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40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冷月环惯会缠人,能搬出左一个右一个理由,江素问最不擅长拒绝,特别是对冷月环,到底还是答应了。

  冷月环的明眸弯成勾月,两步跑出门,去取她买来的鱼梦花。

  归来时,江素问已在器皿中调起颜色,他一手抬腕握管,一手拂着衣袖,显得清雅绝尘。冷月环将鱼梦花放进石臼中,用木杵一下下地捣碎成汁。

  窗外,繁茂的绿茵爬上墙,在桌案前投下斑驳的影,随着夏风飒飒地轻摇。

  待那鱼梦花碎成汁液,冷月环将它们倒进江素问调好的颜色里,来回搅匀了。

  江素问提起笔,问她:“你想要怎样的碧桃?”

  “就在这里,沿着这三道疤。”冷月环抬起手,用指尖从手腕处缓缓划至臂中,说:“画一整枝的粉碧桃,六朵七朵,攒聚枝头。”

  江素问心中了然,提管在她手臂上轻轻落笔。冷月环的手臂白嫩如玉,唯有疤痕扎眼。江素问看到伤疤,手底勾勒的速度渐是慢了,也更轻了。他心知不可再答应冷月环的请求,这些伤是由于他的疏忽所受,如此下去只会让她吃更多的苦。

  同一窗前两个人,全然不同的两个心思。

  冷月环注视着江素问在她手臂作画,默不作声,这一幕于她而言,远比俗世里颠鸾倒凤更加情意浓、难忘却。

  天际云卷云舒,案前摇晃的影忽明忽暗。

  江素问的画风轻淡如他本人,这枝碧桃大概已是他此生作过最艳丽的画,一枝锦簇花团不着痕迹地盖住了整片伤疤。

  冷月环在窗前日光下举起胳膊,对着光影细细地看,怎么看都怎么喜欢,忍不住反复观赏。

第67章 67.散作人间照夜灯

  那一天吃过饭,伏?回到室中,见到桌上多出一篮新鲜果子,还有一束山野黄花。

  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八成又是从狐仙庙里供过来的。锦悠城的百姓多,狐仙庙的香火好似不错,伏?时常会收到一些供品,起初他心觉诡谲,多收个几次后倒也习惯了,若是当中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收到,心里还会有些不舒坦,想着是不是锦悠城的人把他给忘了,让他在庙里落了灰。

  不过,伏?从来没有亲自去那个庙里看过,自己去看自己,多少是有些古怪的。

  如今回到锦悠城郊住,离那忘尘山也不过几余里距离,他的好奇心突然就这么起了。

  不知道他自己的石像,与他本人比之能相似几分?

  ……

  此时,烈成池正在室中看书,窗户敞开着。

  伏?站在窗外,看到烈成池端坐在书桌前,气宇超凡,一手捧着书,另一只手正从玉筒中拿笔。那书桌明净不染尘,一道人影逐渐跃上桌来。

  伏?正在窗外琢磨,这窗中一幕于他而言似曾相识。烈成池十七八岁的时候,大抵也是在这一处读书,以前他也会站在这个地方看,恍然间岁月被这扇窗子模糊了。

  烈成池看到影子,一抬起头就看见了伏?,那人红发披散,伫立在一片绿荫里。此时的窗框好似一副画框,窗外人向里看是一幅画,窗里人向外看亦是一幅画。

  他们对上眼神,默然片刻,伏?开口问:“你想不想去忘尘山?”

  “怎么想起去那儿?”

  伏?抬起手,晃了晃手中握着的果子,说:“听说你在那盖了一座狐仙庙,我看看是哪个愣头青敢把没熟透的果子供给我。”

  烈成池了然,合上桌前才翻到一半的书,没有犹豫,很快就走出室中。

  ……

  他们牵走厩中的两匹马,骑在马上慢悠悠而行,沿着那条百年不变的老道来到忘尘山下。

  二人照旧把马拴在山下的一棵树上,留它们在此处吃草,自己沿着山间蹊径往上走去。

  忘尘山的变化不大,也就是这条蹊径让人踏得更平了些,蹊径旁的那道涧溪干涸成了土沟,沟中积满苍翠的叶子,而山上依旧是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脆亮的鸟叫不绝于耳,四处充沛着灵气。

  他们往上走着,一男一女恰好与他们相向而来,是奔着下山去的。

  伏?瞥向当中那个男子,见那男子怀中抱着一兜子的果,与他不久前手中握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忘尘山的忘忧果真不错,摘了满满一大兜,还能顺便孝敬狐仙大人两个。”那男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对身旁女子说道。

  这果子差点儿酸掉伏?的牙,伏?不善地眯起眼,朝着那男子仔细看过两眼。

  “如此随心地给狐仙大人送供品,不会被怪罪吧?”女子在一旁柔声细语地担忧道。

  “怎么会呢!这上山拜庙也就是图个心安,狐仙儿哪顾得上管我们小百姓?”男子宠溺地抚摸了一下女子的头,安慰道。

  “万一狐仙大人不喜欢,不给我们送子怎么办?”女子仍然是忧心忡忡。

  伏?心中莫名其妙,合着这夫妻二人把他狐妖当成了送子观音。

  那男子又回应道:“如果狐仙儿连供什么果子都要挑,岂不是把自己当爷了,就那么小心眼儿吗?要是当真如此,他还当什么仙咧,我去当,我肯定不挑。”

  夫妻二人一边对话,一边向下走,男子憨笑着刚说完话,回过头来看路,瞧见有个容貌惊为天人的男子站在下几层的石阶上正抬眼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和尚。

  男子也不知自己是否招惹了对方,只觉得对方那眼神尤为可怕,连忙心虚地转开视线,从他们身旁快步走过去。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啊,怎么眼神那么吓人?”夫妻绕过伏?后走了几步,又把头凑到一块窃窃私语,以为拉开一段距离就没事了,殊不知伏?的听力好得很。

  “不知道,真是怪怪的。”男子喃喃道,“感觉有点面熟。”

  “居然还是红头发,他是生了什么病吗?”女子接着小声嘀咕道。

  烈成池的耳力也不差,自然也听见那些杂七杂八的话,一边掩耳盗铃般地捂着伏?耳朵,一边哄着他往上走。

  伏?冷哼一声,继续往山上去,将两个凡夫俗子抛在身后。

  ……

  适才那名男子抱着果子,继续和妻子闷头往山下走,直到他们快走出了忘尘山,男子才突然惊呼一声,两手发颤,连满兜的忘忧果都摔了满地。

  “大壮!你这是怎么啦?”女子赶紧关切地问道。

  “刚…刚…刚才那是……”男子的牙关打颤,半天说不上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快说呀!急死我啦!”女子一边拾捡地上四散的忘忧果,一边干着急。

  男子好半天才回过魂来,震惊地喊道:“娇儿,刚才那红发男人长得和庙里雕像一模一样啊!”

  ……

  伏?和烈成池又接着往上行了一段路,看到坐落在密林中的狐仙庙,十分显眼,不愧出自帝王手笔,修筑得华贵辉煌,一点都不似山野小庙。

  伏?高兴起来,四处打量,走进其中,却又忽然在门口驻足。

  烈成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门口正中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有、求、必、应。

  “…………”

  烈成池心中一紧,“这绝不是我写的。”

  “我知道。”伏?回过头看他一眼,说:“你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走入庙中,先是看到殿内三个红色蒲团,满供桌的供品,几座烛台,一个牌位,上面还写有忘尘山灵狐仙位七个大字。伏?抬起头,看到了那惟妙惟肖的雕像,身披金色大氅,五官妖野,眉宇间一道额印,懒散地横卧在供桌前,两眸似笑非笑,手中端着一个酒碗。

  伏?端详着自己的石像,他知道这座狐仙庙是在烈成池老后才开建的,这尊石像却与他十分神似,难道那时烈成池也清晰记得他的样貌。

  伏?回过头看向烈成池,想问他,却又觉得答案早就心知肚明。

  二人在庙中没停留多久,因为很快就又有下一波香客走进庙内。

  他们离开狐仙庙,来到忘尘山巅的悬崖处。

  伏?屈膝坐在悬崖边,一条腿垂下去,动作闲散不拘形迹。烈成池面色泰然,早已不会像五百年前那样担忧他掉下去。这只狐妖的能耐卓绝,本就从未把区区一座忘尘山放在眼里。他们相邻而坐,胳膊挨着胳膊,共赏眼前宽宏旷然之景。

  红日如火,霞光摇迸四射,碎裂的浮云有如被烈焰点着了,翻滚着满天的赤红。

  “你出家的时候,那些香客也这么无理?”伏?问他。

  “这天底下的人本就形形色色,香客自然也什么样的都有。”

  “有意思,你说这些香客哪个不是有所求?求子,求姻缘,求财,求平安。”伏?抬头,看见有孤鹜从天边飞过,“就如同刚才下山的那对夫妻。”

  “可是他们所苦苦哀求的神佛,却只会说两个字,放下。”伏?偏过头来,挑眉问他:“是不是很矛盾?”

  烈成池闻言细思,沉吟半晌,答他:“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只是有些人看不穿,偏要执迷,动了贪嗔痴,因此也害自己陷于苦厄。如果真想从中解脱,唯有真正地放下所求。”

  伏?又说:“所以,神佛有什么好信的?不管是求神、求佛、还是求仙,不管怎么苦求,即使求到了本尊面前,能得到的也就是那套说辞而已。”

  “凡人的能力有限,太多事无能为力,他们身在苦海,也唯有相信神佛。”

  “你当年求过吗?”伏?看向烈成池,意有所指。

  烈成池沉默良久,才道:“我求过。”

  伏?的视线落在烈成池的心口,问他:“你怎么求的?”

  “我对佛说,我为天下安居而立命,已然攒尽功德,唯独想见那个狐狸一面,哪怕他看不到我,只有我看得到他,也可知足。”

  “佛一定没有理你吧。”

  “嗯。”

  “你取的那滴心头血,是不是很痛?”

  “很痛。”

  “当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烈成池沉下嗓音,缓缓说道:“如果能等到亲自来拿就好了。”

  伏?看向烈成池,霞光柔和了烈成池的轮廓,夕阳灼烫在他眼前,使他两眼发涩。

  一道令人心安的黑影转过来,替他挡住了刺眼光辉,停顿半刻,又覆上了他的唇。

  那叠到一处的唇舌轻柔细缓,温热缱绻,浑如一场炎热的迷梦,使人心魂发颤,沉沦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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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世肯定会开车,但不确定开几辆。

第68章 68.散作人间照夜灯

  下山时,天已经黑了,伏?正在解开那拴在树干上的马缰,忽然听到微微弱弱的一道声音。

  “狐…狐仙大人……”

  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密林深处还跪着两个人影,定睛一端详模样,正是上山时遇到的那对夫妻。

  “狐仙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口出狂言惹怒了您,求您别与我夫妻二人计较。”那男子跪在地上直打颤,也不敢抬头看他,跪在一旁的娇小女子伏得就更低了,小小的一团,有些惹人怜。

  “哦?”伏?心觉有趣,开口吓他们,“我这么小心眼儿,凭什么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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