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尾蛇镇|Rattlesnake 第11章

作者:Kim Fielding 标签: 海外耽美 推理悬疑

墓园很大,这让他吃了一惊,但想到在过去一百五十年间不断有人被埋进来,也就说得过去了。墓园里耸立着几棵参天大树,待到炎炎夏日,这里必有浓荫遮护。沥青铺就的人行道将整个公墓划分成一个个规整的长方形。公墓一角有座小水塔。寥寥几座墓上立着哭泣天使像和巨大十字架,而大多数的墓只有块小小的墓碑。当他漫步其中,吉米注意到墓碑之间的日期跨度很大:在死于1860年代的孩子旁边,葬着2007年过世的女人。

有不少坟墓可以追溯到1850年代,也许其中几座埋的就是被“响尾蛇莫瑞”那股暴脾气害死的人。他找到了“响尾蛇”的墓——他死于1902年,享年八十六——还有其他几个莫瑞家的后裔。利特家有许多人安息在响尾蛇镇公墓,但吉米没遇见任何姓雷诺兹的,或许他只是没碰上。

有些墓碑上爬满了地衣,历经风吹雨打,铭文已难以辨认。有几座石碑裂开了,但有人做了加固,以确保它们不会崩塌。在许多年代较近的墓碑前,扫墓的人们留下了塑料花、玻璃制成的稀奇古怪的花园立饰、色彩缤纷的丝带,还有旗帜。有一块较大的墓,墓主人十年前入住此处,他的墓上装饰着五花八门的旧金山淘金者队①周边纪念品,包括一张铺着塑料椅垫的花园长凳,还有一个被晒褪了色的带盖冷饮箱。他的家人好像觉得他随时会蹦起来为自己的队伍呐喊助威。

注①:San Francisco 49ers,又译“49人队”,隶属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NFL)的球队。

汤姆不会有坟墓,吉米心想。连块方寸之地也没有。

孩子的墓萦绕着太多悲伤,令吉米加快脚步。那些命丧沙场的男人则让他频频驻足。那么多的战争,从南北战争一直延续到阿富汗。美国卷入的每场大战都让响尾蛇镇付出了血的代价。

十几岁的时候,吉米也曾有一茬没一茬地考虑过参军。对他这种人来说,那也许算个好出路,说不定能干出一番成就。但当时连“不问、不说②”的政策都还没出台,而且他没满十八岁就因为卖身被逮过几次。就算他在应征的时候再怎么使劲儿装直男,也肯定过不了关。

注②:为回避美国军队中同性恋的敏感话题,1993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定下了一条”Don’t ask, don’t tell”的规定,禁止军中谈论军人性向,更不许相关的人员主动公开自己的性取向。

他来到一个男人墓前。墓主人于1873年长眠于此,享年四十八岁——再过几年,吉米也该到这年龄了。按照墓碑上的记载,墓主人生于瑞典。墓园里埋葬的其他人有些在德国出生,有些在意大利、爱尔兰、英格兰、法国、威尔士,还有智利。吉米站在那儿呆了好一会儿,试着想象那是怎样一番跌宕起伏的经历:乘船穿越大洋,或者驾着马车横跨大陆,最后在加利福尼亚山麓中的一个矿业小镇上结束自己的人生。也许他们中有些在家乡已别无亲人,再无牵绊。他想知道,他们在响尾蛇镇过得幸福吗?

瑞典人旁边葬着S·M·方塔纳。白色的大理石墓碑没有标明此人的全名和性别,也不知其出身何处。墓碑上只记录着方塔纳出生于1824年12月,去世时正好九十岁,还有几个小小的大写字母:安歇。吉米决定把这人当成男人:“他”本在东部干苦力为生,来加州是为了碰碰运气。但他一点儿金子也没淘到,只能逮着什么活儿就拼命干,把时间全搭了进去,终生未娶,无以成家。他任劳任怨,直至油尽灯枯。旁人用他毕生的积蓄替他买下了一方墓地和一座上好的墓碑,并刻上了最后的劝告。

安歇。这墓志铭或许也很适合汤姆。

逛完墓园,吉米又接着晃荡了几个钟头。他在镇子外围发现了几座牧场,几个遍地石砾的葡萄园和成片的树林。有些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从他头顶飞过,还有些站在篱笆和树枝上冲他张望着。三头黑尾鹿一度与他同行,淡然穿过条条小径,并无惊惶。他看着它们下坡抵达一条小河沟,在灌木丛中悠然觅食。他路过一栋弃置已久的废屋。屋子的围墙久经风霜已然泛灰,屋顶也塌了不少。那屋子孤零零的,周边没有其他房子,但它离主路并不远。等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可以到这儿挨个一两晚。

他逛到中午都过了好久,终于渴得不行了,才返回镇上,回到旅社。他对夏恩帮他找工作的事没报多大希望。而且,就算夏恩运气不错,帮他谋到了差事,吉米也不一定接受。他没理由待在这儿。唯一的理由是为了夏恩,而这理由并不充分。吉米可以干脆地拎起包,也许会交出那封信,然后就朝高速公路进发。

吉米走进旅社的时候,夏恩和他小姨贝琳达一起站在柜台后。“嗨!”夏恩喜笑颜开地招呼他。“逛得怎么样?我们这儿有不少好地方吧?”

“我溜达了一圈儿。参观了公墓。”

夏恩微弱地瑟缩了一下,然后转向他小姨,“我说的就是他。吉米·多赛特。吉米,这位是贝琳达·柯普兰。”

“很高兴见到你。”吉米说。贝琳达眯着眼,点了点头。她在默默地评判他。他不明白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只是站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我是这么想的,”夏恩这番话似乎主要是在对吉米说,而不是贝琳达。“这房子老得够呛,东西经常坏,需要有人修。嗯,就比如这儿的窗户卡住打不开啊,哪儿需要刷个漆啊之类的。我也能拾掇一点儿,但我主要还是得顾着酒吧。关键还是我……干不了。”阴影再度掠过他的眼眸。他肯定经历过什么。

贝琳达放柔了表情,拍着夏恩的肩膀对吉米说:“平时都是我女婿泰瑞来帮我们干这些活儿,但——”

“我管他叫‘下周二泰瑞’,”夏恩抢过话头。“他老推说‘下周二’再过来干活。”

“他有他的事要忙。”

“忙着讨人嫌呗。再说,就算他过来,活儿也干得不地道。你检查了他给女厕所装的镜子没有?歪的。”

贝琳达似乎被他的话刺了一下。她转向吉米说:“你干过一般的修理活儿吗?”

“干过。我没有执照,干不了复杂的水管工或电工活儿,不过我基本什么都会修,只要不是带引擎的。我不怎么会修车。”

“你有工具吗?”

他摇头。“没有。抱歉。”

夏恩又插了进来:“贝琳达,埃米利奥姨夫的工具还搁在地下室,可以借给吉米。”

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点子,但也没否决。她只是盯着吉米,仿佛他是一匹她正考虑要不要买下的马——不是什么好马,牙口烂,还踢过人。

夏恩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呼了口气,然后凑了上来。“也就是说,你得保证旅社里的所有设施都状况良好,这就够你忙活了。不过我们要卸货的时候,你也得能搭把手。太重的东西我搬不动。再说还有好多杂七杂八的活儿,比如照料门前的花坛,过节的时候帮着装饰什么的。酒吧每个月都有一次现场音乐会,你还能帮着张罗。怎么样?”

夏恩摆出狗狗般的眼神,对他抱以期待。吉米竭力不让自己受影响,他微微一笑道:“我应该干得了。”

贝琳达仍然冷着脸。夏恩又把“狗狗眼”转向了她,她这才开腔:“我付不起多少薪水。”

夏恩又抢话:“但我们会给你个房间住。不大,也没什么景致,不带卫生间和厨房。不过我记得我们好像有个迷你冰箱,而且一过马路就是‘小梅餐馆’。”

吉米不自在地摇晃了两下。这一切听上去太舒适、太完美了。美好得不像真的。

“周薪两百美元,”贝琳达语气苛刻道。“包宿,不包打扫,但每天提供干净毛巾,一周换一次床单。我不能给你交保险。我希望你随叫随到,不过休息时间可以商量。”她眯起眼。“绝对不准沾毒品,不准喝醉酒,不准做任何会打扰客人的事。”

“我一点不闹腾,女士。而且不沾酒不沾毒。”

她显然对这番话持保留意见,但他觉得这也是情理中的事。

夏恩紧张地舔着嘴唇。“那你录取他呗,贝琳达阿姨?”

她考虑了好一会儿,威严十足地点了点头。“先试用。”

没人问吉米他到底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他们显然觉得他没那个底气挑三拣四——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但他搓了搓脖子,说:“这活儿听起来很不错,但我没打算在这儿久留。我只是——”

“路过。我们知道。”夏恩仿佛顷刻之间年轻了好几岁,他笑嘻嘻的,像个小男生。“就在我们这儿试试呗,说不定慢慢儿你就不想走了。”

就这样,尽管三个人中有两个都对这安排不太感冒,吉米还是得到了一份工作,还有一个住处。

* * *

房间在一楼,条件不差。像夏恩说的一样,房间不大,但并不逼仄。家具要么是保存完好的老古董,要么就是精工细作的复制品,但样式并不繁复。绿条纹墙纸不大合吉米的胃口,但反正他也不是来搞室内设计的。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一面内置抽屉的华丽大衣柜,一台平板电视,一对床头柜,还有一套小巧的书桌椅。屋里还有个壁橱,门旁有一个小洗手池,池子上方挂着镜子。狭窄的单扇窗户外对着小通风井,望出去只有一堵灰扑扑的砖墙。

“其他房间全订满的时候,我们才会安排客人住这儿。”夏恩解释道。他站在门口,看着正四处打量的吉米。“起码这儿很安静。而且床垫很棒,贝琳达几个月前才给整个旅社都换了次新。”

“这屋子挺好。”吉米说。确实如此。屋里还非常干净,木地板光可鉴人,家具的五金件全是锃亮的黄铜。

“你得跟另外三个房间共用卫生间和淋浴,但你是挨得最近的。半夜撒尿还得穿衣服可能是不大方便。”说到这儿,他的嘴角翘了起来。“不好说,没准儿你穿了睡裤呢。”

吉米嗤笑了一声。“睡裤早就跟我无缘了,从……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了。”他小时候是穿着内裤睡,天暖的时候或许会配一件T恤,天冷的时候就多裹几层。

对了,这回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夏恩眼睛里闪着光。吉米觉得嗓子发干。蠢,他暗骂自己。趁机打一炮然后就离开这小镇,有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好。不过,再多待一阵他或许就能洗个澡,洗洗衣服。说不定还能攒点钱。

“你想现在就把行李放好,还是先参观一下?”

妈的。该吉米回撩了,稍微过过招。“如果是你带路,我就先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