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104章

　　结果那一天，许是雪球吃多了魔草，突然就化形了。伏?和啼野从冥灵林回来，看到雪球，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们大抵从来没有想过，雪球竟然是个小丫头。看起来才七八岁的那种，鹅蛋脸，圆眼睛，雪白色的头发，活泼的双马尾，跳起来像她的两只耳朵。

　　伏?看起来傻得更明显一点，他没想到他的枕头居然是个小丫头。

　　“是我！是我啊主人！”小丫头兴奋地叽叽喳喳，在伏?面前蹦来蹦去，“这么多年，我可算能跟你说话了！主人！”

　　“你要说啥？”

　　“我期待这一天好久了！”小丫头哒哒地走，双马尾跟着她一跳一跳的，“什么时候带我杀人？我们一起去杀人！”

　　“杀，杀人？”

　　“主人！你们不是大恶人吗？！我也想当一个威风的大恶人！！”

　　小丫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抽出一把大大的宝刀，竖起来比她的身高还高，道：“我迫不及待了！”

　　“………………”

　　伏?和啼野一对视，面面相觑。

　　但是，似乎也不是不行。

　　从此，同恶共济的魔祖和龙祖之中，多了一个站在中间扛大刀的小丫头。他们三个站在一起，像两座巍峨高峰中间突然塌下去了一块地堑。

　　前二者不用任何武器，包揽了凶神恶煞、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罪恶滔天、冲锋陷阵，后者扛着沉甸甸的大刀，主要负责在后方呐喊、卖萌、助威，哦，还有以一己之力拉低魔界双祖的平均身高。

　　至于那只玄龟，因为一直不会化形，就这么被遗忘在了衔月殿的底下。

　　小丫头长得矮，还没高过伏?的腰，伏?看她时必须蹲下来，否则只能看一个脑袋顶。

　　伏?的嘴巴阴损，喜欢开她的玩笑，说她是冥灵林的参天大树底下的一颗矮冬瓜。每当这个时候，小丫头都急得蹦蹦跳跳，信誓旦旦地嚷嚷，自己以后总会长高的！

　　有时候，伏?几句话把小丫头惹急了，小丫头就扛着大刀，气喘吁吁地在伏?身后追，边追边喊，我一定会长高！不许嘲笑我！伏?一边游刃有余地躲着，一边对着她捧腹哈哈大笑。

　　说起来，小丫头的那把大刀，是在万骨枯里捡的。

　　万骨枯是魔族的坟冢，也是怨气相当强的危险之境。伏?和啼野去那里办事，遇上了怨灵潮，数万可怖的怨灵见他们重重包围，发出惊悚诡笑。

　　小丫头当时还是兔子，躲在伏?的衣服里瑟瑟发抖，伏?和啼野竟然气定神闲，还没等她害怕多久，就肃清完了万骨枯自古以来的所有怨灵。

　　怨灵固然恶毒可怕，但这两个人比怨灵更恶，更毒，更可怕。

　　雪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天起，她就对二人产生了狂热的崇拜之情。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以后也要像主人一样，当全天下第一大恶人！！！

　　怨灵潮被覆灭以后，雪球发现白骨堆里有东西闪闪发光，她从伏?身上跳下来，过去看个究竟。那就是一个小铁片，她见识太少，没看明白，稀奇地揣进了毛里。

　　没想到第二天，那个铁片变得巨大无比，竟然成了一把大刀，化作一个宝器！小丫头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大恶人、扛着大刀在外腥风血雨的样子，十分珍惜地把大刀藏了起来。

　　啼野见这小丫头实在喜欢大刀，却连扛都费劲，就分了她一些魔炁，教她如何善用。这对于啼野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对小丫头来说却如得天助。当然，这些魔炁，对于任何魔而言都能助其一步登天。

　　很久以后，小丫头发奋图强，将大刀耍得挥洒自如，再也不用躲在双祖后头卖萌助威。

　　只是，这把大刀最终也害死了她，那时，她还没有长高。

　　……

　　雪球变成小丫头之后，伏?不知所措了几天，把自己睡的地方让给了她。

　　啼野说再给伏?搞一个地方，伏?说不用麻烦，都是好兄弟，一起睡吧。

　　啼野没有反对。

　　啼野天生是魔，诞于无问天，无问天里没有阳光，啼野居然会畏寒。而伏?是龙，天生血热，体温也高，还有些贪凉，久而久之，他们就习惯了总是挨在一起。

　　有一次，伏?睡不着，他看着阴沉沉的衔月殿，问啼野。

　　“你侵占仙妖人三界，为的是什么？占有太阳？”

　　啼野说：“不是，魔族万年以来都只祭月，我不喜欢太阳。”

　　“东君是太阳之神，他是不是很温暖？”

　　“他不过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神。”

　　“异想天开？”

　　啼野看向他，沉默一会，展开说道：“这世上原本只有神、魔、兽、人，既没有仙，也没有妖。人族和兽族命不由己，活在神和魔的夹缝里，这不过是万物本貌，东君却觉得他们可怜，在凤蛊山开设了一个学院，既招收人族，也招收兽族，创了两套不同的修行道法，一套仙道，一套妖道，分别传授给人族和兽族。”

　　“后来，东君沉眠了，将欲行成了仙帝，反了妖尊一棋。”

　　伏?闻罢，思索片刻，道：“你不赞同东君的那些想法，打算覆灭仙妖人？”

　　“那些蝼蚁稍微翻了身，就敢横行霸道，妄称天地之主，难免可笑。”

　　伏?把头一歪，闭上眼睛，道：“我大概明白了。”

　　啼野沉默了一阵，在他耳边低声问道：“那你怎么想？你会背叛我么？”

　　“我没有什么想法，你要什么，我当然给。”伏?觉得好笑，“何况我们是朋友，何来背叛一说？”

　　啼野也闭上眼，缓道：“……好。”

第156章 156.万里无云万里天

　　伏?才出西荒，就惹了不少乱子。

　　他一尾拍碎了南天门，淹没了无数渔民和村庄，撞断了高耸入云的天闸山。仙妖人三界听到他就闻风丧胆，他只消冒个脑袋，所有人就会落荒而逃。

　　伏?十分享受众生惊恐的模样，就像西荒中那些即将被他吞掉的鸟兽一样。他以为出了西荒会遇上许多劲敌，结果除了啼野之外，四海八荒，竟然再无敌手，实在了无生趣。

　　那时，伏?做梦都会被自己帅醒，醒来抱着头顶的兔子亲两下，再接着做梦。

　　起初几百年，伏?感到万分逍遥，他为所欲为，横行无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不小心撞断了天闸山？倒了就倒了，不过是一座山而已，他看不到山中的田野，看不到惨死在土崩下的农夫。

　　不小心卷起了风暴？有趣，有趣，不如就帮众生下下雨，浇浇水，他耳旁只有风声，自然听不到洪水中万千生灵的呼救。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飞上十几重天，但远远不能满足，他还想知道这头顶的碧霄到底有多高。

　　于是某天，他乘凌御风，以螺旋之姿往上腾飞，牟足了浑身的劲儿，一直往上，一直往上。

　　直到仙迹都无影无踪，头顶的浮云再也遮不住他的望眼，最终，他当真来到传说中的第三十六重天，大罗之天。

　　此重天，乃元始大道生化之处，胜境之极。

　　伏?以龙的姿态，盘旋在大罗之天中，放眼遥望。

　　此处昊天罔极，没有任何主宰，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道气弥漫诸天，无形无态。

　　他是这大罗之天中，唯一有形态的事物。

　　那一刻，伏?忽生茫然。

　　三界之上，大罗之天，最高之处。

　　竟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伏?目无下尘，向来不关心尘埃里的一切，那一天，他终于意识到低首下看，依旧是云层峨峨。

　　这些云曾经遮住了他向上望的眼，等他攀到顶峰，立于最高之处时，云雾又拦住了他向下俯瞰的眼。

　　最后，伏?忘了是如何回魔界的，只记得心中非常落寞。那是一种窥探到了天的尽头，却发现尽头是空无一物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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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君沉眠后，三界秩序构成，行为越发僭越，企图翻身当这天地的主宰。

　　啼野在魔界有一支亲族，名为离火，尽管整个魔界都听从于啼野，但只有离火氏被啼野视为亲族。离火是魔界里第二大族系，举族拥有强大的力量和高明的智慧。

　　魔界位于地底之下，天有多高，则地有多深。大多数魔种天生畏光，无法离开此处，但是离火氏并不畏光，相反，离火氏族和啼野一样，大多畏寒，因此，他们在魔界的寿命反倒不长。啼野早就想带领这支族系去地上生活，取代那些愚昧弱小的人族。

　　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啼野带着离火氏，杀到了地上。

　　魔界发难，人族毫无反手之力，只能向妖界和仙界寻求帮助，仙妖二界本就生于人界，同根有难，唇亡齿寒，必然要倾力相助。

　　于是，离火氏与三界之间的战争展开了。

　　众生陷于三界将被覆灭的恐慌之中。

　　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一天，农夫正在耕田，孩童正在嬉戏，烈日炎炎，人们被热出了汗，忍不住拿着蒲扇一个劲地摇。

　　忽然，天昏地暗，一道墨色长影从烈日之前徐缓游过，地面上亦出现那遮日的庞然大物的影，它随风摆动的龙须好似赶山鞭，抟扶云游的身躯好似连绵起伏的山，未几，日月双丸被浓浓魔炁吞没，天地彻底地陷入晦暗。

　　远方，一道黑影现身于晦暗，随之，无数黑影从地底下爬出来，嘈杂地攒动着，多如蚁群。

　　他们的头上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模样，身材魁梧，有的甚至长着三头六臂，模样骇人之极，速度快如烈马，力量大能扛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在场之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就不明不白地枉死于这群怪物的战斧之下。

　　尖锐的骨笛声划破天际，嘹亮悠长，魔炁在空中嚣张乱飞，可怖的魔族提着沉重的武器，宰人就像切菜一样，血淋淋的人头滚得到处都是。旷野之上，流血浮丘，连风刮过来都带着血肉的腥臭味。

　　仙界天兵闻风赶来，可惜他们还没下到人间，就被拦住了去路。

　　一名男子身穿窄袖玄冥长袍，容颜殊绝，眉宇间桀骜不驯。他懒散走来，神态悠闲，问众天兵：“诸位要去何处？”

　　天兵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显然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僵持之下，脾气暴躁的七杀仙将从中站出，仿佛积怒已久，指着来者骂道：“好你个魔界孽障，拍碎南天门，撞断天闸山，搅得四海浊浪滔天，害死苍生无数，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伏?徐徐地打量着众仙兵，一双金眸混账又清澈，道：“我便是出现了，你能奈我何？”

　　“别以为我们真的治不了你！”

　　伏?笑得轻慢，金眸一弯，既像在勾引他们，又像在蔑视他们：“能怎么治我？”

　　众天兵听到他的挑衅，怒不可遏，握紧手中兵器，恨不得立刻杀上去。

　　“如若你现在肯认罪……”

　　没等七杀仙将说完，伏?就打断了他，狂妄吐出几字：“我不认。”

　　七杀仙将一想到那些葬身于山海之下的百姓，就觉眼前孽障死不足惜，怒道：“你这个…毫无恻隐之心的魔种，根本就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错了什么！”

　　伏?一挑眉，眼芒掠过仙将脸上，令人胆寒，“你说，错了什么？”

　　“你的任性狂愎，造成了众生的无妄之灾，你知不知多少人死于你的祸乱之下，家破人亡，他们何其无辜，要遭受你这孽畜的祸害？”

　　伏?不屑一笑：“若是众生固有一死，或死于老病，或死于祸乱，有何区别？”

　　“你！！根本是强词夺理！”七杀仙将被气得生烟，这条魔龙不仅毫无恻隐，更无半分愧疚，连天兵们也听不下去了。

　　众人忍无可忍，随着七杀仙将的一声令下，手持杀器冲上前去，势要拿下这个极其招恨的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