽嘴角,接着补充:“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拿着我上次扔你脸上的手套来,挺贵的。”

  ——十五块钱一副,照顾摆摊的老奶奶买的。

  徐凉云还是没吭声,陈述厌却听到了他无数次差点出口的音节,想必是在那头好几次欲言又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估计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来。

  “你要是不来,明天我去找你。”陈述厌说,“你不怕我在警局门口大喊刑警队长把重伤住院的男朋友扔ICU冷暴力分手的话,晚上大可以不来。”

  说完这话,陈述厌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陈述厌内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

  他看向在大空草地上撒欢的布丁,看它快乐回归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冬日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脸发僵。

  陈述厌感觉心里忽然就多了个隔栏,让这些原本磅礴的恨意上不去也下不来,总之再也无法纯粹。

  纵然他知道他真的该恨。该用力的恨,把这曾经他最爱的男人恨之入骨。

  陈述厌看向远方,怅然地叹了口气。

  真的太贱了。

  他在心里骂自己。

  被这三枪带着,那些原本深埋心底的鲜血淋漓也掀开了棺材板,慢慢地重新浮现回了心头上。

  陈述厌其实不太记得当年那件事的详细情形了,如今想起这些,他都觉得像某一个遥远又离奇的梦。

  他甚至都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关于那天的最开始的记忆,是有人泼了他整整半盆冰水,把他泼醒了。

  然后在一开始的半醒未醒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咯咯咯咯疯得发哑,从那以后成了他的梦魇。

  有光照得一片刺眼。

  陈述厌眼前晃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恢复。他看到四周是一片工业风的水泥地,有两个影棚用的灯光直直冲着他照着,还有一个手机摆在他面前。

  更准确的说,那个手机是摆在一个高高的三脚架上面,像在直播一样,摄像头开的内置,正面冲着他。

  面向他的光太刺眼,陈述厌眯着眼,目光恍惚地看了会儿,才终于陈述厌从手机里面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面,黑色的皮带紧紧套在他身上,把他的手脚捆在这张椅子上,就连脖子上都被绕上了一圈,椅子四边连了许多线。

  这是张电椅。

  有冰水从他发间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陈述厌看到【视频中】的字样在手机左上角忽闪忽闪,带着红色的提示光。

  陈述厌浑身冷得发抖,脑子嗡嗡作响,现实太过恐怖,就连惊恐都带上了一层茫然的色彩。

  他傻了,但听到有个女人一直在笑,她的笑声至今都时常在他的噩梦里回响。

  于是彻头彻尾的恐惧本能性地从他心里升腾而起,就此缠绕他一生。

  陈述厌抬起头。

  有个黑衣女人站在他附近,在看着他笑个不停。

  看起来很眼熟。

  陈述厌愣了好久,然后反应了过来。那是两个月前,开始在他家楼下超市工作的收银员——是叶夏。

  叶夏一蹦一跳地朝着他走了过去,又背着手俯身下去,眯起的双眼里似有浓情蜜意,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你醒了呀?”

  “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他回答了吗?

  陈述厌不记得。

  他只记得她那时疯疯癫癫的,很快又大笑起来,展开双臂跳舞似的转圈,很兴奋地在说着什么。一会儿朝着他说,一会儿朝着在视频中的手机大声嚷嚷,喊着爱啊恨啊生啊死啊。

  具体都在说什么?

  陈述厌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时候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害怕得不行。

  叶夏说了很多,然后打开了电椅的开关,于是高压的电流瞬间袭遍陈述厌全身。

  陈述厌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感受。

  仿佛血液逆流,浑身撕裂,骨骼崩碎,每一个细胞都在濒死挣扎,痉挛着惨叫。

  陈述厌闻到空气里烧焦的皮肉味儿,听到自己撕心裂肺到喉咙冒血的惨叫声和生理性的哭咽声。他乱蹬着挣扎着,却根本没办法逃脱。

  他要死了。

  他想去死。

  他疼得无法呼吸,后来近乎叫不出声,但他一直在心里念徐凉云。他记不清很多事,但记得自己痛得濒死时,记忆里说会让他安心一辈子的徐凉云的身影尤其鲜明。

  从他口中说出的“安心”两个字尤其明亮。

  于是,他在口吐鲜血,渐渐看不清眼前,痛得痉挛不断的黑暗里,发不出声音地不断地一声声叫他。

  ——徐凉云,徐凉云,徐凉云。

  能不能来救我,徐凉云。

  救救我啊……徐凉云。

  ……救救我。

  我不想死。

  ……徐凉云没有来。

  陈述厌的记忆里,徐凉云是没有来的。他或许来了,只是陈述厌不记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夏停下了电流,朝他走了过来。

  陈述厌那时候浑身都疼,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地一阵阵痉挛着,近乎想死,就那么低着脑袋,一阵阵喘着血腥的粗气,喘得阵阵哽咽,疼得呜呜咽咽地沙哑着哭,痛得想缩成一团,瑟缩着身子发抖。

  陈述厌艰难抬头。在被血泪模糊了一大片的视线里,他看到叶夏高高抬起了手。

  一把刀狠狠剁在了他手上。

  鲜血淋漓的惨叫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之后的事,全部没有记忆。

  再醒来的时候,陈述厌人就在ICU了,还带着呼吸器,有仪器在旁边滴滴响,上面时不时上下跳动的数值是他的心律。

  那时的陈述厌努力低了低头,看到手上活活被缠了三圈绷带,一点皮肉没露出来。

  他刚醒过来,浑身到处都有火在烧似的疼得要命,脑袋更是头疼欲裂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什么都没法思考。

  他只本能性地想,徐凉云呢?

  好在那时候有个警察在他旁边。陈述厌一醒,他就连忙把医生叫了过来,又俯身看了过来。

  他慌慌张张地关心了两句,问了好多。

  陈述厌就那么目光恍惚地看着他。

  警察问了一大堆,陈述厌一个问题都没记住。过了好半天以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问:“徐凉云呢?”

  警察让他给问愣了,然后嗯嗯啊啊地应了一声,说:“……徐凉云……他那个,还在查你这个事儿呢,真跟疯了似的……你这个事情还在查,他暂时没空。这样这样,等你出了ICU,他应该也就查完了,到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你放心,你恢复得挺不错的,很快就能出去了……徐凉云人都要被逼疯了。”

  陈述厌被电得脑子都有点不好使了,听得一懂半懂,就那么目光空空地点了点头,只记住了一个“等他出ICU徐凉云就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