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21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白发男子倚在低矮的海棠树前,下颔微收,垂下眼睑去看他。

  “你这千八百年的修行,没个精光了?”

  “没了,一场空。”红发男子如此说着,心中多少有些怨怼。

  “第一世你是他养父,第二世你在恒山上遇着他。”花惊云细细地数着,又问:“第三、四世的又是如何?我还未曾耳闻。”

  伏?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视线眺望向远处云海,看行云渐舒渐卷,徐徐地回想着几百年前的事。

  “第三世,他是将军,右手腕之处有一枚红痣。”他的眉宇轻微地拧起,说道:“那一世我见到他时,他已满而冠之年,准备迎娶与他青梅竹马的小姑娘,姓什么……高?是丞相的千金,那千金与他两情相悦,早早地定下了婚期,我从将府前打马而过,见他万事安好,决定就此罢了,又往南去。高氏去寺庙中礼佛,途中经过一条陡峭的山路,就在那里突生了不测,马车惊乱,将她带下山崖,因此飞殃走祸,她被摔死了,尔后又被山底修行了数百年的老蜘蛛精给捡走了皮囊,那蜘蛛精就精妙地扮成她的模样。”

  花惊云见他酒杯已空,于是招来仙童,又替他满了一杯。

  “好巧不巧,我往南正是去寻那作坏的蜘蛛精,她骗了我的一位表亲,也同样是拾人皮的法子,蒙骗后掏走了他的内丹,窜逃至人间。我此番寻了她许久,见那崖底的货色是她,便与她在荒郊野岭里打了起来,一举将她打成重伤。”伏?从地上坐起来,将软玉酒杯放在草丛里,金灿灿的酒液从杯沿溢出,甜湿地淌进泥里,“只是她披着高氏千金的皮囊,去佛院的路上下又只此一条,将军来找人,便见到了此幕,以为我在加害她的未婚妻。”

  “这浑小子,我于他两世有恩他不记得,此百多年前还在佛院门口苦着脸,含着泪,像是我无情负了他,此番一投胎,我不过是来迟两步,他就只知道惦记娇娘了。”伏?的眉头拧得更紧,嘴角嗤笑一声,“这一世,他的能耐倒是见长。我心思一起,想逗逗他,多捅了那披着皮的蜘蛛精两刀,再一抬头,他的眼神便已恨不得要杀了我。”

  “我见他虽向我挥长枪,眼中却分明要掉下泪来,可见是爱她爱得紧。我二人僵持之中,那蜘蛛精想要趁机落跑,却是蠢没了脑子,一头撞上布下的法阵,自己把自己弄死了。我一见正好,将那蜘蛛精的尸体一挑,挑出张血肉淋漓的人皮来,甩进他的怀里,他骑在马上抱着张人皮,像被吓傻了。”伏?回忆至此,蓦地笑了声,“他一低头,草丛中果然仰卧着一只巨大的紫腹人面蜘蛛,八条蛛腿蜷成了球儿,若他不是将军,怕要早早地被吓晕过去。”

  “后来他就换了副态度,主动邀我至府上,说我也是替他的卿卿报仇的恩人。”伏?收回视线,“我在他的将府住了几十年,……倒也不为了别的,就是饭菜都怪好吃的,辣得有滋有味,仙妖魔界里寻不到,唯独人界才有,白吃白喝又何乐而不为?”

  伏?这么说着,酒喝着,就是一双好看的金眸转得有些心虚。

  “他只爱高氏一人,无心再娶,还把我看作酒逢千杯亦难寻的知己。笑话,我比他年长近千岁,没逼他下跪喊祖宗,他怎敢让我当知己?”伏?一挑眉毛,情绪扬起来,要说骂些什么,却蓦地喉头一滞。

  “那日我过于大意,被一帮急于修仙的臭老道发现了狐妖身份,他们那一支教派与国师有着密不可分地关系,为了将我活擒,去狗皇帝面前参了一本,构陷于他,说是武威将军有异心,在府上私藏狐妖,才使国运维艰。糊涂皇帝便如此轻信了,派大批人马来将府捉妖,那时正好是我又一回大升修期,原本在他将府上休养得安生舒坦,每日喝茶下棋,好是快活,转而那将府就成了龙潭虎穴、四面楚歌之地。”

  “当时我正闭目还丹,听不着外面动静,他为了护我度过升修期,”伏?说到此时,将话一哽,捏着酒杯的手用力到发白,震得杯中酒液起了涟漪,“我从将府走出来时,便是满地的尸体,他那一世是有能耐,单枪匹马地杀了百十来人,可我终于找到他时,他身上的箭……已然多到叫我也数不清楚。”

  “我怒得失了理智,一路追千里,将那些道士连同国师都挨个虐杀,当中有几个修得是邪道,手中竟还有仙界的镇妖铃,也怪不得那狗皇帝被他们整得五迷三道,我盯紧他们的性命,他们垂涎我的狐尾,就如此耗了起来。到底是人族更阴险,看穿我未脱离大升修期,巧计将我困进阵里,献给君主,君主想要长生不老,就任他们生生地割断了我的狐尾,还想将我的皮也一并剥走,献给他的宠妃。”

  花惊云难以置信地看向伏?,惊诧之色久久不退,他万万没想到伏?修出的第三条狐尾是被凡人给生生地割下来的。

  “那镇妖铃从前是天王的法宝,专用来降服上古猛兽,天生克百妖,我被痛得钻心,动弹不得,只好任由他们割去,以保全性命。”

  “只是他们太贪了,谋我的皮,又急于下手,被我抓着了机会,最终将他们全数咬死在阵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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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些彩蛋,不知道大家发现没?伏?对小石头说过若你能记住这枚血珠,下一世我就来看你。于是小石头的转世,右手腕上天生就有一枚血痣。上一世小石头对伏?说我会保护好你,但是他没有机会,这一世他做到了。

第38章 38.几多无奈红尘路

  千年狐妖被拿着仙器的凡人给反将一军,无异于将其踩在脸上羞辱,花惊云藏在袖中的手指暗自地握紧,缓缓道:“他们割了你的尾,还想剥你的皮,确实该死,……若我早些知道,定先你一步将他们杀个干净。”

  “老流氓难得将你养成了凤仙,你别把自己害了。”伏?听罢一笑,问道:“难道你还想受凤族摆弄?”

  花惊云侧头看他,雪发垂在如玉的面颊旁,肉眼可见地身形僵硬了,默不作声。

  凤凰,凤凰,此族祖先都是雌雄同体的,属阴,与阳龙调和。千年后凤凰才是渐分为两支,雄为凤,雌为凰,凤凰结亲,再生凤凰,一代代地传下去,繁衍了数千年,有了如今的凤族和凰族。

  尽管如此,当中也会有极少数的几只凤鸟身上返祖,其中一种返祖凤鸟则会回到祖先时的那般,身体上有雌亦有雄,只是这种返祖现如今却被凤和凰两族共同视为不详、异类,凤与凰之观念在他们心中已根深蒂固,因此对返祖者百般鄙夷。

  花惊云就是这样长大的,他生来便雌雄同体,自幼受尽了非议,无人关心他,连同窝生的胞弟们都对他推搡、排挤和辱骂,花惊云初生百天之时,在族中长老决议之下,将尚是雏鸟的他逐出了凤族。

  那时他还羽翼未丰,飞不上九天,也觅不得食物,只能在树下避雨和挨饿,捡些草叶吃,垂垂欲死。

  后来,风神路过凤族边界,碰见了花惊云,将瑟瑟发抖的它揣进怀里。花惊云十几岁时,刚长了没多少羽毛,正在练飞,不慎从仙界扑腾下去,跌落至妖界,奄奄一息,遇见了已然成年的伏?,伏?不但为他养伤势,还愿与他结为好友,二人在妖界逍遥了多年,认识了许多新朋友,直到风殊绝找到他。

  风神怕花惊云又出差池,干脆将他关了禁闭,一门心思让他修仙。寻常凤鸟通常要等五百年才可羽化,千年才可涅槃,而花惊云在风殊绝的引导下,在仙界的灵山灵水里,仅一百年就羽化飞升了。

  虽说今非昔比,叫人眼红,在凤族所历过往仍是他心中的伤痛。

  “几百年前你决意修仙,从此但行好事,再未曾开过杀戒,此番你杀了那么多人族,不知要折损多少功德。”花惊云道。

  伏?听罢一愣,像是才反应过来,旋即又有些愤愤:“可我当真不懂,我杀得是些畜生,怎也算得恶行?莫非苍天只准那帮老道杀妖,却不准我灭些不如人的畜生了。何况……那曾经是烈成池用毕生维护的家国,歌舞升平,末代却要落到这么一个狗皇帝手里,被糟践得民不聊生。狗皇帝死得不冤,他们死得都不冤。”

  花惊云看到伏?明显波动的情绪,眼神有些黯然,问道:“为什么你遇上他总要搭一条命才罢休?”

  伏?的话头一滞,哑了哑,说道:“我也不知道。”

  “第一世是意外,第二世是意外,第三世是意外,难道世世都有意外?”

  “第三世他因我而死,…此仇我怎能不报?”

  “第四世呢,第四世也是为他?”

  伏?一顿,拧着眉回忆了半晌,又缓缓地说道:“第三世我离开时,也心觉诡异,枉我修行数百年,苦修得数条狐尾,如若从来没遇着他,我早已是妖族不可一世的大妖,再好的天资也经不起此般消耗。”

  “第三世后,我决心避着他走,然而天公做巧,…第四世他是书生,赶考途中被艳鬼缠了身,进去要歇脚的小破庙刚好就是当日我休憩之所。”

  伏?如此说着,记忆又回溯到了当日。

  那日,伏?则是火狐狸原身,仰躺在一尊废弃的神像旁边儿睡着大觉,庙外电闪雷鸣,银河倒泻,他睡得正香,做着天狐的大梦,两耳皆听不见。

  就在此时,一位背着箱笼的书生捂着头冲进来,裤腿泥泞,全身都湿漉漉的。他匆匆忙忙地进来,将箱笼的书逐一取出,仔仔细细地摆在角落里晾晒,边晾还边低声背书。直到他将书都晾完,才脱去湿透的外袍,转身想找个地方晾干,却被个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过了手臂,他浑身一麻,猛地抬起头来,瞧见只正睡得呼噜呼噜的火狐狸。

  书生这一路来赶考都是独身一人,没有书童,也没有同乡,寂寞了数月,此番哪怕是见着只活狐狸,此刻同在屋檐下,书生心中也是欢喜的。庙外狂风怒号,冷风嗖嗖地往庙里灌,他怕狐狸此夜睡得冷了,便将还未完全湿透的中衣也脱下来,盖在狐狸身上,自己盘腿坐在一旁,脑袋倚着供桌的桌沿,慢慢地睡着了。

  伏?一醒来就是此幕,他一低脑袋,看见熟悉的面孔差点儿被吓得蹿了起来。这么猛地一跳,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了件儿白衣服,再一低头,那人上身赤果果、白条条,抱着胳膊正在睡梦中,还有些隐约地发抖。

  伏?不由暗骂他傻,爷身上有毛,你又没有,给我盖什么衣服?

  他将衣服盖回书生身上,正打算趁他熟睡时赶忙悄悄地离去,书生却也于此时猛地动了,一阵剧烈地喘息如牛,瞳孔十分涣散,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口中大喊道:“千万不要过来!!”

  伏?站住脚,回头看他,隐约地感觉不对劲。

  他就是站住这么多看了两眼,书生也这么一睁眼,刚回过神就看见他了,二人对视了个正着,书生又被吓得大叫了一嗓子,手忙脚乱地想赶紧站起身来,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到了桌角,给他彻底磕醒了,那望向伏?的眼中惊疑不定,此番接连受了两番惊吓,不由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伏?被他给逗笑了,怎么大将军上辈子最瞧不起的百无一用的书生,这辈子就投胎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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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几多无奈红尘路

  他两臂一抱肩,坦然地说道:“你忘了?昨夜是你把衣服盖在我身上的。”

  “你你你你是……”书生结巴了半天,一抬头望了眼被供奉的破败神像,蜘蛛网给蒙得也看不清什么面孔,加上读书人本就不知些怪力乱神,自是不认识,只吃惊地问道:“难道你是这庙中供奉的大仙儿……”

  伏?惊讶地挑眉,那桌前供得分明是九天玄女,性别不同,也能认到一处?冷月环以前总说他老狐狸有一肚子坏水,容貌上就不像好人,怎么这人总要把他给认成神仙?

  “原来是大仙大人,先前多有不敬,还望海涵。小辈沈贤,字良,有幸见过大人。”书生连忙施一礼,这么一低头才发现自个衣服还没穿,又红着耳根把供桌上的衣服捡起来,穿好在身上。

  伏?不置可否,倒也没有解释,不想与他又生出过多的瓜葛。

  他看了沈贤一眼,见这人脸上苍白得不像话,如同薄纸,两唇也发青,先前还以为是被这鬼天气给冻的,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简单。

  “你适才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实不相瞒,这不吉的梦我已反复做了三年,梦中总有一位青衣女鬼说要嫁给我,她刚才还在梦里说,下个月就能与我成婚了,要我等她。”

  “你不认得她?”

  “梦外从未见过。”

  伏?挑眉,仔仔细细地又把书生看了一遍,这身子骨倒是真够瘦弱的,常年挨饿似的,脸色也如同死人,再这么继续下去,怕是阳寿要撑不过百日了。

  怪不得那女子在梦里说次月就要与他成婚,怕不是去做一对鬼夫妻。

  “你这是被艳鬼给缠上了。”

  书生听后大骇,连问道:“那小辈可还有救?”

  “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今世又遇着了我。”伏?自然不是诳他,着实是三生才修来的福气,这要是个寻常路人,伏?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书生喜出望外,请求大仙儿替他摆脱艳鬼。

  伏?四处看了两眼,见到供桌上尚残存三两枚铜钱,便将其捡起,用手中红线一绕,两指捏住铜钱,狐火在红线上自燃,包围了整枚铜钱,散发出幽幽的金光。

  口中念道:“今我狐族之火,焚异心之魂,凡逆我者,皆杀。”

  瞬息之间,只听得庙中一道厉声惨叫,忽然从书生身上窜出来一瘦削女子的身形,浑身皆被金火所燃,痛不欲生。

  伏?冷然地瞥她一眼,道:“跪下。”

  那女子嚎啕着下跪,连连求饶,哭诉道:“大人饶命,小女子心生爱慕,不过是擅自选了位相公,并未做别的事!呜呜…妖与鬼向来互不相涉啊大人!”

  听这话,倒嫌他多管闲事了?

  “瞎了你的鬼眼,也不看你选得是谁。”伏?冷声说完,将铜钱一转,扔到女子身上,狐火于刹那间熊熊地燃烧起来,金光照满整座废弃的庙堂,那女子惨叫了一会儿,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半柱香过后,女子不见了,剩下一小撮灰烬,埋没于尘埃中。

  伏?捡起灰中的那枚铜钱,放到书生手里,说:“这枚铜钱洗净,往后戴到身上,不会有鬼再来扰你。”

  书生如蒙大赦,连忙谢过,一口一个大仙儿,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伏?控制着不与他多说话,一抬腿,潇洒地坐到供桌上。

  却见那书生到角落里去,将晾好的书捡起来,又是开始习书了,浑无要走之意。

  “你怎么不走?”

  书生听了一愣,不好意思地说道:“多有得罪,扰到大仙儿了,外面的雨实在太猛,山路泥泞,我怕糟践了书,不敢走。”

  伏?撑起下巴看他,颇为无奈,他这几日也走不得,睡在这庙中就是为了等个老友,老友不来,他不好失约。

  思及此处,伏?摇了摇头,暗骂孽缘。

  天公做巧,大雨接连下了五日,仍无停歇之意。

  伏?始终没怎么与他讲话,怕这一世又来重蹈覆辙,只是书生的话倒不少,许是读了太多书憋闷得太久了,每看两个时辰的书,便要抬头看看庙外的大雨,再与伏?搭两句话,而伏?闭目养神,并不怎么理他。

  这回,书生又是将书读得苦闷了,忍不住偷看伏?,与他道:“小辈总觉得与大仙分外眼熟。”

  “哪里眼熟?”

  “有如旧识一般。”

  “兴许是前世的事儿。”伏?意有所指地说道,并不多赘言。

  书生也找不到话说,四处看了两眼,见到伏?的腰间别着一支紫竹洞箫,眼前一亮,与他说:“难道大仙也是喜好雅乐之人?小辈对洞箫之乐亦颇有钻研。”

  伏?不想理他,却见他从衣服中抽出一支箫来,虽看起来简陋得打紧,却也像模像样。

  “你自己做的?”

  “正是。”

  伏?看了两眼,看清洞箫的模样,就不再看了。

  那书生兀自地拿出纸来,在地上写写画画,二人在庙中静静地共处,各干各的,唯有庙外的雨声依旧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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