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21章

作者:商砚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耳边送来带着微弱男香的气流,林载川微微转过头,眼神复杂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一直知道,信宿进入市局的动机可能并不单纯,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父母的死因、冷漠傲慢的性格、对于犯罪的极度敏锐……种种蛛丝马迹,都暗示着信宿大概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曾经,不能把他当做普通同事来看待。

  而且林载川有一种预感,信宿刚才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信宿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处在那样的圈子里,他有更多获取信息的渠道——那些“上流社会”里特有的信息。

  他应该知道了什么,但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直接透露,反而选择用更隐晦的方式来引导警方办案的方向。

  信宿看他不说话,眼底笑意微敛,轻抿了下唇,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林载川莫名:“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知道你暗自调查过什么,又为什么选择把得到的信息隐瞒下来,这是你的个人意愿,我目前不会干涉——但你应该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

  需要在警方面前遮遮掩掩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林载川是在提醒他手段不要“过界”,信宿心领神会,温和回答道:“我明白的。”

  跟信宿这样的人说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林载川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信宿抬起两只手伸了个懒腰,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带着鼻音懒懒说:“真不想加班啊。”

  林载川瞥他一眼:“你也可以不加班。”

  信宿笑了声:“算了,我还不想每天去操场跑三千米,总归是自己选的路,加班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就是在善解人意的上司面前小小地抱怨一下——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我还是会来的。”

  信宿声音天生带着一点鼻音,尤其在林载川面前,说话的语调就总是跟撒娇一样,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点欲擒故纵的意味。

  只不过林载川在这方面一向不敏感,也听不出什么“以退为进”。

  临走前,信宿又问了一句:“今天晚上动手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载川道:“警局的同事不会透露我的行踪,如果那些人不是一直跟踪我,就是在我到达盛才高中以后,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普通教师没有那么手眼通天,林载川前脚刚进学校、后脚就被人盯上,对方甚至明目张胆到懒得掩饰。

  信宿神情微冷,淡淡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林载川刚查到刑昭的头上,就有人想除掉他灭口,就算下手不成,还能嫁祸到许宁远的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被送上门的炮灰,从那个人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

  被林载川带回市局的那个男人叫王吉良,有过犯罪前科、还有故意杀人逃逸的案底,档案上一片飘红的“丰功伟绩”,如果不是送到林载川面前自投罗网,警方说不定还抓不着他。

  不过跟信宿猜测的一样,他不知道任何关于这起案子的内情,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随时可以被当做弃子的杀手——至于雇主,他一口咬定是一个姓许的有钱人,定金通过现金支付,没有留下凭证。

  晚上十点半,林载川从市局回到家,推开防盗门,黑暗中一道身影从客厅里扑了过来,精准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载川把“投掷物”双手接到怀里,揉揉它的毛发,带着些歉意低声道:“抱歉,最近有些忙,回来晚了,是不是饿了?”

  怀里的庞然大物“呜呜”地叫了两声。

  林载川伸手打开灯,一条体型高大的德牧围着他,在他的腿边不停转圈,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林载川两年前领养的退役警犬,叫“干将”,十一岁“高寿”了——由于警犬长年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实地作战,体能消耗过巨,寿命通常比其他犬类要短许多,能活到十岁以上的警犬都非常罕见。

  干将本来有个老婆,取名也取了一对,只不过后来那只警犬莫邪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于是名字也只留下了一个。

  林载川摸摸它的头,往碗里倒了一些狗粮和钙片,“快吃吧。”

  干将却只是闻了闻,不感兴趣似的,然后轻轻咬住林载川的裤脚,小心把他往沙发上拖。

  林载川顺着它的力道在沙发上坐下。干将喉咙里呜呜低声叫着,又转身跑到客厅角落里,用牙齿叼了一个白色医药箱回来,放到林载川的面前,还用湿乎乎的鼻子往前拱了拱。

  林载川怔了下,然后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警犬可能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敏锐嗅觉,又极通人性,只是闻到林载川身上跟人接触过的气味,就知道他受了伤。

  林载川伸手脱下上衣。

  他的身体骨架偏小,可能是从小就练柔术的原因,他的身形比普通成年男人要窄许多,腰肢劲瘦,肌肉层漂亮纤薄,又蕴含极具爆发力的美感——是把二百多斤的男人扔到空中还能转个圈再落地的强悍力量。

  只不过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伤痕遍布,有过肢体碰撞的地方浮起明显的青紫色,左腿膝盖骨节更是瘀血一样突起,一眼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林载川垂眼打开医药盒,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温热后覆到了膝盖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那分明是让人看着就觉得疼到倒吸冷气的画面,林载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忍耐这种疼痛。

  干将蹲守在他的面前,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哀叫声。

  这种伤在几年前林载川根本都不会在意,只是受过那次重伤之后,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固”——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全盘碎掉。

  他的右手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办法开枪。

  林载川上完药,低下头在干将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好了,别担心我。去吃东西吧。”

  干将闻到他一身浓重药草的味道,这才去开始吃夜宵。

  十一点,林载川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感到一阵丝丝缕缕的、绵密的、如蛆跗骨的阴冷。

  这种轻微却又清晰的疼痛已经伴随他很久,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跟它们共存着陷入沉睡。

  林载川很少做梦,因为每次从市局回来都非常疲惫,没有精力用来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朦胧间,他的意识里似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而又温柔的。

  “……载川,你要坚持下去,你必须醒过来。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那些牺牲的同事还在看着你,你要带着他们的心愿一直向前走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都会好起来……”

  “告诉我,斑鸠是谁?”

  静谧黑暗中,林载川心头一阵强烈悸动,缓缓睁开眼。

  梦里那个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其实再没有听到过那样低回温柔的、处于变声期特有的少年嗓音。

  ……阎王。

  听安插在“霜降”组织内部的同事说,阎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销声匿迹了半年时间,当时很多人以为阎王死了,组织内部各种言论众说纷纭,阎王却始终没有露面,直到半年后某一天,他才终于再次行动,为组织清理了一块非常难缠的“绊脚石”。

  林载川知道,他最后开的那一枪很可能击中了阎王,那半年时间他应该在卧床养病,所以没有任何消息。

  霜降原来的领头人周风物在三年前突然病死,这个犯罪组织后来由一个叫“宋生”的年轻人接手掌控,但听说宋生和阎王向来关系不合,上位后便开始处处打压阎王的势力,组织内部隐约有要分裂的趋势。

  只是霜降上面几个领头的做事滴水不漏,那些卧底的同事也不能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核心,获得的线索非常有限,甚至他们连阎王的长相都不知道。

  五年了。

  不知道那个危险、阴郁、善于伪装的少年,现在又成长成了怎样可怕的敌人。

  林载川一直想不通阎王为什么要救他——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是阎王对他的伤口进行临时处理,他根本撑不到警方的救援。

  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不想让自己的“玩物”死的太痛快,又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

  听说阎王性格古怪、喜怒无常,身边的人都很难摸清他的心思,更别说跟他只有短暂相处的林载川。

  林载川醒来的时间实在不巧,凌晨四点,闭着眼酝酿不出倦意,他许久睡不着,又不自觉想起信宿。

  除了在刑侦方面惊人的天赋,这个人基本不具备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道德素养,好像天生就缺乏信念感、责任感和同理心——或者说因为过度理智,以至于显得人情冰冷。

  甚至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恶意,像盛开的鲜红玫瑰那样,将锋利的刺藏匿在美丽到具有蛊惑性的外表之下,艳丽、冷漠而危险。

  信宿身上或许发生过许多事,很可能跟他的父母有关,林载川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他对手下人的性格、行为向来宽容,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他就几乎不会插手干涉——就信宿这样轻挑懒散的工作态度,但凡换个性格强势一点的上司,小鞋都给他穿到两米高。

  至于有些事,信宿不想曝露于旁人眼前,林载川也不愿意勉强他。

  只是信宿给他的感觉……一直不太好,对刑事案件的阅读能力、分析犯罪动机时的机敏、面对嫌疑人的审视与冷漠,都不该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应该有的反应,就好像他亲手接触过什么。

  神秘、危险……无法信任。

  林载川无声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浅眠到天明。

第二十一章

  上班时间还没到,林载川刚进办公室,贺争就把连夜调查到的资料信息汇报给了他。

  “刑昭家里很有钱,个人名下的房产就有三套,他跟他妻子名下的车有四辆,都是50万往上的豪车,银行里有二百多万的存款。刑昭本身的工资不算高,但是私立高中的副校长,应该有很多我们调查不到的灰色收入,而且他的妻子还开了一家小贸易公司,规模不大,月均稳定收入十万块钱左右,两个人一年收入大概在一百六十万。”

  “我搜集了刑昭最近两年的收入支出流水,没有调查到什么可疑收入来源,而且花销也是正常水平,另外,他还多次给当地爱心组织捐过款,款项加起来数目也快一百万了。”

  换言之,刑昭“明面上”看起来很干净,甚至是一个奉献社会的好心人。

  贺争抱着文件总结道:“就目前来看,没有发现他跟刘静的案子有关联。”

  没有明确线索指向刑昭,贸然调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而且对于刑昭的猜疑可能只是警方的“阴谋论”,说不定他真的只是给刘静提供一个打工赚钱的渠道,是个无辜的路人。

  林载川思索片刻,“联系刑昭,就说张明华的案子需要对外公布案件详情经过,可能会对学校造成一定社会影响,警方要跟学校负责人沟通具体公告方案,让他尽快跟我们联系。”

  “好的!”

  刑昭收到警方的消息,很快就到了市局,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斯文得体的西装,不像那些大腹便便的“成功男士”,相反,他看起来非常温和儒雅,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丝用发胶打理的一丝不苟。

  见了林载川,刑昭主动寒暄道:“林队长,我们学校的学生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也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教育不到位,没有做到教书育人的职责。”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把一张A4纸递到他面前,“刑校长,这是我们同事拟定的案情通报初版公告,基本归纳了整个案发细节,你看一下,如果觉得有要补充修改的地方,可以提出来。”

  刑昭只是大体扫了一眼,就肯定道:“没问题,我相信市公安局的能力。现在网上许多人都在关注这个案子,也要给他们一个公正透明的交代,这上面前因后果都很详细了,学校没有任何异议。”

  林载川这才在他对面坐下来,状若无意地提起,“你应该很重视这些学生们吧,听说当时刘静住院,你还去看望过她。”

  “这是老师应该做的。”刑昭说着叹了口气,语气遗憾道,“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悲剧,刘静和张明华,这两个孩子都是老师们引以为傲的好学生,品学兼优,就这么突然地结束了生命,我也感到非常痛心。”

  顿了顿,男人的眼里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林队长,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像许幼仪这种情况,一般要判几年?唉,他在学校里看着也是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走了这样的路呢。”

  林载川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反应。

  刑昭的表现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从踏进刑侦队的门开始,就是一个平等关心所有学生的校长,似乎还富有很强的责任感——跟强迫学生的衣冠禽兽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

  林载川淡淡回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许幼仪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综合法律规定的各种减刑条件才能确定最终刑期,这不是我们公安局的职业范畴。”

  刑昭神情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希望他以后能好好改造吧,他是单亲家庭,父母很早就离异了,性格上可能有点偏激,但是我们老师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出这种违法犯罪的事……”

  林载川双腿交叠,平静问:“他跟刘静的事,你在学校里没有听到过风声吗?”

  刑昭苦笑了一声:“说起来惭愧,我们高中其实是明令禁止学生谈恋爱的,教务处的老师天天晚上蹲点抓人,但是这样也挡不住学生们偷偷摸摸地谈,我要是早知道他们两个的事,肯定会对他们进行思想教育,说不定,就不会闹到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刘静这个孩子我很早就接触过,学校知道她的家庭条件,给她适当减免了一部分学费,她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又独立自强……没想到她会跟许幼仪有这样的关系。”

  刑昭的所有回答都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林载川没有再继续试探下去,如果他跟刘静真的有关系,以这个人的智商和性格,一定会察觉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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