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 第80章

作者:陈隐 标签: 强强 年下 网游竞技

  没走几步,宽大的手掌覆在了蒋随的肩头,将他揽进怀。

  从基地发往商圈的公交人很少,但他们还是很默契地走向了后排较为隐蔽的位置。

  蒋随靠在段灼肩头,翻看UP主推荐的短发造型,他截下来几款,问段灼哪个比较好看。

  段灼瞄了眼说:“我觉得你弄什么都挺好看的。”

  “你就敷衍我吧。”

  “说实话,怎么叫敷衍。”

  蒋随哼哼一声,手机顶端忽然弹出一条热点新闻推送——“男子毒瘾发作拔刀刺向民警”

  这标题看得人愤愤不平,蒋随忍不住点进去,想看看那位民警有没有事,却发现事发地点就在南城——他和段灼捡到流浪猫的那家超市门口。

  视频是围观的人录制的,在一阵混乱的惊叫声中,一位民警摔倒在地,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那个捅伤他的男人穿着黑色夹克,状态很像是喝醉了,原地转了一圈,另一位寸头民警很快将他制住。

  短短十多秒钟时间,却让蒋随的呼吸乱了节奏。

  ——被制住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段灼的父亲。

  蒋随错愕地转过头,段灼同样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几秒后才像是从巨大的震惊中醒悟过来,拿过蒋随的手机往下翻看新闻内容。

  内容不长,大意是民警接到市民保安,在超市里发现形迹可疑的男子,民警赶到现场盘问男子的身份信息时,他忽然拔刀将民警刺伤。

  视频的最后几秒钟是一个路人问另一个人,什么情况,其中一个说:“我一开始以为是醉汉,但后来发现不对劲,他身上没有酒味,像吸了毒的神志不清,就赶紧报警了。”

  段灼捏紧手机,脑海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他拼命往上游,而水中的旋涡却卷着他,将他拖进更深的地方。他的胸口发闷,甚至喘不过气,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样……”

  蒋随也觉得意外,但他只花了几秒钟时间就接受了这个事情,他从小就知道毒瘾难戒,就算是出狱的人,复吸的可能性也是非常高的。

  他很快镇静下来,起身按铃:“先打个电话回去问问看什么情况。”

  还没等段灼反应过来,有个南城的陌生号打了过来。

  段灼和蒋随交换了个眼神。

  和预料中的一样,打电话来的是南城的民警,他们告诉段灼,段志宏的冰毒检测结果呈阳性,要段灼尽快去趟公安局。

  段灼下了公交,沿着马路一直走,想要打辆车回去,但基地附近冷清,一路上只看见私家车出没,想下个打车软件,蒋随立刻说:“我来吧,我有。”

  等待的时间里,段灼想起了段志宏,前天晚上他们还通过电话,段志宏说和一个朋友在商场附近摆套圈的摊,每天能赚到不少。

  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他每个月转回去的透析费,段志宏真的花在医院了吗?

  接踵而来的问题像一把把榔头,砸得他脑袋发蒙。

  二十分钟后,他在训练中心的办公室里找到贺指导,提出请假申请,贺教练询问缘由,他也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

  贺教练一直都是慈眉善目,在这件事情上,难得地皱起了眉。

  段灼见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像是在斟酌用词,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过两天队里就要一起去青海集训了,你现在跟我说要请假?家里没有别的人可以处理吗?”

  段灼摇摇头。

  “你得考虑清楚,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弄个不好,你的集训名额就没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段灼点了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请假没有得到批准,段灼也没有了和蒋随出去剪头的兴致,独自回到寝室。

  见不到人,心里又堵得慌,他无论如何和静不下心,于是给公安局的人回了通电话了解情况。

  接电话的是位中年男警,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对此次事件的不满。

  “你要搞搞清楚,你父亲现在不止是吸毒这么简单,他是故意伤人,触犯了刑事罪行条例,我同事现在还在医院缝伤口,你跟我说抱歉也没有用。”

  段灼哪里碰到过这种情况,无可奈何地抓了几下头发:“我真的去不了,我现在人在北京,马上要去青海参加集训。”

  民警顿了顿,问:“你是运动员吗?”

  “对。”

  “国家队的?”

  “嗯。”

  “你不能来就找个能来的,总得把问题给解决了。”

  段灼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王野。时间不早了,他满怀歉意地拨通王野的电话。王野表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我现在已经在去派出所的路上了,你先别着急,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段灼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他和蒋随也是在新闻热点上得知的这则消息。

  所谓“坏事传千里”,恐怕这个时候全城的人都知道有位民警在执勤的时候被吸毒人员刺伤了。

  也许很快,他们会知道这个人的儿子叫段灼。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段志宏的话,一个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出卖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呢?

  他不知道以后他的同学们会怎样看他,不知道蒋随的父母会不会看到这则新闻……

  就着这些令人压抑的问题,他挨到了凌晨一点,王野打电话来说:“那个民警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就是外伤,我听护士说好像缝了三针,已经回家休息了。我明天带水果过去探望一下。”

  没有生命危险,段灼委实松了口大气:“那就行那就行,治疗和探病的费用你跟我说一声,我转给你。”

  “不着急。”王野临了还不忘交代,“你好好备战,先别想这些,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段灼揉了揉酸胀的眼,千恩万谢。

  原以为事情最麻烦的部分解决掉了,接下来只需要把费用结清就行,至于段志宏的事情,段灼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管了,但没想到,王野的那一篮水果让这件事有了转折。

  那位受伤的民警正是张家延的舅舅,王野去他家探望的时,刚巧碰见了正在给舅舅剥柚子的张家延。

  王野临走时,看见张家延傲慢无礼的笑容,预感不太妙。

  第二天清早,有记者得到一手消息——刺伤民警的男子原为海滨县一名毒贩,出狱后复吸冰毒致幻,毒贩的儿子为国家队在役运动员。

  原本已经沉下去的热搜因为段灼的身份又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义愤填膺的网友让这个话题一跃至热搜前三。

  蒋随看到这条热搜时,已经有了超三万的评论。

  ——毒贩的儿子进了国家队?[doge]。

  ——众所周知,毒瘾比性瘾难戒,大家可以试戒戒看右手就知道为什么会复吸了。这种人就算被抓紧去关,放出去还是会继续吸毒的。[doge]

  ——请国家队在选人时擦亮眼睛!不要让毒瘤污染了泳池!

  ——划重点:是复吸,那房子还是他儿子给他租的,他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卖出去的毒品,都是打在缉毒警察身上的子弹!贩毒害人害己,就该直接死刑!

  ——那个警察真可怜啊,好心疼!

  也有少数的人站在段灼这边,认为毒贩的儿子是无辜的,进了国家队就代表国家已经认可了他的能力,不应该一棒子把人打死,这样对那些很努力想要改变生活的孩子不公平。

  但这样的留言很快就被网友喷了。

  ——难道这样对那个受伤的警察来说就公平吗?对那些被他爸害惨的家庭就公平吗?他爸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就是报应!父债子还咯!

  ——爸爸都是这个德行,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怕不是去国家队里卖药吧!

  ——就是,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男人复吸,他儿子能不知道?我估计就是睁一只眼闭一眼,这叫纵容犯罪。

  蒋随翻了几页,只感觉有一股气盘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最后流窜到了每一根神经,他的皮肤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他给段灼打电话,只有机械的女声告诉他对方关机了。

  程子遥面色凝重:“怕不是被领导叫去问话了吧?”

  此时的段灼正坐在三楼的会议室内,他的正对面是体育总局和游泳运动管理中心的几位领导,旁边是贺指导和游泳中心的领队。

  关于段志宏的事情,他们已经盘问他半天了。段灼有一说一,全都如实交代。

  “现在网上关于你的舆论很多,尤其是负面的……”

  段灼低下了头,手指上的倒刺被他拔了又拔,干燥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裂口。疼,但此刻它能让他清醒一些,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的建议是,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把该处理的问题先处理好了再说。”

  段灼不是很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旁边的教练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炸开了:“这件事情跟这孩子又没什么关系,他都训练这么长时间了,马上要集训了,现在让他休息算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愿意事情这样发展的啊……”长着一对粗眉的男人把手机拍到桌上,“但现在网上都吵翻天了,主要问题是,他捅的人还是个警察,上头都打电话给我了。”他说完把头转向段灼:“你入队填资料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明父亲的详情信息?”

  段灼哑了,他这话听起来带着几分谴责的意思,就好像他段灼是一枚定时炸弹,在入队前就该跟所有人报备这一点,但他也知道,因为他,国家队面临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

  他惭愧,但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尽可能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需要休息。”

  一开口,声音却还是抖着的,因为他知道对面坐着的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参赛名额落到谁的头上。

  泳队里最不缺的就是替补运动员,没了他,换谁上都可以。

  “我还是那句话,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其中一位更年长的领导起身说,“具体的等我们通知好吧。”

  段灼还想说什么,那个长着对浓眉的男人回头说:“这其实也是为了你自己好,你现在要是上场——得奖了要被人说,没有得奖,那所有的骂声全都冲着你来了。小伙子,你还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段灼滞住,苦涩和委屈堆积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为自己解释,好像无论怎样反驳,对方都不会改变心意。

  等人下了楼,背影就要消失在视野时,他趴在栏杆上,大声喊道:“我不怕挨骂!”

  但对方好像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有回。

  除夕夜的下午的那场雪,断断续续,一直绵延到了正月的夜晚,窗外白雪皑皑,但依旧有教练带着队员在田径场上跑步。

  段灼枯坐在房间里一个下午,没有人叫他训练,也没有人喊他吃饭,只有傍晚的时候,教练给他送了点吃的进来,安慰了他几句。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三十个小时就犹如一个梦,他很想打破它,让一切恢复正轨,但睁眼,看见的还是桌上已经冷掉的一盒牛肉饺子。

  他在想,等通知的意思,是不是让他主动退队?可他过去为比赛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呢?就只是因为网上的那些流言,那些毫无根据的推测,他近一年的青春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吗?

  虽然教练叮嘱他不要关注网上的动态,但他还是给手机续上电,刚一开机,信息便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平时在学校里没讲过几句话的同学忽然给他发消息,问他热搜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也有鼓励他,让他不要过多地关注网上的事情,好好训练,用成绩证明自己。

  他不知道该回什么。

  看着这些鼓励的字眼,他却不由地在想,他们是不是也同样在背后讨论他和段志宏的关系,猜测他是不是包庇了自己的父亲?

  是不是不管他以后说什么,做什么,都逃不开“毒贩的儿子”这个标签了?

  他忽然觉得很无力,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改变命运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静地待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忽然,窗外传来了一声响,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听着还像是蒋随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刺激过了度,出现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