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第182章

作者:江楼 标签: 玄幻灵异

  如此想来,即便是在他未恢复记忆时,步维行也并未同他行过拜师礼,只不过二人一直以师徒相称罢了。

  小时候他还以为是步维行犯懒,嫌行礼麻烦,可现在想来,除了他以外,长衍宗中的每一个弟子,都有行拜师之礼。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他身份的步维行,心知自己并无资格当他的师父,因此只是挂了个挡人闲言的名头,虽有师徒之实,却也还未将这关系彻底敲定。

  因此一直以来,步维行对他的管束也甚少,甚至于叫步惊川在有些时候,觉得自己是被忽视了的。

  可如今再回想,这才明白了步维行这般所为的背后意义。

  步维行自知若是他身上属于玉髓之灵的气息若是爆发,引来的各路修士将会是他一人无法抵抗的,因此,为了长衍宗,也是为了步惊川自己,他擅自在步惊川身上下了数道禁制,一直压抑他原本的气息与实力,这才叫他平安长大。

  甚至,为了保密,一度对步惊川自己也隐瞒了他的身份。

  步维行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却就连对自己最为亲近之人也不敢说出口,岑清闻到了如今也仍以为他是寒玉之体。

  如此种种,不可谓不尽心。

  师徒名义可以有假,可处处为他着想却是真的。

  步惊川抬眼望着眼前的步维行。自从他遇见秋白开始,待在长衍宗中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与步维行的相处自然也是变得少了起来。

  以至于他如今才惊觉,步维行不止是灰发渐白,连面上也多了风霜的痕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步维行与他对视良久,才叹一声,“先前的师徒名义,只不过是我为掩人耳目,就连拜师礼也未曾行过,自是不会影响你当年的誓言。如今你恢复了,这层关系自然就断了。”

  “我非是要同您断了这层关系。”步惊川轻声说着,步维行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为难他,步维行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

  但正是因为这种体贴,叫步惊川心中的亏欠更甚。

  他不再犹豫,一撩衣摆,在步维行惊讶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我虽有誓言在先,不能继续你我的师徒关系,但是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尚在,我在心中感激不尽。”步惊川飞快说着,生怕叫步维行反应过来后遭到拒绝似的,“你我之间早就亲如父子……若是您不嫌弃,我愿称您一声义父。”

  步维行的面上的震惊仍未散去,却下意识道:“我担不起……”

  他心中清楚,东泽的魂魄,乃是来自千年前,放到如今,任何一人都须得称之为前辈,他不过是趁着东泽还未恢复记忆,有几年养育之情。被认作义父,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可心中的那份惊喜却不似作假。

  步惊川朝他磕了个头,久未起身。他伏在地面道:“十余年养育之恩,义父已然予我。这十余年我曾受过的恩情,是我两世都未能有的,如何担待不起?”

  “我还没答应呢,你这臭小子怎么擅自改口了?认义父自然也得认义母,清闻都还不在此处,你拜什么?”步维行虽这般骂着,眼圈却红了,“赶快起来,这样像什么话。”

  他的话虽说得不好听,可步惊川却是笑了。

  他太了解步维行了,说话虽是别扭,可既然没有拒绝,那便是同意了。

  步维行久久地看着他,末了,才叹了一声,“挺好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曾经担心的,一旦东泽恢复了记忆,属于步惊川的记忆将会被压制,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然而,他却忘了东泽与步惊川从头至尾都是同一人,分明不存在某一人被压制的情况,他们做出的选择,自然会是一样的。

  “挺好的。”他又轻声重复着。

  步惊川去寻苏长观,准备辞行。

  苏长观挑了挑眉,“聊了什么?终于舍得走了?”

  步惊川知晓,但凡在疏雨剑阁之内的动静,都会被苏长观知晓。因此在见步维行时,他早就布下了不让苏长观查探的阵法。

  苏长观尽管如今修为比他要高,但却不懂阵法之道,也不好光明正大破了他的阵法,于是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也没什么。”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步惊川心中一片松快,因此也有几分谈笑的心思,“长观老祖太久未出门,可是无聊得紧?竟开始关心起小辈的琐事了。”

  “去去去。”苏长观颇为嫌弃,扬手作驱赶状,“赶紧的走吧,在我峰上混吃混喝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么对我。”

  步惊川失笑,“日后或许还有回来蹭吃蹭喝的时候。”

  “行啊。”苏长观懒洋洋地道,“那你可得记得带多点好酒上来,不然我让门下弟子把你轰下山去。”

  步惊川应了一声,他也没多少东西,属于他的东西,一直都收在他的储物戒之中,因此压根不用怎么收拾,只是来此处道了个别,便离去了。

  他走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这观月峰上这几年压根没有这么一个外来者。

  苏长观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狗尾巴草,用神识感受着二人一路下山。

  等到二人走出他神识感应的范围很远之后,他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狗尾巴草,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淡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若是换做步惊川站在此处,恐怕光看他这神色,也会觉得这昔年的好友变得这般陌生。这与先前的苏长观,几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可步惊川不知的是,在他来到这观月峰之前,这才是苏长观最为寻常的神色。

  苏长观起身,几步便走到了观月峰山脚下的一处暗室中。

  这里寻常没多少弟子,又是山脚底下,背阴的地方,潮湿阴暗,就连草木都长得稀疏,一片萧条荒芜的景象。

  而苏长观却没有半分惊讶与停顿,大步地走入了山脚下一个逼仄的山洞中。

  这山洞里头极为狭小,苏长观本就长得高,这山洞的顶只差几寸便能碰到他的发顶。他却没有给这逼仄的山洞多余的眼神,只一路走了进去,显然是对此处十分熟悉。

  山洞的尽头,竟是无数监牢。

  这些监牢皆是从山洞中挖出来的洞,三面皆是石壁,唯有向着走道的方向,是由玄铁制成的铁栏。

  这山底的监牢仿佛荒废了许久,只有一股泥腥味与尘土的味道混合着,在这潮湿的山洞中格外难闻。

  苏长观轻车熟路,直直地行至监牢的最深处。这看似荒废的监牢的最深处,竟是还有人被关押在此处。

  这人的手脚上皆戴着压制修为的镣铐,面目苍白,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他身上艰难运转的是属于疏雨剑阁的功法,却隐隐透着一股魔气。

  若是步惊川在此处,恐怕还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认出来,被关押在此处的到底是谁。

  苏长观行至那铁栏跟前,他最后那几步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监牢中那衣衫褴褛的囚徒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被恐惧压了下去,他动了动,拷在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小声开口道:“师尊。”

  步惊川与步维行二人并不急着回长衍宗。

  他二人许久未曾单独相处过,此番颇有些将以往缺失的陪伴补上的意思。

  步维行也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敞开来同步惊川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譬如当年去找他,不过是因为祖上之命。祖上曾遇见过一位大能,那大能给了祖上些好处,让他们家世世代代都记着一人的生辰八字,等到其出生后,将其带回来教养。

  大能还同他的祖上说过这人的身世特殊,因此给他们留下几个禁制,说若是控制不住那人,可以施展。

  只可惜,就连步维行的祖上也不知晓,当年委托他们寻人的人,到底是谁。步惊川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却迟迟都不敢肯定,更不敢细想。

  而那个神秘人让步氏所在等的人,便是步惊川。

  步惊川自恢复记忆后便想起,大师父确实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只不过他与他们没什么来往,更未想过竟还会在千年后有这样一层关系。

  后来,遵行先祖之命的步维行成功寻到了步惊川,他思虑再三,知晓自己并没有办法在步惊川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护住他,这才下了禁制。

  “该怪我无能,还要用上这些禁制才能护住你。”步维行说到此处,笑了笑,“我与你师娘都不是天赋异凛的人,叫你从小跟着我们在长衍宗长大,还是有些埋没了你。”

  步惊川摇了摇头,“不,义父将我保护得很好。早些年我或许会怪您对我隐瞒或是压抑我的修为,然而如今看来,或许您这般做才是最好的。”

  魔修与不怀好意的人从未远离他们,即便是步维行有苏长观那般的地位与修为,也挡不住这泱泱人群。

  当年北斗星城尚在时,他便见过成为众矢之的是何等艰难,当时若非有苏长观与朗月明,只靠他一人,即便他的境界与灵力是天下罕有,恐怕也极难招架得住那群修士。

  更何况,步维行能够在明知自己面前有玉髓之灵的情况下,能够不起贪欲,便是难能可贵。

  想起当年与苏长观,步惊川的神色不易察觉地黯了黯。

  人心是最为可贵的东西,然而却抵不住人心易变。

  他与步维行说开后,步维行曾告诉他不少当年他所不知道的事。

  他才知晓,步维行那个死去的独子,当年竟是因为意外知晓了他现身之地,却算错了时间,因此在路上出了变故,过早夭折。

  算算时间,若是那个独子未出事,如今当在不惑之年了。

  算下来,那个他名义上的义兄,是为他而死。

  步维行却是摇了摇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有负担,进而心中愧疚。而是叫你明白,你未来所要做的,自然是阻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步惊川应了一声,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之重。

  他能够预料到,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或许还有更多,而若是等到需要做出抉择的那一天,步维行等人,便是他不能犹豫的理由。

第254章 故人相见·零四·花灯之约

  二人在回长衍宗的路上走走停停,过了一月有余,终于回到了长衍宗。

  望着熟悉的宗门,与自己未有过变动的住处,步惊川的眼眶再度热了起来。

  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五年之久,又仿佛他一直还在此处。

  屋中还妥帖地布置着防尘的阵法,显然是在不久前还修葺过此处的阵法,不然一个小小的防尘阵,哪能维持如此之久。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缓步走入这熟悉的屋舍。步维行已经回去了,也找不到人可以诉说此时他心中的激动,他只能将这份情感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将其珍藏。

  长衍宗称得上一句地广人稀,因此,宗门从不吝啬地皮,因此即便是他所住的院子,也有个小小的后院。

  小屋后方开了扇窗,正对着后院。就如他以前与衍秋的那间竹屋一般,能够一眼望见来人。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奇异的感觉牵引着他,叫他缓步走近那窗子。这木窗保养得不错,这些年也未有腐烂或是老化,仿佛新的一般,轻轻一推,支撑着这窗的木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便被轻易打开。

  步惊川这些年没有回来,屋中的变化虽不大,无人管辖的后院却是草木疯长。看着这草木的痕迹不难看出,他这后院应当是有人来定期清理的,只是距离上一次清理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刻是深冬,朱雀域虽冬日里极少下雪,不能过冬的草木仍会枯黄,在一片枯黄的草木中,他见到有人身着一袭白衣,正安然伫立。

  他站在院中,气息掩藏得极好,却仍是被这身显眼的白衣暴露了行踪。

  那人和步惊川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遥遥相望。

  二人之间离得不远,只有寥寥数丈,然而那人却静立不动,叫这距离永远也无法缩近。

  以秋白如今的修为,若是想要不被步惊川发现、提前离去,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此刻秋白明知他回来,却又不闪不避,直直立在院中,这便说明了,秋白想见他。

  可秋白久久地望着他,却还是站在原地,应当是心中还有些许的犹豫。

  步惊川就这么和他安静地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秋白移开了视线。

  “你回来了。”秋白淡淡地道。语调很平静,没有惊喜,也没有起伏。

  步惊川总觉得他语调中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不但是指他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还是指东泽回来了。

  先前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形势太过紧急,二人之间也只来得及匆匆说上几句。后来,他更是弄晕了秋白,叫秋白连自己离去都未曾亲眼见到。

  这么一想,就连他自己心头都难免生出几分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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