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要找师父但是邂逅了老婆这件事 第23章

作者:轻尘雨随 标签: 悬疑推理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强强 推理悬疑

  顾行没有追去——

  一辆红色SUV抢在大部队赶到之前停在支队门口,接走了一瘸一拐的林欣儿。

  来不及了。

  这是一次连出场人物及退场方式都计算到位的“舞台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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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时后,支队所有设备恢复,技术队的人检查了电缆和通讯设备,发现的确被人动过手脚,信号屏蔽器只能屏蔽普通手机与基站之间的联系,像这种连警方专用信道都被占用的情况,极为罕见。

  而当时他们接到命令,外勤组所有人出动,只留内勤几个执勤的老人。

  顾行当时处于昏迷状态,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命令,而王世林就算再不清醒,也不可能调动所有人,所以这个“命令”究竟是谁发的,又是谁占用了警方专用信道。

  只有一种可能,对方非常了解警方的运作方式,并且对崇恭支队的一举一动都烂熟于心。

  顾行的第一反应——有内鬼。

  硕大的会议室内,顾行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们有的愤慨,有的不甘心,有的淡定无畏,有的惴惴不安。

  白皙灯光映出他的脸,睫毛到鼻梁投下立体错落的阴影,衬得眼窝和薄唇都格外冰冷。

  他拿出一根烟,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烟蒂敲打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所有人下班回家,陈俊安和颜顾问留下。”

  抓内鬼不能操之过急。

  其他人唯唯诺诺地起身,收拾周围的资料和塑料水瓶。

  顾行大手一拍桌面,“赶紧走!”

  他这命令一下,会议室就如同风卷残云留下的战场,七零八落纸堆和空瓶子杵在眼前。

  陈俊安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无视他们领导凶得能砍人的视线,默默地收拾会议室,像捡垃圾的老太太佝偻着身体捡起瓶瓶罐罐,把资料分类叠好,放在桌面。

  顾行一声不吭,颜辞镜也安静地凝望陈俊安,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知道他俩在想什么。

  良久,顾行才叼着没点燃的烟,昂起头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慢悠悠地道:“小陈,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解释一下。”

  陈俊安装垃圾的手倏地一顿,他缓缓放下黑色垃圾袋,头沉得很低,光只照到他的鼻梁和嘴巴,眼睛裹着一片漆黑,须臾,他轻轻地道:“顾队,我是不适合当刑警吧。”

  顾行似乎早料到他会说这话,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辞职也好,免得我整天为你提心吊胆。”

  陈俊安抿了抿唇,又去装垃圾。

  “不过有件事你一直搞错了,”顾行掏出打火机,破天荒点燃了烟,室内顿时弥漫出焦油刺鼻的烟味,“我们刑警从来不是神,别给脸上贴金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还原事实真相,还受害者一个清明公道。”

  陈俊安的头依然低低的。

  相反颜辞镜一直用余光瞥着他,眼带桃花的尾梢观察他拿烟的动作,说话的唇瓣,以及眼底那股复杂得犹如死结一般的情绪。

  “干我们这行的,不是不能和受害者共情,而是不能过于共情,如果警察都丧失理智,像你刚才一样,那还有谁能够抓住嫌犯?”顾行只是叼着烟,却没有吸一口,他的瞳眸掩在烟雾缭绕的背后,显得那双黑眼珠异常闪耀,“陈俊安,知道我为什么带着你吗。”

  陈俊安茫然地摇摇头。

  “你来了支队既没有突出的表现,也没有展现超出常人的积极性,每天混吃等死,不是咸鱼也胜过咸鱼了。”

  陈俊安突然觉得顾队是在骂他。

  其实顾行就是在骂他,“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但是……”他话锋一转,又道:“你在接待受害者的时候却展现了另外一面,你不厌其烦地、设身处地地为他们着想,为他们说明现有法律下的最高赔偿,找什么律师比较好,有时候情绪来了还能和他们一起抱头痛哭,说真的……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有点毛病。”

  陈俊安确认了顾队就是在骂他。

  顾行弹了弹烧烬的烟灰,眼皮落了下去,“但你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颜辞镜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

  “我的师父张清回,”说到这个名字,顾行的脸色明眼可见地变柔和了,温润的笑冲淡了尖锐下颌带来的紧绷感,有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他和你一样,总是能和受害者完美共情,一把年纪时不时哭得老泪纵横,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要是哪天刑警失业了,那才好’。”

  “师父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没有用“警察”二字,而是用的“人”。

  “师父也说过他这种人不适合干刑警,很容易被复仇型的犯罪分子带跑偏,所以要我以后遇见了,一定要不吝帮上一把。”顾行抬起眼,可以用沉重来形容的目光不偏不倚望着他。

  陈俊安终于肯抬起他那颗不大灵光的脑袋,两行清泪就和着鼻涕一起流了下来,“顾队……”

  顾行笑道:“现在能说了吗?”

  陈俊安颔首,囫囵两下擦了眼泪和鼻涕,所有的悲愤就在这个动作中被收回心底,他闭眼深吸一口长气,宛如在酝酿和回想,末了,他睁开眼,娓娓道:“您口中的林欣儿……她叫陈美静,是小我三岁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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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往昔的恩恩怨怨2

  偌大空荡的会议室,陈俊安弓坐在椅子上,手臂交叉撑在桌面,后背弯成一个半圆的弧形,把他本就不太结实的身材衬得愈发瘦小。

  “静静和我不同,她长得像妈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皮肤雪白雪白的,爱笑,很讨人喜欢,可能是这个缘故,静静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好人,对人没戒心,也乐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好似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

  “她初二生日那天,我在学校补习功课,没有回家给她庆生,刚好爸妈也出差了,她就跟着朋友一起出去逛街……”他的笑意缓缓淡去,眼尾的疲怠窜出来,在灯下隐成一圈阴影,“也许那天我能请假回家陪她过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颜辞镜和顾行一言不发地听,连呼吸都放慢了。

  “那天她穿着妈妈买的碎花裙,和同学们在时代广场玩到天黑,快回家时静静哭着说爸妈和哥哥都不在家,回家就是一个人,有人提议去任课老师家里看看,刚好就在附近,那个老师一直很喜欢静静,经常给她单独补习,所以当静静给妈妈打电话,妈妈马上就同意了,谁能想到……”

  他的话音开始发颤,手也握紧成拳。

  “老师听说静静父母不在,留她在家过一晚,朋友们放心地回家了,就是那一晚,那一晚……”

  陈俊安的拳头抵住额头,沉重的鼻息声萦绕在空中,他哽咽了。

  “我后来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一天我请假回家,如果那一天我接她回家……”

  顾行没什么表情变化,“后来呢。”

  “后来,”陈俊安抬起头,拳头就顺势抵在他的嘴唇,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静静很害怕,回到家就清洗身体,把最关键的证据洗掉了,等我们回来才说出这件事,我父母看准了没希望,想息事宁人,想给静静休学,带她好好养养,但我不肯。”

  顾行不知道怎么说,没有关键性证据,她又刚好年满十四,这官司很难打赢。

  “我当时气疯了,上门找老师理论,说要把他告上法庭,我要让法律审判这个披着人皮的渣滓。”陈俊安把指节咬出一排压印,嘴唇都在颤抖,“我录音,让静静去医院做伤势鉴定,又让静静去套他的话,但是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总是能完美避过去。”

  “我借助媒体给他施压,一开始人们都相信我们,但是这个老东西咬死了他没干过这事,以他多年的职业生涯起誓,他没有伤害任何人,是我们被迫害妄想症,是静静患上了臆想症。”他把指节皮肤咬得深浅不一,泛出快要渗血般的红,“医生都说了静静的撕裂是最近发生的事,他却倒打一耙,说静静是小小年纪不学好!我气疯了……”

  “但是无济于事……舆论指责的骂声一下子降临到我们身上,也就是这时候,庭审开始了。由于案件关注度高,老师教过的学生得知情况,纷纷跑到网上留言,为老师正名,并联名为他请了一位好律师,替他辩护。”

  “而我们这边除了铺天盖地的怒骂和诅咒,什么都没有……”

  “也许静静自己也意识到了,她在开庭前一天,拉着我的手,她说……哥哥,我们别打官司了,我们回家……”陈俊安吞咽口水,手指被咬出了血。

  “她说,我不疼……只要哥哥相信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我抱着她,我说不论输赢,哥哥都相信你。”他低下头,难以自抑地抹了把脸,继续道,“官司毫无悬念地败诉了,所有人都网上摇旗呐喊‘碰瓷’、‘小小年纪水性杨花’,我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当场给那个老男人跪了下去。”

  “我求他阻止这些声音,求他不要再伤害静静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和我妹妹无关。”

  “但他只说了四个字。”

  “——‘咎由自取’。”

  “是啊,我咎由自取。”陈俊安捂着脸倏地笑了,“可我咎由自取,为什么代价都报应在我妹妹身上。”

  “甚至我父母都开始相信那些人的话,开始相信……静静在撒谎……”

  “街坊邻居也听说了这事,时不时就在背后嚼舌根,小学生的熊孩子看到她就扔水果皮,我发现的时候她经常脏兮兮的,泥土和油污混在一起,头发上沾着别人的口水。”

  “我要去理论,静静总是抓着我,一个劲地说没关系,只要她听话,一切都会变好的……”

  “也不知道是静静的努力起效了还是时间久了,网络上的热度慢慢退却,讨论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就当我以为息事宁人就可以相安无事的时候,老师的学生冲到我家,拿着刀威胁我们,我上去想要夺走他的刀,却不小心被捅伤。”陈俊安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偏离心脏五公分,再准一点就死了。”

  “但是多亏这个伤,那人看情况不对劲,跑了,父母着急把我送到医院,我意识模模糊糊的,只听到——

  “他们说‘静静害惨了我们’。”陈俊安眉头蹙紧,眉心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泪水一下就挤满了眼眶。

  “静静坐在我旁边,一边哭一边冲我道歉,‘哥哥对不起’,她说了很久,嗓子都哑了。”

  “我当场就炸了,但是失血过多没有力气,起不来,所以等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

  “父母说静静失踪了。”

  “他们在医院忙上忙下一会没顾得上她,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在这之后,我找了她五年,贴寻人启事,去派出所报案,大海捞针,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我一度以为她死在哪里了,直到今天——

  “她出现在崇恭支队,右手握着一把枪。”

  顾行斜倚在沙发椅,手指夹着的香烟燃尽,只剩一截橙黄的滤嘴。

  如果陈美静就是三年前纵火事件的作案动机,那么主谋为什么要帮她?

  “林欣儿”这个名字是谁为她取的?

  她口中的“他”究竟是“花辞树”,还是……

  浮想联翩之际,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颜辞镜。

  结果恰巧与对方的目光交汇,仅仅碰上的刹那间,颜辞镜勾起一抹非常自然的笑,“顾警官可知道‘林欣儿’这三个字出自哪里。”

  他转变得过于流畅,以至于顾行都要以为他看过来是无心之举。

  然而他过目不忘,眼底印得清清楚楚,那张堪称俊美的脸上,夹杂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深情,颇有种“拿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惜,如同在注视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

  顾行险些以为自己是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少女,而不是能把嫌疑犯按在地上暴捶的刑警,眼尾啼笑皆非地抽了一下,但表情没有丝毫表露,“怎么了?”

  颜辞镜薄唇微抿,笑得极为温柔,就像敌人把致命弱点露给他看,亲自递上匕首,期待他一刀刺下去,“我的第一本小说《砌壶》,女主角就叫‘林欣儿’。”

  顾行:“……”

  颜辞镜没有顾行那种常年刑侦工作练就的硬朗感,笑起来眉目如星,山根到鼻头形成一条笔直的线,不论是眉梢、眼窝,还是唇珠,都宛如工匠手中细细打磨的艺术品,好看得有些过分。

  就在顾行脑子打转成一窝浆糊时,陈俊安忽然站起身,绊倒脚边装得鼓鼓的塑料袋,发出噼里乓啷的响声,“她才不叫林欣儿!她叫陈美静,是我……”他双手握拳,声音弱下去,“是我唯一的妹妹……”

  顾行:“所以你当刑警也是为了她?”

  陈俊安顿了顿,犹如泄气的皮球重新窝回椅子,“我分数不够,没有考上刑事技术专业,但有空了也会去刑技那边蹭两节课,后来毕业了找工作,我看崇恭支队招人多,报录比低,就备考几个月,稀里糊涂地考上了……”

  顾行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的忙。”

  陈俊安的情绪没缓过来,明显带点垂头丧气的意思,但还是遵从指令点点头,回办公桌收拾东西,背着一个深灰书包出了玻璃大门。

  深沉的夜幕笼罩在他拖长的影子里,看上去相当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