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29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如果多给姜北两秒钟,他一定会说“不想”。

  被窝里又热又吵,里头闷着短急的痛喘和蒸腾的热汗,姜北快不能呼吸了,伸出手抓住床头想挣脱出去,冷不防又被逮了回去。

  “别出去哦,”江南温柔地威胁他,“阿姨会听到的,让她知道儿媳变女婿我会很尴尬的。”

  江南没羞没躁地说,姜北的耳尖不知是被臊红的还是热红的,在颠簸里微微颤动。屋里没开灯,他看不清江南的脸,只凭感受,在他这里格外清晰。好像江南乖了太久,经常用语带牛奶味的撒娇掩饰他的坏,让姜北忘了他的劣根性是根深蒂固的。

  客厅里的猫捕捉到动静,一听就是刚来的两脚兽在欺负它新爸,顿时火从心起,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挠门,发出“喵呜”声警告两脚兽,爪子扒门的速度也随着屋内的闷哼越扒越快。

  “喵呜~”

  一肚子坏水的两脚兽,出来咬死你。

  “为什么养猫,嗯?”江南霸占着姜北,手在黑暗里摸索着,哪哪都是烫的,“觉得像我?”

  姜北教人拿捏住了七寸,一种携带着极致欢愉的濒死感瞬间袭来,令他胡乱抓挠着江南的手臂,神志不清地骂:“不是,你……你是王八蛋!”

  江南用了力:“再骂一次,快点。”

  姜北怕了,怕他不要脸,又受不了,热汗堵住毛孔,揉皱的床单全湿透了,他喘不上气,艰难吞咽着。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一边推拒着,一边又招架不住江南,次次陪他疯,在如潮般的冲撞里越溺越深。这其实是一种可预见的结果,假设十三年前他抓住了那个水里的小孩,也会毫不犹豫地带回家,像带走没人要的猫一样,谁敢保证小孩不长成现在这样,没大没小?但江南一定不会成为嫌疑人,他会有名字和光明的未来。

  “江南。”

  “嗯?”

  “江南。”

  “嗯?”

  “……别咬我。”

  江南红了眼,捞起他放怀里,不让他离开半分,任由对方在痛与乐的感受里抓破他的皮肤,咬烂他的肩膀,听对方含糊不清地骂“王八蛋”,又一遍遍地叫着“江南”,最后颠倒着喊。

  江南以为他怕,哄他再坚持一下。

  门外的猫越挠越凶,奶萌的叫声也变得嘶哑,它新爸被欺负得好惨,回头一定要咬死两脚兽,想着便开始在门框上磨乳牙。

  江南撑着姜北,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相信我吗”?

  姜北说不出话,只顾着喘。可江南是相信的,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走到姜北身边,是为了同他比肩,而不是针锋相对。他感觉姜北在很早之前就把无形的绳索圈他脖子上了,拉着他远离灰色地带,又听他说“别怕,把手给我,我就快抓住你了”,他怎么舍得让姜北失望呢?

  今晚没有下雨,没有湍急的江水,更没有被浪潮拍进漩涡的小孩和趴在江边一脸焦急的大哥哥,只有姜北和江南。

  江南找到姜北的手,挤进指缝与之十指相扣:“抓紧我。”

  他感受到姜北的战栗,在大潮将至前绷直了背,也挖破了他的手背。

  ……

  晨光微曦,一缕阳光穿过凌乱的床,姜北在满屋子的热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失焦的瞳孔迅速聚焦,眼睛往下一瞥,江南正跪在他腰侧,腹部的伤口脱了线,正往外冒血。

  江南却不以为然地说:“你弄我肚子上了。”

  “……”

  那一刻姜北是崩溃的,顾不上酸痛的腰,下床找衣服往江南身上一套:“去医院。”

  “你先让我洗个澡。”

  “不能碰水。”姜北也是头痛,“伤口裂了为什么不说?”

  “死不了人,水和蛋白质的混合物都碰了,没关系的,”江南边擦边往浴室走,“让医生看见多不好,我可以不要脸,你不能不要。”

  他露着精悍的背,上面满是抓痕,反观姜北干干净净的,暧昧的痕迹全落在了大腿侧。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没安生两分钟,江南半带遗憾地说了一句:“啊~又流鼻血了。”

  一早上鸡飞狗跳,姜北拎他出来,塞他一包卫生纸,囫囵收拾完,出门又让猫衔了一口。脏西西浑身炸毛地瞪着江南,丝毫不惧体型上的差距,“咻”地冲过去,被江南一根手指头给撂倒了。

  市医院算是市局的定点医院,平时不管是刑警还是嫌疑人受了伤全往这送,久而久之混了个半熟。医生一看又是江南,还记得他临走前吐槽医院的话,脸色不算好看。

  “我就说让你多观察两天,看吧。年轻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去楼下拿两盒消炎药,尽量不要沾水,不要剧烈运动。你身上是咋回事,打架了?伤口不裂才怪!”

  医生一抬眼:“你怎么又流鼻血了,上个星期不才看过中医吗?又没听劝吧,让你不要乱吃东西,你一天天吃些啥?”

  江南放下衣角,老实说:“人参当归鸡汤。”

  “你吃它干嘛?”医生一拍大腿,暂且忘了江南是如何吐槽医院的,秉承医德给他上了堂养生课,“东西不能乱吃,那是你该吃的吗?当归补血活血,15g就能让你血崩,等你四五十岁了再补也不迟……”

  姜北坐一旁,给邓女士发了条消息,让她把食材留着自己吃,江南根本不需要补,还没等到邓女士回复,兜里那只工作手机就响了,来电人是负责守温洪亮的民警。

  民警不知道他来了医院,焦急地说:“老大,温洪亮进抢救室了,恐怕不行了!”

  抢救室亮着灯,护士推着器械车步履匆匆,门开了又合,滚轮声和飞奔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温洪亮没有家属,唯一的亲爸也送福利机构去了,自然没人来看他,只有几个民警候在门外。

  “今早温洪亮出现休克,立马送了抢救室,他的状态一直不好,送医院后就没醒过。”民警跟在姜北身后,讲了大致情况,“医生说本来就是吊着一口气,救不救得回来全看天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天渐亮,抢救室亮着的红灯也愈发的暗,好像在宣告温洪亮的死亡。没人在乎一个死刑犯怎么死,在哪儿死,值夜班的民警靠在铁椅打盹,就连跟着一起来的江南也心不在焉地擦着鼻血。

  姜北看着他,再次想起他在车祸现场逗留的样子,这件事怪与不怪他意义好像不大,毕竟上有宋副局放人在先,下有郝林涛撞人在后,左右都轮不上他,就像他说的——你们抓不到我。

  冗长的走廊陷入安静,没人注意到尽头的安全通道里站着位面容沧桑的妇女,急促地搓着皲裂粗糙的手,踱着碎步在原地打转,时不时探出头看看抢救室的门。

  江南攒了大堆用过的纸巾,收拾了起身去扔,走到电梯旁的垃圾桶时,瞧见紧闭的电梯门上映出一个人影。

  与此同时,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在场民警全站起身围上去。

  姜北问:“怎么样?”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紧接着护士推着盖了手术布的尸体出来,马不停蹄地送往太平间。

  “死了?”一位民警说,“那行,打申请送你们医学院解刨室去吧,活着不好好做人,死了总要做点贡献。”

  “想什么呢?他爸万一要呢?”

  “他爸能记得他?那我去要家属同意书。”

  两位民警就要不要送温洪亮去做大体老师这事争论,江南听了一耳朵,退开一步让推车进电梯,就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刹那,映出妇女牵强的笑,旋即转身离开。

  “阿北——”

  不远处的姜北抬手接了个电话,林安一大早就去了保险公司,又托老同学查了郝浩川他妈的账户,这会儿刚有消息:“彭小慧,女,43岁,与郝浩川系母子,名下两个账户半月内没收到过超过5000元的汇款,也没存款,余额比我的脸还干净。另外,留的联系方式无人接听,应该是设置了骚扰拦截。”

  姜北转过身,发现江南不见了,边找边对林安说:“继续盯着她的账户,温洪亮死了,如果郝林涛是受人教唆,人一死,交易就要开始了。”

第36章 患者。

  妇女脚下生风, 紧攥着老人机跑到下一楼,钻进恰停在该楼层的客梯,许是跑得急, 泛青的脸上涌出红晕,才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江南看着下降的电梯,转身进到安全通道, 出医院大楼时,妇女刚坐上出租车离开。

  “跟上前面那辆车。”

  出租车司机不明所以, 但一听后座青年不容反驳的语气,本能地发动引擎。

  大约行驶半小时后,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逐渐稀少, 通城高速两边全是葳蕤的树。司机观察着青年的脸色,说:“小兄弟, 前面是宁安新区,路全让修房子的给压烂了,不好走,过去得加钱啊, 还有过路费。”

  “好。”

  这话中听, 司机一踩油门,坠在妇女乘坐的车后面, 几弯几绕后,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口。

  妇女没做停留,下车后径直走向住院部, 江南紧跟其后,在三楼的一间病房前驻足。妇女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她, 进房后便拉起一位患者的手放在脸颊边亲昵, 眼泪成线地掉, 忽又破涕而笑。

  江南一看病房门口的信息板——患者:郝浩川。

  ——

  同一时间,市医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办案人员过来签个字!”

  姜北给江南打着电话,同时拿过医护人员手里的笔,在温洪亮的死亡通知单上签字。

  正值上班时间,数个电话打进来,同事的,检察院的等等,提示音里全是嘟嘟声。

  “姜副支队,案件审查通过了,嫌疑人在审查起诉阶段死亡,做不起诉处理啊,但附带的民事责任得付,温洪亮家的老房子在他名下,过两天就去把他房子收了赔给受害人家属,这事就算完了,不用操心了,最后祝您缝案必破!”

  “老大,问你怎么没来上班?”

  “老大!宋副局找你!他又来骂人了!”

  ……

  姜北一阵应付完,刚挂断又有电话打进来,是郁梓。

  “老大,市区的医院查遍了,没有找到郝浩川,我找找郊区的。”

  消失了半天的江南在这时发来一条微信——宁安新区仁心医院住院部三楼317号,郝浩川的病房号。

  “不用了,你先回局里吧。”

  ——

  40分钟后,仁心医院住院部休息区。

  长排椅上似是黏了强力胶,彭小慧坐在上头一动不敢动,瘦弱的肩膀警惕性提起,局促地抠着手指甲,半晌后才抬起眼皮看对面的年轻人,吞了吞喉咙,说:“你们找我搞啥子?”

  姜北:“……”

  “她问你找她有什么事?这是方言,你听不明白我给你翻译。”江南接来一杯温水放在彭小慧面前。

  姜北看着眼前的妇女,穿着洗皱的衣服,脸上净是风霜痕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怯怯回视他。许是大半生都待在农村,没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彭小慧一听来人是城里的警察,两条麻杆腿就开始打颤。

  “阿姨,您别紧张,”姜北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我来是想问您,一星期前您的前夫、也就是郝林涛,他去医院看过郝浩川是吗?”

  彭小慧点点头。

  “那您知道郝林涛出了车祸吗?”

  彭小慧缩缩脖子,像是不知如何作答,须臾后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不晓得。”

  “您知道的,”江南笑着打断她,“您今早还去了市医院,想确认郝林涛撞的那人有没有死,我见过您。”

  彭小慧浑身一抖。

  这事没有立案,目前所有的调查属于私人行为,江南说话没轻没重,姜北怕他又把人气进医院,到时没人兜着,发他一盒牛奶堵上嘴。

  姜北:“阿姨,郝林涛最后一次去看郝浩川时跟您说了什么?您看到了,被撞者已经死了,他无亲无故,没人追究您的责任,您要是有困难也可以说,我知道您儿子病了,急需用钱,只要您能拿出相关病历资料,我们可以帮您以正规的渠道募集善款。”

  彭小慧眸光微动,又迅速暗淡下去,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他啥子也没说,就喊川川好生养病,我跟他都离婚几年了,他死不死撞不撞人不关我的事,赔钱也轮不到我赔,他来,就是想看哈川川,那是他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