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131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伏?听到风在呼啸,好似嚎啕痛哭,愈来愈烈,愈来愈响,然后,他听到地狱众生在欢呼,兴高采烈,迫不及待要将他拖下去。

  他却心如止水,静闻死生嘈杂,只待身入无间,听宣万载罪名。

  正于此间,千钧一发,地面传来一声有如洪钟闷响,似有什么横波猛烈冲击开来,翻动大地,摇撼山岳,余波在万里山川之间接连回荡。

  伏?的内腑亦随之一震,震出血来,他从万仞高空跌落,却竟然被蓦地接住了,这一口血,就是他猛一摔落在上面,反震出来的。

  忽然,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天地归于岑寂。

  伏?卒然睁开双眸,但见重轮叠影,绚烂金光喷薄而出,满天飞金。

  远至巍巍群山,上至波委云集,漫天掩地皆覆重重金影,鼎盛无比,万壑千岩上贴一层灿灿金壁,不息川河中涌动着粼粼金流,斜风丝雨中夹着细碎金箔,一道道金光有如锐不可当的宝剑,向上刺穿血红层云,刺破阴霾。

  而那地狱众生,就被挡在这道万丈金光之下,颠扑不破,一道隔绝死生,划分地狱与人间。

第184章 184.狂性顿歇即菩提

  似曾相识的金光,比罪渊底下的更为灿烂炳焕,更为震天骇地、荡魂摄魄。

  就是此般金光,两次于伏?身堕地狱之际,刹那出现,如一对遽然张举的金色鹏翼,荡开晦暗,将其托举而上。

  伏?唇角沾血,用指腹轻轻揩去,忽而猜到何人来者,当即抬头。

  果不其然,远处的一座高山之上,站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来者身着雪色佛衣,项挂赤色佛珠,单手立掌,身姿遒俊庄严,眼眸低垂,恰似青莲华。

  烟霭弥天,云翳浮金,碎影洒在空中,亦落在他的佛衣上,翩然隽洁。

  伏?缓缓地站起来,瞳光晃映,直直地盯着远山的人影,对方亦在遥望着他。他们之间相隔百丈,云海翻涌,重岩叠嶂,视线却只定在对方身上,绝不移易。

  他们明明才分别不过十日,却像是分离了一百万年那样久远,孤心等尽春秋。

  他们明明相识了十余万年,再见却仍有如初逢般悸动,一汪细流撞碎石。

  伏?的两腿虚浮,金眸蒙雾,指尖竟是发颤。那高山于他而言,可望不可即,并非他不能飞过去,而是他乃孽障,永远不可能踏入梵天。地狱与梵天之间,就是他与那罗耶之间永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把指尖攥进手心里,越攥越紧,纵是指缝里淌出血也浑不觉。

  远山上的人影亦晃了一下,好似欲赴眼前,又堪堪抑止,佁然立于山崖。

  一佛一魔,身入娑婆,千年万年游浮生,辗转一世又一世,雷霆暴雨中重逢复重逢,一个故事延续着一个故事,金桂下笑叠落花、闲挑棋子,哎哟山里沂水弦歌,琉璃塔内执著问情,痴海城中如醉如狂,唢呐声中耳鬓厮磨,十二州上共行万里。

  如今,佛归佛位,魔归魔位,这一场生于娑婆、陷于九衢尘的梦,终是苏醒。

  伏?想起在青霄宗时看到的刺青,和尚在那时就已经记起前尘,却还是陪着他来到凤蛊山,可是分明走到了凤蛊山前,却又说要止步于此,留他一人走完最后的路。

  他仰首凝望着山上的佛,心道,那罗耶,为什么。

  为什么你归了佛身,还来找我?就像那时在罪渊,你为什么来找我?

  然而,佛总是缄口不言,思不可说,情不可说,因果不可说,一切皆不可说。

  伏?垂眸看了一眼足下,地狱众生仍张着獠牙,抻着长臂,等着他身堕无间,只是再听不见那些嘈嘈切切的声音,所有嘈杂皆隔于此道金辉。他想,无间地狱大抵很无趣罢,没有酒,没有和尚,但是还余下十世回忆,也算够他聊以慰藉。

  他又看向佛,佛依然在注视他,目光深远。他忽而谑笑,对着佛挥了挥手,颜上谑浪,中心是悼。

  佛发现他掌心的血,眉心一凝,视线定在他的手上。伏?反应过来,收了手,仍在原地对他笑。

  那罗耶默默地注视着他,历历千岁,枯荣无声。

  伏?一笑,还和以前一样逍遥风流,直到他的笑淡了,向着远山传了一语心念,对那罗耶道:“没想到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那罗耶却对他说起另一件事:“在庙里的时候,我曾听到你的哭声。”

  伏?无奈,问:“我当时站得那么远,你也能听得到?”

  那罗耶又道:“别哭,不要难过。”

  伏?道:“我也不想难过,只是真到生离死别,仍然有些困难。”

  那罗耶澹然,似乎话中有话:“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有期。”

  伏?道:“我听说从生到灭为一劫,下地狱则是万劫不复,那么万劫以后呢?我们还会再见么?”

  那罗耶沉默了。

  伏?心想,此话问出来确有几分荒唐,一个罪孽深重的魔,下了无间地狱,万劫便是万劫,不复便是不复。既已万劫不复,怎么竟还盼着要与别人再见面?何况那不是别人,那是一尊佛,一尊连娑婆都本不该入的佛。

  一阵清风拂过伏?额前的发,像是有人在轻柔地拨弄,顺着风,他听到那罗耶淡淡的声音:“会的。”

  伏?滞了一下,恍然抬首,头顶风举云摇,好似群魔乱舞,连天都要被雷霆撕裂,大雨仍是潇潇不歇,这一切皆被挡在那罗耶的金光之外,一滴也没落在伏?身上。

  这一幕何其相似,他们最后一世相逢时,伏?在金幼城杀了人,天上忽然雷雨交加,他又冷又怕,突然头顶的雨消了,有人站在他身后,安静地为他撑了一把伞。

  那时伏?回头,看到的就是和尚静如古潭的眼眸,时至今日,那罗耶仍然守在他的身后,目光仍是平静无波。在这目光之中,伏?释然,只觉今是而昨非。

  曾几何时,你佛眼相看,我包藏祸心。

  此时此刻,你佛眼相看,我狂性顿歇。

  伏?的心境已经不同,他不再乖张地憋着满肚子的欲想,不再欺诳于任何人,不再想方设法地把那罗耶拉下莲台,他只希望对方能无量劫无量世,一直长坐莲台之上,灭谛众生,不染尘埃。

  等他下了无间地狱,万劫漫漫,他会仍然想念着,深爱着,他心中唯一的佛。

  伏?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问道:“那罗耶,你来这里,有想对我说的话么?”

  那罗耶沉默许久,道:“你可还记得石桥禅?”

  伏?一顿,记忆有些模糊了,好像在什么时候,和尚与他曾经说及过此事,可是原话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回答:“我好像有些忘记了。”

  那罗耶道:“石桥经受五百年风吹雨打,只为修此一禅。”

  伏?道:“是什么禅?”

  那罗耶道:“等候一个人从它身上渡过的禅。”

  伏?道:“为了一个可能会过桥的人,甘受五百年的造化之苦,这就是那座石桥的禅心?”

  那罗耶道:“是的。”

  伏?问:“如果那个人一直没有来呢?”

  那罗耶道:“那就再等五百年。”

  伏?道:“原来这便是禅,以前我肯定无法明白,石桥怎么那般痴愚?为何要修如此苦、如此无望的禅?而今在红尘修历千年,我好像懂了,无望即是有望,痴愚即是智慧,苦厄即是甘霖,狂心亦可成菩提。我报复心如此强盛,却选择放过了我恨的人,便是歇了狂性。狂性顿歇,歇即菩提,能在下地狱之前悟此禅意,也算我的一桩幸事。”

  那罗耶垂额不语,两眸似伤,静静地注视着他。

  伏?道:“经受风吹雨打是一种禅,狂性恶念止息亦是一种禅,可这孽业终究要偿,让我离开吧。”

  漫天金辉逐渐地消散,遮在头顶的那把安静的伞收起来了。轰隆隆的雷音又清晰地透了进来,好似打鼓,震耳欲聋,滂沱大雨如断了线的珠,无休无止地往下跳,天顶就像被雷凿漏了一般。

  伏?抬头望着这场大雨,感到生命如浮萍,浮在雨中、水中,飘零无依,不知此身当归何处。以前他对啼野说,想要归去一个应住我心、降伏我心之处,十三万年了,他找到这个地方了么?

  足下托举着伏?的金光亦徐徐消退,那一双金色鹏翼飞远了。地狱众生怨恨的声音再次清晰可闻,沸反盈天,他们已经离伏?近在咫尺,只差一点就能摸到他的脚踝,伏?漠然睥睨着他们,他们又讪讪一退,不免对他又恨又怕。

  伏?最后看向那罗耶一眼,看到远山的那罗耶坐了下来,盘膝如莲,呈跏趺坐,佛衣素洁,如悬在天涯边的一轮明月。

  他心如止水地收回视线,转身踏上了通往无间的长阶。

  那长阶滚烫至极,一瞬就烫化了他的云靴,将他双足烫得全是血泡。他却面不改色,一步步往下走去,地狱众生不再顾忌靠近这阶梯就要化作灰飞,手扒拉着,嘴叫啸着,纷纷接踵而至,生怕让伏?再逃了。

  他们的手抓着伏?的衣服,有的攀在他的后背上,有的捞住他的小腿,有的擒住他的手腕,一双双冰冷苍白的手已是迫不及待,密密麻麻地缠缚着他的全身,捂住他的眸,他的唇,狞笑着,尖叫着,如饥似渴地要将他拖入万劫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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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这章停了几天,稍微修了一下前文,也一直在整理这章的思路,不知道到底要整理什么思路,但是一直在想东想西,本来想把一个大情节直接发出来,但还是觉得需要断章一下,下一章不会需要等这么久了。

第185章 185.狂性顿歇即菩提

  伏?感到自己在下沉,像是肉身沉进了沼泽,四肢灌入了铅,口鼻越来越窒息。

  他在这无尽黑暗中放空思绪,脑海里唯余莽莽金辉,金辉之中开着一棵菩提树,树下坐着他的心尖人。

  那人手持念珠,禅坐菩提下,对他道:“但愿我能送你一轮明月。”

  后来,菩提树开花了,他问那人:“为什么花会开呢?”

  那人答他:“菩提花开,许是一场醒觉,许是一场姻缘。”

  他笑着调侃:“为什么不是一场姻缘?”

  伏?一直在地底下沉,上万只手抓着他,密不透风,挠得他浑身满是淤青血痕。他愈发窒息,七窍好似被泥浆堵住了般,身体像是挤在一个灌满淤泥的棺材里,动弹不得,而那棺材也在泥泞里一直向下陷落。

  这地底寒意刺骨,百骸麻痹,冻伤肺腑,散发着一股阴暗腐烂的味道。

  伏?并不在乎这些,他的两眸紧阖,白唇紧闭,与纷扰长绝,兀自陷于故梦之中。

  故梦里,他盘在菩提树上,对那人说道,月就是佛性,你说要送我一轮明月,就是要渡我,对不对?那人神色如常,没有否认。于是他贪婪地说,可我还想要你的一颗佛心。

  但在这一次的梦里,伏?没有骗取一颗佛心,反而化作人身从菩提树下来。落日熔金,余晖落在他们肩上,他盯着那人的眼眸,对那人道。我喜欢你身上的金色,与我的瞳仁是一个颜色。我也喜欢你种的菩提树,平日总是睡在上面。我也很喜欢你,你把月光照在了我身上,我不皈依佛,不皈依法,不皈依僧,但是可以考虑皈依于你……

  十三万年的迷梦渐远,伏?向下陷落,耳畔的声音混杂不清。

  地狱众生的嘈杂之下,他听见孽镜台的审判之音,罪名不胜枚举,侈侈不休,亡灵皆说善魂不必至孽镜,台前无一是好人。他还听见业火焚烧酆都罗山的声音,地狱道众生苦痛呻吟,冥昏毒气喷发,罪鬼死魂漂泊。

  渐渐地,这些声音似乎远去了,水声淹了过来,像是恶海,黑如墨汁,泛着腥秽味道。

  那水涌得湍急,纵深万里,无边无际,抓着他的那些鬼手皆自顾不暇,逐渐松开了他,他在这恶海中随波逐流,向着阿鼻大城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阿傍罗刹在水中一把抓住了他,将他的两手捆起来,对他道:“这水可真是邪门,你一下来,水就跟着下来了,随我去无间吧。”

  伏?醒来,睁开眼,望着四周的波涛,问:“这是什么水?”

  阿傍罗刹道:“地狱周围就是溟海,海水涌进来了。”

  伏?问:“为何溟海的水会涌进来?”

  阿傍罗刹道:“也许是地狱异动,大地被开,搞得哪里不对劲儿了。上一次溟海的水涌进来,还是在叁拾万年前,不过那可预兆了一件大事……”

  伏?问:“什么大事?”

  阿傍罗刹道:“地狱被清空了。”

  伏?说:“怎么清空的?”

  阿傍罗刹道:“多说无益,跟我走吧,大魔头。”

  伏?没有再问,也没有反抗,不知为何十殿阎王只派了这一个阿傍罗刹来,许是看他自甘坠入地狱,知他心诚认罪。

  溟海的水越涌越高,淹过了整座酆都罗山,连万年不灭的业火都熄了。阿傍罗刹和伏?难免行路艰难,那些地狱众生更是满脸惊恐,能逃的就往地势高处逃去,不能逃的只能淹没在溟海里。

  伏?问:“这海水难道不会把他们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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