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第34章

作者:冯河 标签: 推理悬疑

  “行行行,就你脾气好,行了吧。”康泉被他说的没脾气,他咂了咂嘴,说:“算了,我提这个干嘛,还不够让我不舒坦的,真是,我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惦记这东西啊,不说了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没听见我说什么,给忘了就行了。”

  闫云书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嗯。”

  他在想着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他感觉到了一只手。准确地来说,是一支小指,轻轻地、缓缓地,勾上了他的小指,晃了晃,随后,他的耳朵上就感到了一阵酥痒,那是有人说话时喷出的轻柔的气流。

  “那是假的。”仝阳说道,“是假的。”

  他这样的动作和姿态让闫云书恢复了状态,不再惦记刚刚康泉说的话,因为无从证明,也没有意义。

  “咱到了。”康泉指指房门,他到了这附近的时候,脚步就下意识变得轻了,小心翼翼地用口型说了句:“我姑。”

  经他这么一提,闫云书想起来了,康泉的姑姑也是他们当年的老师之一。

  “我就不进去了吧?没必要,我都被她训皮实了,她一见我来肯定又得叨叨我,也就见了旁人能稍微放松点,我在门口等你行吧。”康泉轻声细语地说,言语间足见他对这位女士的恐惧。

  “也行吧,那你在外头等。”闫云书点头,跟仝阳一起进了屋。

第52章 无头苍蝇

  推开门的瞬间,闫云书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此刻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学生,而他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气势非凡的教导主任。

  他进到了屋子里,还没转身,就已经感受到了背后过于强烈的视线,那眼神集中得几乎要把他的背后盯出来一个洞来。

  很过时的描述,但感受很真实,的确是这样的。

  “找谁?”康老师问道,她的声音是习惯性的严肃,任何一个人,在面对了一群猴子一样的毛孩子几十年后,都会养成她这样说话的习惯。

  “康老师,我找您。”闫云书回答,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闫云书,您以前的学生,我来看看您。”

  “看我?”康老师调整了下眼镜,从那雪亮的镜片上面看人,似乎有些疑惑,皱了皱眉,问道,“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闫云书。”他重复道,这次他放大了些声音,防止对方再听不清。

  “哦,是你啊。”康老师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副来不及切换的,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面对学生的时候,她的脸上惯用那样的严肃与凝重,面对陌生人,她则会尽力表现出能代表学校面貌的友善与和蔼,但面对这样一个不是她学生但也算不上陌生人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出来。

  于是,她只好在原本那样严肃的样子上加上了一丝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的微笑。

  “坐吧。”她说。

  闫云书看着这表情、听着这话,甚至产生了一种被叫家长了的错觉。

  “你是哪一年的来着?”康老师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来要给两人倒茶。

  “老师我们不渴,刚从张老师那边过来,我坐一会就走了。”闫云书连忙站起来,接过茶杯,放回了桌子上,才回答刚刚的问题,“我是零九年的。”

  “零九年的……”康老师点了点头,她想着,“我有点印象。”

  她转身走到了一个柜子旁,拿出了一本剪贴报之类的东西,从里面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张纸,并把它递给闫云书看,“这个是不是你挣的?”

  那是一张已经开始发脆的纸,用红底黄字写了几行大字:“热烈祝贺我校学生于2009年小升初学业结业考试中获得了全县第一的成绩!特此嘉奖全体五班教室,望各位老师再接再厉,共创佳绩!”

  “全县第一”这四个字下用了夸张的爆炸式的对话框,特意用了红色的字迹,极尽突出其主要性,这张纸的背面,是闫云书拿着奖状、戴着红领巾的照片,看起来呆呆傻傻,还有些病态的苍白,是那种能直接从电视剧里抠出来的片面的书呆子形象。

  它是用广告纸打印下来的,看着它的人能从上面部分光滑的纸面上依稀辨认出它当初的光鲜亮丽。

  过了这么多年了,那张纸已经有些磨损了,上面的字也被折痕磨掉了些许,但照片和那四个大字依旧清晰。

  “你当时看起来好呆啊,像个小傻子一样。”仝阳看了,善意地笑起来。

  闫云书只觉得脸上有些红,没搭理对方的嘲笑,只是看了一下就把它还给康老师了,他说:“是我。”

  “我以前经常拿这张纸出来激励学生,后来,啧,觉得没意思,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都是那块料,就又把它收起来了。”康老师把这张纸小心地按照上面的痕迹折起来,妥善地放好了它,让它不至于夹得太紧,以至于被胶粘住了拿不出来,也不让它被夹得太松,从里面掉出来,她做完了这一切,抬起头来,对闫云书做了个不算熟练的微笑,说道:“你这张纸可是激励了不少人呢,要不是后来年轻老师都走了,老教师又退休了几个,咱们学校还真不得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的。”

  “咱们学校现在也挺好的。”闫云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他只好这样客套。

  “好啥啊,都是样子功夫,”康老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那届是最好的一届了。”

  她脸上的严肃慢慢褪去了,露出的是一种茫然的、担忧的表情,这样子让她看起来有几分老态。

  为了不让她陷入回忆,闫云书不得不打断她的沉思,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老师,那您还记得我们当时班上的其他同学吗?”

  “其他同学?”康老师疑惑地问了一句,“我侄子,康泉,他可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人了。”她说着,笑了起来,看上去,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看起来,她觉得自己开了个很好笑的玩笑。

  “不,我说的是其他人,您还记得谁呢?”闫云书问道,“闫丁辉、闫顺凯……”

  “哦哦,有印象,有印象。”康老师点着头,“过了十几年了,要不是你最特殊,我可能连你都忘了。”

  “您桃李满天下嘛,肯定记不住那么多人,这是正常的。”闫云书急于跳过这个话题,直通他想说的那个,“我记得当时还有个学生,跟我名字挺像的。”

  “跟你名字像?”康老师有些诧异,“我怎么不太记得了,我翻翻以前的照片。”

  她说着就站起来要去找。

  闫云书看着她的背影,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他刚才一直用集体照丢了这条理由敷衍所有人,现在猛然发现了一个不对之处:云端死在十四年前,那个暑假。

  那个五年级的暑假。

  但是,他们这边是六年小学制,五年级的时候还没有拍摄集体照,对方怎么会在集体照中出现呢?

  他想到这里,连忙拦下了康老师,说:“老师,您别找了,他肯定不在集体照上。”

  “什么?”康老师摘下了眼镜,问,“怎么回事?他没照相?”

  闫云书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这个问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紧绷,说:“他淹死了。”

  “哦哦,淹死了。”康老师想了一会,有了些印象,“是那个小子,我是有个淹死了的学生,暑假放假的时候,刚提过不要下河,他第二天就淹死在河里了,我记得他。”

  “对,是他。”闫云书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他甚至开始抱有一种“我倒是要看看这次有什么谣传”的心思继续听,“您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你提他干嘛啊?”康老师打量着办公室里的这位小伙子,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任何有关记录的东西,“当记者了?”

  “不是,我只是,我……”他的嘴巴有些卡壳,这个时候他明显不能再用集体照丢失这个理由再糊弄对方了,但他确实没有想好合适的理由。

  “我是他的编辑,他在写一个自传体小说,想要记录一下小时候的事情,需要用得到这些东西。”仝阳在这时适时出声,缓解了他的尴尬。

  “对,我是说,我是个自由撰稿人,我打算在我们这边取材,写点东西,用得到这些东西。”他重复着仝阳的话,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哦。”康老师点点头,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是态度已经有些软化了,“我说呢,谁没事儿问别人咋死的呢?”

  她的态度证明闫云书之前找的那个理由确实十分敷衍,敷衍到多问两句就能被人听出不对劲来。

  “我那会儿回老家了,不知道出了这个事儿,我还是后边回来了听说的,当时有好几种说法,有人说这孩子是撞石头了,有人说他是缠水草了,还有人说他是被水鬼索命了,各式各样的都有,传得可天花乱坠了,”康老师说,她撇了撇嘴,摇着头,“其实,那样的大热天,没拉伸、没适应,直接下水,抽筋再正常不过了,我估计,他就是在水里抽筋了淹死的,赖不着任谁。”

  没有任何编造,没有任何刻意添加的情节,平淡得让人失望。

  但真相往往就是这样,平淡,无趣,没有刺激,波澜不起,没有起承转合。

  闫云书有些不甘心,他问:“还有别的吗?”

  与其说他不信这个故事没有那么多内容,倒不如说,他不信这样平淡的东西会是那些东西追逐他的理由,会是云端消失的理由。

  “没了,”康老师说,“你还需要素材?这事儿没有多少能让你写的东西。”

  她有些厌恶似地闭了闭眼,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写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不写这个东西进去,不吉利,也不……不好。”

  闫云书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怀疑自己这个理由是不是又找错了。

  他想说声对不起,但他没有说话,于是他只好干坐了一会,跟康老师说了声再见就逃出了这间房。

  没有线索,他还是没有线索,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只无头苍蝇,漫无目的地在这小镇上乱跑,发掘他朋友多年前的“死因”甚至以此为乐。

  “我去个厕所,你等我一下。”他匆匆跟康泉说了一声,便飞快地转身奔向厕所,连仝阳都没有捎带上。

  他看起来想一个人静静。

  康泉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又在那喝水了?”

第53章 积沙成塔

  闫云书跑进了厕所,没有进隔间,而是冲进去,背靠在门板上,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点点的起伏能让人看出这人并不是站在那里就咽了气。

  他想着自己听到的东西,回想着他和云端在一起生活的一点一滴,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没有一处让他觉得虚假,没有哪里让他感觉到不妥,那些别人看来不存在的时光,兴许是他前半生最快乐的时光。

  一切都从五月二十三日那天被打乱了,他永远记得这个日子,那是他朋友不见了的第一天。

  “五月二十三号。”他喃喃道。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静得能听得见树叶落地的声音,静得心慌。

  这样仿若无人之境的学校,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他的梦,有云端的梦。

  他静静地靠在门上,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汗湿,丧眉耷眼,狼狈又沮丧,像是一只落水的狗。

  这次回来,可谓是全无收获,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多出一丝寻找到云端的机会,甚至,他还从别人那里听到了有关云端的坏话。

  他本以为来到这里会有什么东西被他发掘,从而推动进度条,但他一无所获。

  还该继续吗?还是先离开,过几天再抽空回来?

  他知道,在这里可能不会有别的信息,所谓的过几天再回来,相当于放弃在闫家村寻找线索。

  但他确实无计可施。

  越是急躁,就越是什么都想不到。

  他的额头上细细地蒙了一层汗,那是在这样透气性不够好的空间里捂出来的,和先前淌出来但是干了的汗混合,腻腻地粘在脸上,让人难受。

  洗把脸,洗把脸就好了,清醒一下,恢复好情绪再出去。

  他想起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愧疚,他在过来之前没有跟仝阳打招呼,是他带着对方到这里来的,现在又不管不顾的放着对方和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不舒服的吧。

  快点出去吧。

  他走到镜子面前,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光亮的平面,低着头,尽力在洗手时保持专注。

  水柱“哗”一声流淌出来,经过他手的缓冲,“咕咚咕咚”地撞击着管壁流入下水道。

  下水道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还没放多会儿水,就慢慢地溢出来了。

  水流走的速度比水龙头出水的速度慢。

  很快,洗手台成了一个水池,漂着的都是下水管里浮上来的脏污,有头发有纸片,怪不得会堵。

  兴许是头发缠住了纸片堵在了下水管的弯处,所以才会这么难冲走。

  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学校里的时候,那会儿教学设施不怎么好,小孩子们调皮喜欢往里面扔东西,经常搞得下水管堵住,非得找工人来通才行,后来由于堵了太多次,老师们甚至还学会了通下水道,学生们也有样学样,巴巴地跟着学。

  闫云书也会一点,以至于现在看到水管堵住了还有点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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