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6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伏?一打眼冷月环那笑的模样,就知她此番为何而来,他牵着烈成池将门一让,冷月环收起素白纸伞,矜持迈入庭中,全当是入了自家门般地四处转悠,折断支千日红来把玩在手中,对伏?说道“假相公,养几只兔子。”

  伏?利落答应“可以。”

  “栽上一株桂树,来年好吃桂花糕。”

  “行。”

  其实这桂树如何能一年就长成,如何落下馥郁桂花来呢,冷月环的话意无外乎是叫他去从外偷来棵长得好的,换壤移植进庭中,而伏?的言下之意则是能偷,他行。

  烈成池还没听明白桂花糕是何物,就见那国色天香的姐姐近与他面前,揉了他白面团一样的脸蛋儿,半是调侃地说“生得小俊,日后秃头怕是要丑不少咧。”

  “爹,什么秃头…”烈成池颇为害怕地牵紧他寄父的手。

  “听她乱讲,你不会秃的,我都没看出来。”

  “我讲当真,这娃儿就是个秃驴的命。”冷月环反复瞧了烈成池的骨相,颇为笃定。

  “爹……”

  “阿池,本姑娘以后就是你阿娘了,此称只准在外叫,对内要唤我为冷姐姐。…你是有爹有娘的宝儿,不许再蹲树下哭鼻子了。”她款款蹲下身来,将伞置在地上,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烈成池被摸傻了,目光不断地扫向他爹,浑身僵硬,反应不及,不知当作何回答。

  “点头啊。”伏?毫不客气地按了他的脑袋,替他爽利答应了。

  当日,经由伏?的三番劝说,冷月环才算蒙上面纱屈尊送烈成池去私塾了。待她行至那私塾小院门口时,还特意矮下身为烈成池理好衣裳,慢条斯理的,旁人看不懂这局面,自是频频地侧目。

  “来,跟阿娘道个别了,晚些接你。”

  “……阿娘……”烈成池攥着衣角,紧张又怯弱地叫了声,别提敢让旁人听到,就连冷月环都听不见。

  “去罢。”冷月环替他展平衣角,目送他束手束脚地进去了。

  “如何?”随在身后的伏?这才现身,视线跟着往私塾里去。

  “不想我尚未成亲,就被只老狐狸坑害至此。”

  “此言差矣,帮个忙而已麼。”

  “我都瞧了,他哪有什么伤,你的良心真是坏黑了。”

  起初,烈成池还很不惯,虽说他羡慕别人都有阿娘,可怎的自个突然就多了阿娘,还要叫姐姐,邻里每逢上一回都要背地里来问他一遍。不想冷月环当真一心待他好,与伏?的那种好浑然不同,她总柔声细语的,浑如春风化雨,每回为他购置的衣衫都比从前舒软好看了多,牵手带他尝十二街的糖葫芦,东巷的枣糕,教他捏小狐狸泥人儿,还与私塾先生问他的课业,亲手替他缝过衣裳,做过千层底的鞋。

  小孩儿的接受能力浑然天成,谁待他好,他就喜欢的。如此气质超群的娘亲,加之家中富贵,定是要邻里熟人也羡煞眼的,闲话虽未断绝,却再无人招惹。

  烈成池九岁那年,庭中偷来的桂树结桂花了,落得一地素雅的黄白,满庭飘香。冷月环坐在地上,也不惧尘土沾脏了云英留仙裙,伏?顺势蹲在她身旁,二人潜心地叠落花,鹅黄的歪歪扭扭成一小摞,风吹也不塌。这是他俩最爱干的幼稚事,每逢落花时节都要较量一整个下午,输了的人是要去乖乖烧饭的,烈成池则被冷月环任命为小判官,专门来判谁摞得更高。

  这天,烈成池的胳膊肘又往他娘身上拐了,毕竟是他娘赋予的定夺大权,睁眼就说是爹输了,伏?无言地振衣抖落尘土,从地上站起身来。

  “今晚去把小十八炖了。”冷月环玉指一伸,指挥道。

  “小十八还小,老九如何?”伏?从地上拎起一只兔子,晃了晃。

  “不,我和阿池今晚都要吃嫩的。”

  伏?只好又蹲身去找不知躲到哪儿去的小十八,好给它拎到锅里放几段葱给焖了,结束它短暂的生命。

  后来,伏?将庭外的那三里碧桃林也买了下来,雇人于林间挖了片池塘,专门在当中养了几尾花斑锦鲤,用以打发时间。起初他喂养时还不得其法,鱼儿总是没几日就死了,烈成池瞅着满池的翻肚白,于心不忍,就拿铲子跟池塘旁挖了一尊小鱼冢,把死去的锦鲤都逐一埋在西岸悬石下。不想鱼腥味引来了附近的馋猫,后来碧桃林里总是有几只野猫到处晃悠,时间一长就与他们相熟了,更为肆无忌惮,时常趴在树下嬉闹和睡懒觉。

第13章 13. 乱红飞过秋千去

  烈成池十一岁那年,也正是九王爷上位的第十一年。对于人间朝堂的政斗谋略,伏?向来是知之甚少,况且锦悠城天高皇帝远,千百里开外的党羽讨伐再怎么激越,这率土之滨再怎么朝令夕改,也扰不到锦悠城的半分自在。

  市井茶馆中倒也有流传,先皇膝下无子,如今九王爷代其摄政多年,独揽大权。听说九王爷与先皇乃同父异母的兄弟,年龄差六岁,体质上有天壤之别,先皇体弱多病,九王爷却是活龙鲜健。本是说先皇因为床事不行才难以留下后代,可后来又有人说是皇子诞下则被杀之,更有甚者,说此等大逆之举皆由狼猛蜂毒的九王爷所为,先皇心知肚明,却无意与之相争,倒是过分谦让。

  只不过先皇无意相争,他朝中的臣子却未必允许。自从九王爷得势,朝中就与其分庭抗礼,利害相关,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宫中秘闻还说有老臣子特向先皇献贡了五名西域佳人,费尽心思,只为让先皇留下一名子嗣,以继皇位。再后来,听说皇帝当真中意了其间的一位西域美人,与其诞下子嗣,有意偏袒之。

  未成想在第二年,九王爷悲称皇帝因病驾崩,年方三十七,仅留下一纸诏书。

  至于流言蜚语中所提及的子嗣,究竟是真是假,下落如何,皆不得而知了。

  “火狐狸,我在坊间听说先皇独宠西域女子穆娜,为其在梧桐树下制了架秋千,用得是南疆灵木,飘荡时有奇香溢满园。”冷月环造作地抚了抚身后的桃树,一旁立着是她的玉琵琶“我想,我总归比西域女子还美上几分的……”

  “做个秋千而已,你动手啊。”伏?把池中又一条翻肚白的鱼捞上来,几只野猫在他附近蹭来蹭去。

  “本姑娘的玉指是柔如春水,只可弹琵琶,不可……”冷月环正继续她的矫揉造作,却被伏?打断了。

  “什么玉指,都是狐狸爪子。”

  冷月环被这无趣之语给堵得无言,只恨不得在伏?屁股上多踹一脚。

  冷月环没要成秋千,一走就是三日未归,不过倒也是常事,伏?和烈成池都习惯了。这名动锦悠城的金蝉娘,总有大半颗心思都扑在她的各路妙龄郎君上的,指不定哪日就迷了眼,好歹流连个三五日才能想起归家看看。如此一来,伏?和烈成池倒像是可怜见的留守父子,苦等在外沾花惹草的妻子归来。

  “爹,你又把冷姑娘气走了。”烈成池抱起一块木板,抬胳膊递给伏?。

  “她气性大,我是哄不起的。”伏?的嘴里叼着块儿角尺,接过木板,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磨着。

  烈成池打量着桂树下已快成型的精巧秋千,抬手帮伏?摘掉嘴里的角尺,心知他分明又是在全力地哄冷月环了。

  “爹,先皇是谁?为何他只是为女子做一架秋千,就全天下都知晓了?”

  “那是人间的皇帝,他…”伏?正要说,又想起什么,止住了话头。

  “皇帝那么厉害?若我当皇帝,也会随便做个什么事就人尽皆知吗?”

  伏?把刨刀随手掷到地上,举起木板扣在他脑袋上,留下句“你只要记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爹,什么是命啊?”烈成池把脑袋顶的木板扶下来,扔在地上,又急匆匆地跟在他爹身后去了。

  “命就是命,擅长认命就是凡夫俗子的本事。”伏?走进屋中,从水缸中舀来一盆水,悠哉地洗着手。

  “爹,怎么讲得你不是凡夫俗子一样?”

  “你仔细看我。”伏?低下身去,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俊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在看了。”

  “看出什么没?”

  “没有,爹真好看。”

  “我这张脸,就是超凡脱俗,就不是他们比得了的。”

  烈成池皱紧小眉头,用力地盯,非要盯出这张脸究竟与其他人有何不同来。

  门外有清风托着桂花香轻悠飘来,吹拂起他额前的发,而他当真就一直盯着。直到恍惚间,他眼前诡异地飘出几缕红丝,再一看,那伏?的眉宇间生出一点火纹额印,肩上竟不知何时蹲立了条大型的赤红狐狸,那火狐狸勾着毛绒的尾巴轻悠地甩,一双赤金瞳正在冷睨他。

  烈成池呼吸窒住,被这景象惊得倒退了半步。他猛地收神,发现伏?已不在室中。

  烈成池怔在原地,而屋中寂静无声,风也消散了,只余下门外那桂花飘的香味仍盈在鼻尖。

第14章 14. 乱红飞过秋千去

  冷月环一消失就是数月未归,那空荡荡的秋千始终无人相坐,直到满庭的桂花香散尽,枯黄的叶也落下,她才是重新出现在了这里,怀中还抱了一柄长剑。

  “你去哪了,谁的剑?”

  那时正是夜深,伏?坐在自家的屋檐顶上,手里捧着个天青色的碗,长袂飘举,对着天际的勾月的兀自饮酒。上下隔着一层青黛色的砖瓦,烈成池在下头的寝房中睡得正香,满天星辰入梦,浑不知他寄父又跑到屋顶上去偷偷喝酒,对着悬空的一轮月亮故作潇洒。

  “是他的剑。”

  冷月环抱紧了手中的剑,三两步就轻盈地跃上房檐,站在伏?面前,她怀中的剑共月色一同泛着冷辉。

  “我在锦悠城南的朱庄,遇着了一位道长。”她坐下来,怀中的剑却没有放下“那位道长性情孤僻,为人寡言少语,冷得像落满白雪的西眉山巅,千年不化,鸟兽罕至。”

  “听起来真不怎么样。”

  冷月环瞋了他一眼,又说“可他长得真好看。”

  “别忘了你是妖,他是个道士,你们不共戴天。”

  “他的眉峰很淡,那双瞳仁是冷墨色,他伫立时如远山,而来时如风至,你说他怎会是凡人呢,他定是谪仙吧。”冷月环却是充耳不闻般的,只顾说着她的白衣郎,嘴角翘得要比刚才还更过分了点儿。

  “不就是长得好看?傻姑娘,你也太容易上钩了。”伏?摇了摇头,又喝了口酒。

  “我遇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容易上钩呢!我见他的第一眼,他背着剑匣从我面前而过,不带半点神色,眉宇间隐约蹙着些厌烦,好像看够了这红尘的白浪。”她托着腮仰头看天边的勾月,一句又一句地如数家珍。

  “那时我想,这位道长一定是无牵无挂,这尘世中谁能有本事让他去牵挂呢?”

  “你要伤透我的心了,到现在都没看见我给你做的秋千。”伏?假作心碎,又倒下一杯酒来,往下指了指庭中的桂树。

  “哎呀,太黑了,我没瞧见。”冷月环从房檐上下来,不忘把剑随时带在身边,到秋千上新奇地坐了坐,朝伏?喊道“火狐狸,过来推推我!”

  伏?贪杯地把一壶酒都灌进肚子里,才从房檐上摇摇晃晃地跳下来,两手扶着秋千杵在冷月环面前,像是把她圈在怀里。冷月环笑盈盈地用手指撩逗他的下巴,摸摸又挠挠,两眼弯得像她的名字,“你今夜也是好看的,只是喝得连衣冠都不整了,让人想到个词。”

  “什么词?”

  “醉玉颓山。”

  “冷姑娘阅人无数,最识货了。”伏?满意地笑了,半醉半醒地摇着她的秋千,在月光下慢慢地荡。

  “那当然。”冷月环晃着脚踝,怀中还没有放下那把沉甸甸的剑。

  那把剑的剑柄很长,往前一晃就戳到了伏?的肚子,伏?慢悠悠地低头去看,蛮幼稚地推了剑柄一下,又说“保护好自己,出门别被哪个崽种给骗了。”

  “你放心罢,到现在还没碰着比你更坏的崽种。”

  “要是…”伏?是喝得多了,吐字有些不清“要是有日你被欺负了,就来找这棵树,不管是百年还是千年,它都在,你在树下等我回来替你出气。”

  “听起来你本事大得很麼?”

  “现在还不大,但等我修成上仙,成了天狐,那时就大了,可大了。”

  “本姑娘对修仙浑无想法,你去好好地修罢,我们狐族到时出你一个天狐就够了。”

  他轻哼了声,算是应允。

  “哎,灯怎么亮着,阿池还没睡?”

  伏?靠在树上,费力地看了看,舔了下嘴唇,像是还没喝够酒“不晓得,刚才还是灭的。”

  “你接着喝你的,我去看看他。”

  冷月环知道他还想喝,就让这醉鬼继续喝,自己径直去进屋了,伏?倒也真没有跟进来。

  她这么一进屋,毫无声息地,烈成池还浑无察觉,猫在被窝里不知道搞些什么,把棉被顶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冷月环一笑,猛地掀开被子,把里头的小孩儿吓了一跳,脸都吓白了。

  “阿池,干甚么呢?”

  “没…没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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