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第11章

作者:冯河 标签: 推理悬疑

  他盯紧了手机,时不时看一眼,确实是等得心里焦急,但他的脸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强作镇定,一副平静姿态。

  手机上的时钟刚从“15:58”变作“15:59”时,门外便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小子,我回来了!人来了吧?”

  石岚“嗖”地一声从凳子上跳起来,嘴里喊道:“来了来了,我这就来了!”

  他飞快地从前厅跑出去迎接,拉着人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叫着:“老师回来了!你们来吧!”

  机灵得像一只灰色的小狗。

  “今天是两个啊?”来的是一个头发灰白得和他对一副几乎同色的老者,又干又瘦,像是一棵老树,牙齿发黄,头发稀疏,只有一双眼睛像是孩童一般明亮,黝黑深邃,好似能体察世界万物,能一眼看到人心里去,“过来吧,上楼来。”

  他转过身,一手向后招了两下,示意两人跟上。

  两人跟着这老者上了楼,被引进了一间雪洞一样的房间,房里除了一桌二椅什么都没有,看得让人紧张。

  “你先坐,你在这站一会儿。”老人让仝阳坐在那张椅子上,把闫云书拉到屋外,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有惋惜地叹了句,“模样是挺周正的。”

  他在这句话后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把那句未尽的话咽进了肚里,转过身,进屋关门,和仝阳说话去了。

  “几年了?”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只有当事人能听得懂。

  仝阳答道:“十四年了。”

  “放不下?”

  “放不下。”

  老者乌黑的眼珠盯紧了仝阳,似要从眼里伸出一只钩子出来把这人的灵魂拽出来,片刻后,他移开了眼睛,说道:“不后悔吗?”

  没等仝阳回答,他便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不后悔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说道:“一副荒唐业,三等造孽神哦,了不得,也罢,我算是没多久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看了他再说别的吧。”

  这样说着,他摆了摆手,告诉仝阳:“你出去吧,让他进来。”

  闫云书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些好奇,正打算悄悄看一眼,却被突然开启的门吓到了,只能僵硬地贴着墙站着,有些心虚。

  仝阳笑了笑,这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说道:“大师让你进去。”

  “好。”闫云书点了头,紧张得有些顺拐,进了屋,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师。”

  “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像骗钱的。”老人皱了眉头,“我已经没了号,你就随小石头叫我老师吧。”

  “老师。”青年改了口。

  “多大了?”老人问道。

  “二十五。”

  “手伸出来,我看看,先左手。”

  闫云书把汗津津的手拿了出来,让人看了个仔细。

  “生日几号啊?”

  “九八年一月二十三,属牛。”

  听见这话,老人抬了头,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看:“想起来了,是属牛,你要找的人呢?”

  闫云书虽然感觉那眼神不像是因为记不住生肖而质疑,但他并没有问,只是回答这个问题:“跟我同年,六月十四号,属虎。”

  老人问了这几个问题之后,便绝口不提旁的,让闫云书有些焦急。

  “老师,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你噩梦的原因跟他不一样。”老人没说有办法,也没说没有,“我得先看看你,再下结论。”

  既然他这么说,闫云书也不好再问,只能坐在椅子上等着。

  没让他等多久,老人就放下了他的两只手,叩了叩桌面,说道:“你跟他不一样,他是外来受惊,你是本世心病。”

  “什么意思?”闫云书心里莫名地一惊,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所求,是不想再做噩梦,还是不想再梦见你的朋友?”老人问。

  “当然是不再做噩梦!”闫云书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老师,您能不能找得到我朋友?如果这个不行的话,那,您有没有一个办法,能让我既能不做噩梦,又可以梦得见我朋友?”

  他今天是做梦梦见了云端的,和以前所有噩梦都不一样,这梦里的云端和曾经没有任何差别,熟悉又温柔,直击他心口窝最软的一块热乎地儿。

  “你这求的东西太空,单靠我一个人,难以实现。”老人摇了摇头,虽未明显拒绝,但话语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在这,你就告诉我一句,你具体想求什么?你是想不做噩梦,还是想找到你的朋友,或者说,你根本想要的不是你朋友,而是只活在你梦里的那个人?”

  这话问到闫云书心上了,他想说自己都想求,但这话刚上嗓子眼儿,就听对面老人一句话给他堵住了:“你只能求一样,再求得多了,我怕你付不起账。”

  “我想……”他犹豫了。

  他想找到云端,但他现在并不知道云端知道哪里,况且,他在云端还未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噩梦了,如果找到了云端,他的噩梦还是不能停止怎么办?如果云端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怎么办?如果……

  “你是个自私又贪婪的人。”老人啧了一句,皱起了眉头,“你都想要,是不是?”

  的确,他什么都不想丢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自私,对吧?

  “那我告诉你句准话好了,”老人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所求的,完成不了。仝阳应该已经把他的问题告诉你了,他是外界来人,做噩梦的原因是因为魂魄不稳,心绪动荡,但你不一样,你和他不同,全然是两个情形,你是本世本身,用的是从未变过的肉胎,你做噩梦的原因,是幽灵侵袭。”

  “而你如果仅仅是来求安然入眠,不做噩梦,这么大的小事儿,不用找我,石岚一小屁孩儿都能给你解决好,你要是来求做美梦,这也简单,我那个给你达到目的,但你要是想找到你朋友,我告诉你,这,完成不了。”

  “为什么?”闫云书有些急了,他说道:“老先生,您没给仝阳说过这话吧?不然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放弃?那您为什么说我这所求完成不了?”

  “我说完成不了,只是根据你提的要求来说,你说要找到你朋友,但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去找,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这个人。”老人说道。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也说了,我是在我生长的世界里,我没有穿到另一个世界,但为什么我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人?”闫云书问道。

  “因为你求的这个人,不在了。”老人说道,他轻轻叩着桌面,眼见着对面的青年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这个生辰对应着的这个人不在这世上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死了?”尽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闫云书仍然接受不了,他感到嗓子眼卡了一口火,烧灼着他的咽喉,辣得他眼眶发热。

  “不出意外,是这样。”老人说。

  闫云书坐在椅子上慢慢喘息,鼻腔里似乎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进气不得,痛苦异常,他想反驳,想呵斥这老人是个江湖骗子,想站起来把这桌子掀翻,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因为他意识到老人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很快地喘息着,待他平静下来的时候,那种过度冷静的表情极为诡异。

  “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已经死了,你的梦也在提醒你这件事,但是你自己不相信。”老人说,“你之所以会做噩梦,就是因为你的意识和你的理智不同步,产生了分歧,所以,你才会被幽灵趁机侵袭,得了手,所以,能帮你的人,不是我。”

  “我呵破了你自己修筑的屏障,你便能意体统一,魂魄相合,只是已经开始干扰你的幽灵不大好被你自己祛除,还得靠外物解决——这样,你要是没有别的事了,就去楼下,找石岚,让他给你两颗石头,一颗磨碎了兑了水喝掉,另一颗找东西挂在脖子上,非必要不得离身,这样戴个两三年,自然就好了。”

  闫云书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好像失去了视听能力,丢了三魂七魄。

第16章 一起合租

  仝阳把人拉走时,他还是那样,愣愣的,不知做什么,不知想什么。

  “你的石符在这里,我帮你戴上吧。”仝阳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似的,安抚着,“没事了,我们就走了。”

  闫云书不说话,嘴唇发白,一额头上都是汗,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面对喂过来的水,他只是顺从地,机械地张了张嘴,把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咽下去了。

  连是什么味道他都不知道。

  “能走吗?”仝阳替他擦了擦额头。

  待那浸了凉水的毛巾轻而慢地滑下去,擦到人脖颈的时候,才听见这人发出一声长而哀的呻吟声。

  一颗透明的珠子从闫云书的脸上溜下去,砸在了他的胸前。

  这一滴眼泪只是个引子,第一滴眼泪落得这么轻易,接下来各个跑出来的速度就快多了,开始时是轻慢地滑落,后来逐渐演变成剧烈迅速的暴雨。

  那眼泪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溅起了几天石板上的浮土。

  “你哭什么呢?人死死生生是常态,没人能活千岁万岁,提前死和老死有什么区别呢?”石岚趴在石板上,手里端了碗水,坐在那看这人哭,一边看一边喝水,眼里都是好奇,他一点都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什么是伤心。

  仝阳看了石岚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这孩子别蹲在这看。

  他坐在闫云书身旁,一手帮人擦着眼泪,另一手轻轻地抚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的后背,温柔得像一个兄长。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他说道,“我要是也像你一样就好了,我要是也能断了念想就好了。”

  他的语气沉沉,好似是在说一个看上去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梦,带着惋惜与迷茫,他是在说他的朋友,但他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像是在怀念朋友。

  他慢慢地,把闫云书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轻拍着后背,哼着,哄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哭泣的时候,有人在身边坐着的确会有不少的安抚作用,因为仝阳的存在,闫云书很快就止住了眼泪,他没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仝阳,说了句:“谢谢。”

  挣开了这人的怀抱,因为他感觉这样有点奇怪。

  “没事,我们走吧。”仝阳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没有过负面情绪,他也没有在意自己的怀抱被人推开了,依旧笑意盈盈。

  “好。”闫云书点了点头,他没有去看石岚,没有看那个灰袍的老人。

  “我们先走了。”仝阳转身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师徒俩,眸色深深,几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老人犹豫着,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走过来拍了下闫云书的肩膀:“你现在的工作,不要再做了,休息一阵子吧。”

  闫云书不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油盐不进,他胸口的石符硌在正中间,不是很舒服,混合着刚刚流淌下的汗水,有种刺刺挠挠的痒。

  两人离开了这小院,这时已经是六点多了,天虽然没黑,但也已经不算早了。

  夏天的白天虽长,但留给人喘气的空隙并不多,常常是还没等地上凉快一阵子,天就秒速变了样子,因此,闫云书并没再去老家,而是和仝阳一起直接回家去。

  这次,他在路上一路十分清醒,没有睡着。

  早上出门的时候路况不好,回家时倒是没有堵过,即使是两人一路上顺风顺水,到家时也快要十点了。

  这个时间,闫云书不大好意思再赶人走,便邀请仝阳住下了。

  这一整天里,仝阳穿着的都是他的衣服,上面带着闫云书常用的洗衣粉味道,有的时候,一个愣神,就能把人看错成云端。

  这也是闫云书留人的原因,他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也思念云端那张脸。

  他不信云端已经死去,决心寻找朋友的存在证明,但眼下,他最需要的,是先度过这个晚上。

  “刚好,今天它干了,我可以穿我自己的新衣服了。”仝阳举着自己的衣服,上下看了看,“不过你的衣服也还挺舒服的,料子不错。”

  “我这是棉的,吸汗透气,也不捂得慌。”闫云书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石头,兴许是因为他今天刚刚把它待在身上,他只是觉得这东西硌人,有点扎得肉疼。

  他怔怔地坐在这间屋子里,看着这和云端极其相似的侧脸,看着这间云端曾经住过的房子,他们之间所有的生活痕迹都已经消失了,不再存在了。

  现在,连云端都已经被人打上了死亡标签。

  他不相信。

  毕竟,云端的死亡并没有得到官方认定,仅仅只是一个“道士”,一个看起来像是江湖骗子的人告诉他的,不能他被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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