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 第20章

作者:我沉山海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推理悬疑

  陈述厌手上筷子一顿,默了几秒后,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还没恨你到那个地步。”

  徐凉云听了这话,表情有点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一声不吭地默默伸出手,拿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开始吃饭。

  陈述厌看了他一眼。

  徐凉云用左手拿筷子。

  ……这就不对劲了。

  就算真的换惯用手……也没必要连拿筷子都改吧。

  陈述厌咬了咬筷子,眉头皱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谁都没再说话,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吃完了饭,陈述厌说要请他,就起身去付了钱。

  徐凉云本来过意不去,起身想自己付钱,结果陈述厌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付钱我就在这儿把手套脱了”。

  徐凉云被要挟了,只好认命地被请。

  付完钱,两个人走出了饭馆。

  陈述厌站在冬天的夜里,哈了一口白气出来。

  他仰头呆呆看着白气在空气里飘散,然后低下头,看向一直看着他的徐凉云。

  “在这儿开始吗?”陈述厌说,“好像有点没情调。”

  作为一个艺术中人,和徐凉云这种不管天时地利只要人和了就上的人不同,陈述厌生活讲究仪式感,活着就是一遭风雅,干点什么都要讲情调。

  陈述厌说,这是对人生最起码的尊重。

  徐凉云站在能把人吹成傻逼的寒风里,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偏偏陈述厌却不着急,他说完这话,又仰头看了看天上,接着慢条斯理道:“今天没出月亮。”

  徐凉云站在一旁沉默看他,莫名更不安了。

  “风水真不好。”陈述厌说,“给你打电话前看个黄历好了,冲动了。”

  徐凉云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陈述厌下句跑出来一个“那今天算了改天再说”——那就太他妈煎熬了。

  “这儿就……挺好的了。”徐凉云大着胆子干笑了两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我还挺忙的。”

  “那你送我回家吧。”陈述厌说,“路上说。”

  徐凉云:“……”

  “可以吧。”陈述厌看向他,“那些警察看你跟着我都没跟过来呢,你不送我回家,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万一路上……”

  徐凉云有点受不了,赶紧伸手打住:“我知道了,我送你。”

  陈述厌破天荒地朝他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往回走。

  冬天的夜晚太冷,俩人各自手插着兜,和来时一样,再次一前一后地走上了路,隔了三四米。

  说来好笑。两个原本手牵手走过这条路无数次的人,现在却这么刻意保持着距离在走。

  路是老路,人是旧人,可人却偏偏比路变得更不如从前。

  陈述厌有点心不在焉,忽然觉得他们隔开的这几米像极了这分开的五年。

  陈述厌叹了口气,转头给接下来的话题开了个看似很漫不经心的头:“你手怎么了?”

  徐凉云:“……啊?”

  “手。”陈述厌说,“我可不记得你是用左手吃饭的人。”

  徐凉云被他问得一哽,陈述厌听到他脚步都顿了一下,估计是慌了。

  但他找理由倒是找得很快,没消片刻,他就开口说:“不是,是我前两年抓一个盗窃犯的时候……受伤了。”

  “是吗。”陈述厌应了一声,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有个朋友,昨天去看了当年的新闻,然后告诉我,你当年中了三枪——好不好笑,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陈述厌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看向他,说:“你不觉得你这是在侵犯一个受害者的知情权吗?”

  “……没有。”徐凉云慌了起来,说,“当时都打完分手电话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陈述厌被他给气笑了:“我他妈是受害者,你管我叫没关系?”

  徐凉云不吭声了,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停下了脚步。

  陈述厌这次看他却不觉得恨不动了,只觉得徐凉云真他妈有够气人,真是让他恨得想死。

  又逃避又逃避又逃避,连个眼神他都要躲!他除了躲还会干点什么?!

  “……跟你说话是真生气。”陈述厌气得牙痒痒,“我差点没被活活电死,我就没有知情权?什么道理?!我都想去告你了!!”

  “……”

  “低头干什么,抬头!”

  徐凉云抿了抿嘴,乖乖抬头了。

  他一抬头,眼睛里那些流转不去的心绪就进了陈述厌的视线。

  陈述厌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里面的愧疚和自责像能比天高的浪。

  陈述厌一下子就被这个眼神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气瞬间全消了。

  他沉默了。

  徐凉云也不敢吭声,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好久。

  沉默了很久后,陈述厌就有点受不了了。

  “……徐凉云。”他说,“你说点什么。”

  徐凉云看着他,紧抿着嘴,沉默不语。

  陈述厌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徐凉云说,“我就是……你用不着心疼我。”

  陈述厌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被这一句话搞得脑仁生疼,真是又想生气又不舍得生气。

  他扶着脑门慢慢蹲了下去,很想冷静一下。

  徐凉云却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怎么了,连忙上前了几步,跟着蹲下去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这一蹲过去,才发现陈述厌根本没事,就是被他气得有点冷静不下来,才蹲下去平静平静。

  陈述厌蹲在地上,扶着脑门,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结冰的水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太无奈了。尽管不知道是对徐凉云,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这操蛋的一切。

  又或者每一个都令他很无奈。

  “……徐凉云。”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压根就不记得那天……医生告诉我,损害太大,所以我身体各项机能都有降低,免疫力也下降了,还影响了记忆。说真的,我都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被弄走的……我这几年也经常发烧感冒,都是因为那件事。”

  徐凉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述厌说,“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知道把我弄走的人跟你有仇,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我。”

  “……你这么对我,我听到你中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心疼你。我知道你可能有隐情,我知道即使你有隐情你也是对我冷暴力了,我知道我该恨你……但我他妈的就是想心疼你。”

  “……我真是贱啊我。”陈述厌笑了一声,说,“你也真是混账啊。”

  陈述厌有点语无伦次,也不管徐凉云吭不吭声,又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把话说了下去:“这么多年了……都五年了。”

  “再算上一起的五年……我们都十年了,徐凉云。”

  “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我们都这么长时间了。”

  “我跟好多人说过你。有人说我比自己说的更恨你,有人说我好像也没那么恨你……说来说去,有时候我自己都迷糊,不知道到底恨不恨你……又到底多恨你。”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陈述厌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你就是个混账啊你,分手你总得给理由吧……累了算什么理由。”

  “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总记得我们还好好的。”陈述厌说,“我不记得那天,但我记得前一天……前一天你还给我买花,你还说爱我……你还抱着我说明天早上给我买粥喝。”

  陈述厌说这些时一直扶着脑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晦暗难明,像在很努力地回想,又像在很努力地不去想。

  他说到这儿,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徐凉云。

  陈述厌问:“我那天……喝粥了吗?”

  徐凉云低下了头,嘴唇抖了好半天。

  不愿意去回想那天的,不止陈述厌一个人。

  好半天之后,徐凉云才终于颤着声音,回答了他。

  “……喝了。”

  他说:“那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买粥。”

  陈述厌又问他:“是你救的我吗。”

  “……不是我。”徐凉云说,“是向徊带人去的……我那时候……在吐。”

  陈述厌怔了一下。

  “……不是觉得你恶心,我是……太恨了。”

  徐凉云说:“不是恨叶夏,是恨我自己。”

  陈述厌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两人再一次相对无言了片刻。

  最后,徐凉云长出了一口气,低了低头,对他说:“你不要再去想这件案子了,也不用在乎我中没中弹,手怎么了……这些都是我活该,你只管恨我就好了……你是被我连累的。”

  “你恨我吧。”他说,“你恨我,我心里才过得去。”

  徐凉云声音有些颤,仿佛所说的字字都是他心上的血,一滴一滴颤颤悠悠。

  陈述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问了他一句:“那你还爱我吗。”

  陈述厌肉眼可见地看到他身子一僵,像是被这句话捅中了心口。

  陈述厌笑了一声:“你还爱我。”

  徐凉云抿了抿嘴,伸手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道:“别说了,送你回家。”

  陈述厌脸上的笑意悲凉了:“你果然还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