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爷活 第78章

　　海日转头去看他，总感觉刘平安的眉头之间一股躁郁之气，在黑夜里脸色更加难以辨别，他伸手去拉刘平安，刘平安下意识躲了一下，海日却执意拉过了他的胳膊，只是稍微一碰触，刘平安神色瞬间一变。

　　海日感觉出气氛的不同，他神色一动，再观察刘平安的神色，却发现他的眉头忽然松弛了下来，好似火气下去了不少。

　　海日好似发现了些不寻常，却没能抓住这个线索，他正要说话，却看见刘平安身后走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穿着黑色格纹衬衫，戴着一顶鸭舌帽。

　　海日愣了一下，刘平安转过头去，也看见了这个人，吓了一跳，说道：“有病吧？大晚上的。”

　　海日和刘平安走得是高架桥，下方的车声有些大，这人不知道跟了他们两个多久，海日光顾着刘平安，居然没有发现。

　　那人说道：“维护者？”

　　海日：“？”

　　那人道：“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维护者，我送你一程吧。”

　　他一抬头，海日看见了他的目光，一下子晃神了，那男人眼中弥漫着深沉的死气和病气，仿佛阴郁至死一般的神情，令人望而却步。只见男人轻轻地抬手一晃，在虚空中画了半弧形，然后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海日皱着眉，感觉莫名其妙，说道：“有病吗？”

　　他感觉走夜路还是挺危险的，说道：“还是叫个车吧。”

　　一回头，却看见刘平安神色恍惚。

　　海日：“喂？怎么了你？”

　　刘平安看了他一眼，那神色海日一看，便马上意识到不对，他下意识伸手一拦，刘平安翻身便要跳下高架！

　　海日大喝一声：“疯了？！”

　　刘平安却和他推搡起来，说道：“放开我！”

　　“不放！”海日怒道，“要死你就带着我一起死好了！”

　　刘平安声嘶力竭道：“放开我！”

　　他的情绪变化得太快，过于激动，海日的身材又没有他壮实，根本压制不住，海日感觉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很玄幻，根本没有前后的因果，好像是做梦一般。

　　拉扯之中，海日被怼到了栏杆上，实在是过于危险，海日一瞬间紧张起来，又因为过于紧张，仿佛一切都是假的。

　　海日气喘吁吁，说道：“你真的疯了。”

　　刘平安却神色冷淡，仿佛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他忽然间挣脱开海日的手，轻松地越过栏杆，仿佛是当年从学校的墙头跃下的逃学少年一样，忽而就离开了——

　　海日猛地去拉他的手，却被惯力带飞，与他一起掉了下去。迎面疾驰而过一辆货车，刚才那个阴郁的男人坐在主驾驶，狠狠地踩下了油门——

　　海日猛地睁开了眼睛，闹钟响起，第二世界时间，八点钟整。

　　海日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定了闹钟，茫然地找了半天，却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他坐起来，看见盛灿阳坐在沙发上，掏出自己手机来关了闹钟，他正翘着二郎腿，怀里抱着一把二胡，好像在擦二胡。

　　海日一时间蒙了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头发乱七八糟，看上去有些凌乱的漂亮。

　　盛灿阳神色自然，问道：“吵醒你了？”

　　“回来了……”海日才意识到正常情况下，自己应该问点什么，他道，“不对，现在几点？”

　　盛灿阳：“八点。”

　　海日：“这么早？……你，昨晚怎么没打电话？”

　　盛灿阳笑道：“忙完已经太晚了，怕你睡了。”

　　海日：“哦。”

　　盛灿阳把布扔到茶几上，试了试音，海日沉默地看着他。

　　盛灿阳想了想，姿态轻松，抬手拉了起来，《枉凝眉》的曲调从他的手下流淌出来。

　　海日想，那些记忆都是假的。

　　他没有喜欢过盛灿阳，那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做的铺垫，海日当时已经死了很久，他已经无法再回到现实社会了，他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第二世界，只是看了看盛灿阳的视频。更改记忆的时候，伊维把他对盛灿阳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视频作为了火种，基于这个视频，构造了一份假的回忆，并完美的创造出了“海日”这个假的身份。

　　其实这一切都有迹可循，比如海日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根本没有病，却被分到了四楼。

　　他的回忆让他喜欢一些烂大街的歌曲，他自己却喜欢听爵士，这些回忆和他自己的性格完全对不上，让他行为显得有些割裂。

　　海日已经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了，但是盛灿阳如此真实地坐在他面前，听着《枉凝眉》的曲调的时候，海日感觉到的不是心动，而是心痛，悸动，绞痛。

　　盛灿阳似乎毫不知情，没看出海日的变化，他说道：“怎么样？”

　　“好听。”海日说。

　　盛灿阳：“每次你听这个都很投入。”

　　海日笑了起来，说道：“因为你很迷人。”

　　盛灿阳一扬眉，没有说话。

　　一瞬间，海日感觉到了，俩人似乎有一些东西，是心照不宣的。

　　海日可以肯定，盛灿阳一定知道了什么，但是盛灿阳已经决定不问了。

　　昨晚可能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很艰难。

　　盛灿阳站起身来，拉开窗帘，清晨的日光照射洒进屋里，盛灿阳英俊帅气的面庞在阳光下淡淡地笑了起来。

　　盛灿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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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冬雷震震（三）

　　盛灿阳问海日：“要出去吃点吗？”

　　海日：“你想去吗？”

　　“都行。”盛灿阳一向都对小事没有意见, 他说道，“听你的，饿吗？”

　　海日：“不想出去了……在家里待会儿吧。”

　　盛灿阳便把衣服换了，换了那件两人一样的黑T, 脱衣服的时候, 海日居然没感觉到尴尬，只是心境忽然不同了。

　　听人说记忆可以塑造一个人, 海日从小到大都和女生谈恋爱, 盛灿阳还是第一个男人, 可清醒了之后, 海日却很自然地接受了。

　　处在虚构的回忆之中，搭建起今日生、明日死的，只争朝夕的爱情, 不掺杂任何杂质, 只是因为爱而走到一起，正常人实在是很难品尝到这样的感情。

　　海日在爱盛灿阳的那段时间, 只做|爱他这一件事, 把所有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这样沉湎其中，导致他清醒之后一时之间不能自拔。仿佛爱他的惯性还存在。

　　这份记忆搭建得实在太完美了, 海日不得不佩服伊维, 他确实很懂人性。

　　盛灿阳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了收拾, 拿起这几天的脏衣服放到了洗衣机，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摆弄洗衣机。海日问道：“你饿吗？”

　　“你待着吧，”盛灿阳说，“我一会儿订。”

　　海日：“你又要使唤刘一凡吗？”

　　“他闲着也是闲着, ”盛灿阳把洗衣液倒进去，然后按了启动键，说道，“他有点担心你，正好让他过来看看。”

　　海日心里忽而有些愧疚。这种感情其实已经有几年没有了。他沉浸在一份又一份虚假的感情中，吸收别人的痛苦，其实已经渐渐地麻木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每一个维护者都在慢慢地走上这条路，他们慢慢地会丧失掉自己之所以为自己的那一部分东西。

　　海日以前很害怕，怕变得不再像自己，可真的一步一步走过来，他连这种害怕都感受不到了。

　　可是沉浸在这样的生活的这些天里，海日忽而感到了一些自己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感情。愧疚、感动、怀念、悲伤，一些沉重的、美好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盛灿阳和他在讨论鲸鱼的时候，海日天然地被天上的鲸鱼吸引，问盛灿阳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把鲸鱼放在天上，盛灿阳说：“因为他们想搞点盛大美丽的东西。”

　　海日想，盛灿阳说的是对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世界的鲸落更美，更盛大了。

　　维护者用自己的死亡证道，用最后光芒洒遍大地，来证明自己这一声都守死善道，将自己一切无私奉献给人世间。这也是海日给自己想好的，自己和盛灿阳的未来。

　　海日没打算让盛灿阳现在就离开第二世界，因为盛灿阳的精神状态并没有明显好转。盛灿阳还需要一些时间。

　　海日看着盛灿阳在洗衣服的背影，有些放空，想道：“我还有多久了？”

　　这个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但是海日总会走在这个世界前面，所以可以等我先死，等我死了，会洒下一场光雨。每个维护者最后的这场光雨都是最好的疗伤神器，那一次之后，盛灿阳的心病应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时候，再想办法把盛灿阳送走。盛灿阳回到现实社会之后，不需要几个小时，就会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的病好了，也会忘记这个世界的一切事情，他会有光明的前途。这是海日设计的结局。

　　海日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抱怨很多。他听说自己可以做这种善事，觉得是一种荣耀，毕竟这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说明他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可慢慢地，他就感觉出了累和不甘愿，谁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痛苦侵蚀，而下一次还是只能走进痛苦。没人会感谢海日，甚至没人会记得他，这个活儿太伟大，一般人确实干不了。海日也有点受不了，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费尽心思地铺垫一次任务的结局，而不是把人送走，万事大吉。

　　海日听着洗衣机滚动的声音，盛灿阳在旁边找了个小矮凳，穿着大T恤，脚下穿了双塑料拖鞋，把大长腿艰难地屈起来，他坐在洗衣机前，拿过手机放了首英文歌，手边没有事做，就随意低头翻了翻微博，伴着音乐，侧脸英俊帅气，带着浓重的生活气息，很平淡，很简单。

　　海日倚在门口，忍不住也走进这个画面中。他说道：“这次感觉玩得怎么样？”

　　“累死，”盛灿阳说，“下次不干了。”

　　海日笑着说：“可以吗？”

　　盛灿阳揉了揉自己的脖颈，似乎有些累，海日才想起来他应该没睡好，道：“你去睡一觉，衣服我挂。”

　　盛灿阳：“跟你说两句，过来吗？”

　　他冲海日伸出手，海日笑了下，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心，盛灿阳拉过他的手自然地放在嘴边亲了下，海日蹲在他旁边，俩人一起看着洗衣机。

　　海日说：“以后不去做任务，那干点什么呢？”

　　盛灿阳：“开酒吧，睡觉，吃饭，生活。”

　　海日蹲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侧过头去看他。

　　盛灿阳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海日有些茫然，他说道，“这世界走到哪里都一样的。”

　　盛灿阳：“那我们回去，怎么样？”

　　海日：“……”

　　海日抬起头来，有些呆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