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236章

作者:商砚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推理悬疑

  林载川沉默片刻,轻声道:“信宿现在的身体情况还好吗?”

  裴迹的神情稍微有些凝重,“乐观的说,不太好。”

  潜台词是——不乐观的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气了,抢救都来不及。

  说到他的病情,裴迹有点头疼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阎王……啊,现在应该叫信宿,他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愿意做的事,我们多少人都劝不听的,就连今天输的那些试剂,也是知道你要来找他以后才肯让我带过来。”

  “营养不良、贫血这些都是小毛病,”裴迹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脑袋里的血块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现在看起来不影响什么,但说不定睡一觉、甚至一顿饭的时间,情况就会突然恶化。”

  “你要是能劝听他,还是尽早让他做手术,处理掉那个血块。”

  顿了顿,裴迹道:“但是开颅手术也是有风险的,他有可能在手术台下不来,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你知道这种手术都伴随着极高的危险性,能够有超过50%的手术顺利的概率就已经很高了。”

  “我明白,”林载川微微颔首,他低声道:“多谢你这段时间照顾他。”

  裴迹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开玩笑,“现在你来到这里,我也要解脱了,从此脱离苦海。”

  停顿一秒,裴迹又轻轻地说:“他这一路……走过来挺不容易的,可能说的有些话让人伤心,也因为不得已向你隐瞒了一些事,你别怪他。”

  林载川慢慢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林载川回到卧室的时候,信宿已经吃完了整整一盒刚采摘下来的大草莓,还有一盒给林载川留着——很少有能够影响他食欲的事情,就算最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也非常能吃,这几乎是跟他的性命挂钩的事。

  “回来啦。”

  信宿眨了下眼睛,看到林载川走过来,拿了一个红彤彤的草莓放在他的嘴边,“很好吃,很甜的,你尝一个。”

  “晚上想吃点什么?”林载川借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草莓,问道,“想喝粥还是吃其他的东西?”

  信宿纠结了两秒,难以取舍道:“……必须二选一吗?我是成年人了。”

  林载川这时应该笑一下,告诉他可以全都要,但他有些笑不出来,心里压着一股沉淀而冰冷的东西,他只是轻声道:“那我现在准备一下食材,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

  信宿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他几眼。

  林载川在超市里订购了食材送货上门,到厨房做了几道信宿喜欢吃的菜,分量都不多,两个人差不多刚好吃完,还有信宿的“初恋”海鲜粥。

  信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感觉他撑的肚子都要鼓起来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肚皮——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信宿躺在床上,浑身都久违的温暖,血液似乎有了温度,感觉这段时间好像行走在阴间一样,哪里都是冰冰冷冷的,到现在才终于重新呼吸到了“生”的气息。

  这是只有林载川才能带给他的“羁绊”。

  睡觉前,两包药剂也都打完了,林载川拔下输液管,把留置针固定回原来的位置。

  关了灯,卧室里漆黑一片,信宿好像刚在狂风骤雨中被淋的狼狈不堪后让主人捡回家里的猫咪,极为温驯地蜷缩在林载川的怀里,几乎是黏在他的身上。

  信宿在林载川身边的时候,睡眠质量是最好的,好像只有在那种环境下才可以确定自己绝对安全安然入睡,但今天晚上可能是大脑神经兴奋过度,信宿怎么都睡不着,他忍不住地反复触摸、确认两个人手上的戒指,甚至再次打开了灯,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观看。

  林载川摸摸他柔软的长发,“睡吧。明天早上醒来我也会在。”

  信宿微微张开手指,跟他十指交错,几乎有些缠绵的意味。

  他靠在林载川身上小声道:“好像有点睡不着,我其实……我其实很高兴。”

  林载川不来,他也可以一个人漠然地走下去,可林载川来了,信宿在惊慌错愕与抗拒之余,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欢喜”。

  或许是应了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看到林载川,总是没有缘由地感到开心。

  ……但载川似乎有心事,并且是压抑在他心里,不知道要怎样开口的沉重的心事。

  信宿能感觉到林载川的情绪,那一湾波澜不惊的温柔静水之下,是沉重冷凝到几乎让人窒息的腐烂淤泥。

  “你怎么啦。”信宿凑过来小小声问他,“是担心我的伤吗?我不会死掉的,我保证!”

  “六年前,那时候我身体受伤太重,很多事记不清了。”林载川对他说,“你可以跟我说一下,六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全部经过吗。”

  信宿心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六年前,而是在更早、更早的时候,但还是先回答了林载川的问题,他思索了片刻,有条有理道:“当时谢枫跟我说,沙蝎那边抓到了一个警察,但是没有从他的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所以把这个人送到霜降来,想让我从他的嘴里得到关于‘斑鸠’的线索——你应该知道的,那时候我凭借着我的身份,在‘卧底’的口中得到了很多真实但没有什么大用处的消息,他们可能觉得阎王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撬开所有条……咳,警察的嘴。”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送到我手里的警察,我会为他们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假死,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让他留在我的身边做事,或者把他送出浮岫,不会被那些人发现的地方,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信宿道,“但是你当时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我计划、准备了,多拖延一秒可能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冒着让谢枫知道组织里有内鬼的风险,跟浮岫市公安局进行联系,让他们马上组织救援。”

  说到这里,信宿的话音微妙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他语气如常:“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警方收到我的消息,包围了霜降总部,谢枫带人从地下通道离开,你被他们送到医院抢救。”

  林载川低声说:“你腰上的伤,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吗?我在你们撤退的时候……对你开了一枪,是吗?”

  “……”信宿见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无法再继续隐瞒,只能道,“不是很严重的,没有伤到骨头,你看我现在不是还能活蹦乱跳的。”

  林载川从床上坐了起来,信宿的角度,只能看到投射在他脸庞上的睫毛阴影不停颤动着,那像是蝴蝶濒死时痛苦的颤抖。

  信宿终于知道他那些难以言表的压抑痛苦从何而来,易地而处他也会觉得自责、愧疚与难过,可这件事确实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命运的恶意与极致的荒诞。

  信宿也慢慢坐起来,从侧面轻轻抱住他,他声音轻而平静,“对你来说我当时确实就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反派,你只不过是想要保护警方卧底的身份,是没有做错的。”

  “我从来没有后悔,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做,”信宿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虽然在没有到市局之前我也偷偷在心里抱怨过你一点,因为阴雨天确实有些影响行动,但是在跟你接触以后,我只感觉到庆幸……庆幸我没有让你死去,庆幸我的消息传出及时,也庆幸你可以活下来、继续当一个警察。”

  “载川,我都绝不后悔,你也不要难过。”

  林载川的眼眶发红,那像是从心脏最深处颤动挤压出的心头血,他艰涩出声道:“对不起。”

  被他小心呵护的名贵瓷器有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是他亲手摔碎的。

  “载川,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光源,”信宿说,“飞蛾扑火我都愿意,你不要说对不起。”

  他主动握住林载川的左手,那双手罕见的温度冰冷,那简直像是在林载川的心口生生剜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血肉来。

  信宿比任何人都知道林载川有多么珍视他,于是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此时的痛楚。

  “好吧,我很生气很难过很悲愤,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信宿道,“但是只要你愿意吻我一分钟我就从此既往不咎啦!”

  说完信宿稍微往前凑了凑,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已经是一个很容易亲吻的姿势,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只要林载川稍微一转过头就能碰到他的唇。

  一分钟……少一秒都不叫一分钟。

  “唔……”信宿感觉到大脑因为短暂缺氧有些发晕,趁着换气的间隙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心里继续数,“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

  “三、二、一……”

  “好啦,”他常年苍白的脸颊这时有些微微发红,信宿用手背蹭了一下极为湿润的唇,喘了一口气,“结束了!”

  讨来了一个吻,他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样子,一双漂亮的凤眼凝视着林载川,正色道:“载川,我希望你对我好是因为纯粹的爱我,而不是因为愧疚或者补偿,你也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好吗?”

  信宿不想他们的感情里掺杂上除了“爱”以外的东西。

  林载川终于缓缓道:“好。”

  信宿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跟过去的事情和解,那一枪不仅仅是打在他一个人身上的,但任何痛苦的消化都需要一段时间,他只是不想林载川因为他感到难过。

  信宿稍微把衣服卷起来一点,带着林载川的手指摸到了后腰的位置,“其实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子弹不是水平入体的,自下而上卡在骨头里,很快就取出来了,后来我又做过手术,皮肤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骨缝也愈合了,只是阴雨天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你摸摸……都摸不出来的。”

  林载川的指尖在那片皮肤上小心轻触,不敢带上一丝力道。

  信宿有意转移话题——于是说起了一个更加沉重的话题,“你应该听裴迹说过了,我的脑袋里现在有一个血块,很有可能会继续增长或者移位压迫到脑神经。”

  “但,也有很小概率可以自行消融,慢慢消失。”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其实不想上手术台,裴迹说,手术成功的概率最多也只有一半,”信宿垂眼自嘲道,“我的运气向来就不太好,我不愿意把我的生死交付到所谓的‘命运’手里,所以,你也不要让我那样做。”

  林载川轻轻“嗯”了一声:“我不强迫你做任何选择,但是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需要进行手术才能活下去的那天,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信宿点了点头。

  房间里安静下来,重新归于一片黑暗,信宿躺在他的手臂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询问道:“对了,市局最开始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交易地点在码头的?”

  事实上就算没有警方的介入,信宿也会想方设法搅黄这笔生意——他需要一个跟宋生彻底决裂的契机。但载川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林载川对他解释了在信宿离开市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我们在黑三角地带发现了一位死者,他生前跟韩学梁电话往来密切,于是市局注意到了这个人,通过调查,我们发现韩学梁有一个堂兄叫韩有信,因为患有癫痫导致的精神疾病,长期在精神病院里休养。”

  “我跟章斐跑了一趟精神病院,发现这个韩有信其实是在装精神病,于是想办法跟他取得了联系。”

  “根据韩有信对警方的说辞,韩家兄弟两个人本来一起经营浮岫市的毒品生意,结果势力各自壮大,每个人都发展出不少人脉,逐渐演变成了竞争对手,不再是从前合作共赢的关系,于是韩学梁对他起了杀心——韩有信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要么当韩学梁身边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要么死。”

  “所以韩有信选择了装疯,他不想被韩学梁控制,也不想死。”

  “在精神病院里疯疯癫癫的这两年时间,韩有信对韩学梁的憎恨和仇视达到了巅峰,他宁愿借着警察的手跟韩学梁一起进监狱,也不想让他好过。”

  “韩学梁的身边有一个他的眼线,那是韩有信唯一也是最后的底牌,他向警方告知了韩学梁的行动,想让我们在现场把他人赃并获。”

  信宿心想:怪不得。

  原来风声是韩学梁自己身边的人走漏出去的。

  信宿问:“那这些人现在……”

  林载川轻声道:“都在市局,由缉毒支队那边来负责审讯,这本来就是一起毒品相关的案件。”

  林载川因为本杰明的案子曾经离队几个月的时间,市局的同事已经多少适应了他不在的时候的工作环境,这时候也不算是群龙无首。

  信宿心想:就让他暂时“独占”一段时间好了。

  林载川垂下眼,低声问他:“……你呢?设计阎王跟宋生彻底反目,你后面的打算是什么?”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房间一室昏暗,月光都暧昧朦胧,只能听到两个人轻声耳语的声音。

  ……

  “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场‘叛变’,只要阎王跟宋生反目,霜降就可以直接从内部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几乎不需要消耗任何警力,可以把损伤降到最低,但是我得出面……再怎么说我也是‘举兵造反’的领袖,那种场合不可能不在场。”

  说话的男音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的黏黏糊糊,好像冰块融化时拉丝的甜腻糖水,“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不会再受伤的。”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在暗中保护我好啦。”

  另外一道稍微冷静沉稳的声音道:“你们打算在哪里动手?”

  “最后的地点是在黑三角西部地带的一家工厂里。”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化工厂,但其实是霜降的‘源泉’,那是整个霜降得以运转的核心,蓝烟的制作和储存的地方,里面有价值不可估量的化学仪器和数以吨记的蓝烟,无论是哪一方想要把独立称王,这里都是必争之地,所以一定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而且那工厂就在山脚下,附近人烟荒芜,就算真的真枪实弹地打起来,不会伤及普通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吧。”信宿叹了一口气,往他的身边凑了一下,“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恐怕还要再休息几天时间,等那些伤口恢复一下吧。”

  否则以现在的身体状态,信宿不确定他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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