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61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让我出去…我必须立刻就走!!”伏?控制着浑身颤意,急迫道。

  和尚感到妖魔的情绪有异,看向石塔,心生迟疑,还是回绝道:“我不能让你出去。”

  “性命攸关,我要不得不回妖界!!”伏?的语气急不可耐,玄铁链颤动的声音在石塔里回荡,太多年滴水未进,他的嗓音沙哑透顶,如琴弦割在朽木上。

  听不到和尚的答话,伏?只觉火急火燎,又低声下气道:“我求你,把契印解开放我走!我的族人有难,我不能留在这里,还有冷月环,她那么傻,得知此事肯定会贸然回去送死。”

  和尚听到妖魔的哀求,觉出当中字字真切,闻来凄入肝脾。

  在民间,流传着这样四个字,狐死首丘。

  意为狐狸即使命丧异地,也会把头朝着故乡方向。短短四字,足以道尽狐狸对故乡的深重感情。

  和尚看着石塔的方向,隔着墙,仿佛又看到妖魔的泪,尽管他们已经十二年不曾相见。

  和尚此生为妖魔破例的事已经够多,如今也只能当是最后一桩,他熟悉的平静声音中掩盖着疲惫,只道:“我去叫些人手,你在这里等我。”

  那些酝酿了十二年的仇怨,此时随着和尚的回应淡化了。在这种危在旦夕的情急之下,这道熟悉声音就如同广阔的边岸,让他在浩瀚沧海中望到着落。

  伏?在封魔塔中苦等,又无法安宁,不断地尝试把手腕从玄铁链里挣脱,然而由于前车之鉴,那玄铁链缠得更为密实,从上臂到手腕都牢固地从背后缚住,肩膀也被捆紧了,双足上的玄铁索勾在地底,半分缝隙不存。他心急如焚,汗出如渖,即使把玄铁链挣得磨进肉里也难动弹半分。

  每每有野兽路过石塔外时,伏?都会停下动作,定神细细地听,确认是不是明净回来了。

  可是,石塔外响起千百回声音,都不是属于明净的。

  伏?惊疑不定,不知道明净是会如实兑现承诺,还是会像十二年前那样再骗他一回。

  他一眨不眨地死盯着门口看,直到日薄西山,窗前那仅存的一缕光也熄灭,明净还是没有回来。

  长夜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夜晚如同今夜这般难熬,每刻每秒都如火烧。石塔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只鸟雀经过塔前都能惊得伏?遽然抬头看。

  他时刻紧绷着神经,盯得眼睛都涩了,忽然看到一只冒失的寒蝉从小窗子里撞进来,它的薄翼似乎碎了,六条细腿朝天,竭力地乱蹬着,半天也翻不起身,凄切地发出鸣音。

  伏?定定地看着那只寒蝉,长夜无边,月光微弱,碎了薄翼的寒蝉孤独地在暗处挣扎着。

  伏?注视着它,看着它的挣扎是如何变得越来越弱,听着它的蝉鸣声是如何变得越来越小,目睹它是如何逐渐地不再动弹,旁观着它于黎明到来之前,慢慢地死在了尘埃里。

  日出三竿,窗前的那一缕光又一次亮起。伏?回过神,又盯向那不及脸大的小窗,再次留意起塔外的动静,听不到足音跫然,只有无辜路过的鸟兽,偶尔有动物好奇驻足,又被塔里忽然响起的玄铁链声音吓得连跑带逃。

  ……

  就这样,伏?眼睁睁地守望着那缕光,眼眶瞪得通红,望着它从豁亮一点点地转为黯晦,从黯晦转为黑沉,再从漫长黑沉逐渐熹微,从熹微转为豁亮,从豁亮转为黯晦。

  如同一盏掌管万物生死的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周而复始,但是从未长明。

  如此过去了十几天,伏?终于意识到一个万念俱灰的事实。

  明净不会来了。

  他不受控地咬紧牙,利齿把嘴里薄肉扎出了血,指尖也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浑身因情绪激动而打颤。

  曾经寄托过多少希望,当下就感受到多少绝望,千仇万恨,他怒不可遏地发出诘问。

  “烈成池!!”

  “你回来!!你不能骗我!!!”

  伏?竭力地挣着玄铁链,那沉重残忍的链子将他衣袍磨破,皮肉绞磨出了血,死紧地勒在绽开的肉里,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不断在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如同要冲出去噬人的瘈犬,悲愤填膺地怒喊着烈成池的名字。

  “烈!!!成!!!池!!!”

  方圆十里的鸟兽都被这凄厉的声音惊得四散而逃,太阴山满是枯枝败叶,荒草赤空,没有人知道这衔悲续恨、凄怆绝望的声音持续了多久。

第95章 95.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地静悄悄,没有人知道,在这荒芜的天阴山里,仍然关着一个妖魔。

  他挣脱了重达万钧的玄铁链和枷锁,浑身鲜血淋漓,可他还是没能出去。仅仅是佛陀在千年前留过的一道封魔印,就足以将他困在这不足百尺的石塔内。任他煞费千般手段、呕心沥血,依旧无法离开这里。

  石塔外,百姓们依旧是安居乐业,闲时去各个寺庙里烧香拜佛,佛依旧是高高在上,受着众生的膜拜和供养。

  谁会在乎某个荒郊野岭里还关着一个妖魔,谁会关心一个妖魔在这里嘶喊过,愤怒过,痛恨过。

  就算真的有人知道,也只会对他评上一语活该。既然这狐妖能沦为妖魔,定是杀过不少无辜。此番落得这个业果,不过是老天让他也尝尝那些家破人亡的痛。

  这世道怎容许妖魔逍遥,只要被世人盯上,视其为恶,他就罪该万死,绝不能留得半分快活。

  ……

  天阴山封魔塔内,妖魔的衣袍破烂,枯坐在墙角处。他挣开了千钧重的枷锁,却仍然逃不出这里。封魔塔里遍布丧心病狂的痕迹,墙砖上有触目惊心的血、断续蜿蜒的抓痕,地上有被砸得四分五裂的石块和干涸多年的血迹。

  妖魔早就安静了,他被关在这里已然七十多年。

  现在,他只是在墙角里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想。

  大概有一天,他也会像那只寒蝉一样,在此昏冥之处,悄无声息地死去。天上的佛,也会像当初目睹着寒蝉挣扎的他,无动于衷地垂眸旁观,见证着他的消逝。

  他不再关心塔外是白天还是黑夜,窗前是豁亮还是黯晦。

  当他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坐着,等坐累了,直接卧倒在地上,枕着那些玄铁链,静静地睡去。

  那些腥风血雨,繁花似锦,在梦里全都无影无踪,唯有枯守无涯,来日苦多。

  如今,这座封魔塔就是他的整个寰宇,是他的白天,是他的黑夜,是他极目所能望到的尽头,吞噬着他的声音,吞噬着他的魂梦,吞噬着他的喜怒,吞噬着他的所有念想,所有希望。

  因此妖魔在这塔中,不分昼夜,寂静无声,眠中无梦,不喜不悲,万念俱消。

  ……

  直到有一日,有只黑色的蝴蝶从窗外飞进来。

  黑蝴蝶在晦暗中翩翩而舞,停落到妖魔指尖上。

  妖魔没有动,低眸看着它。

  这个能陪伴着他的生灵,显得来之不易。

  黑蝴蝶轻轻地扇动翅膀,抬起脑袋,与他寂静地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句心念传到妖魔的心上。

  『你为何在这里?』

  伏?看他,微微地蹙起眉。

  这只蝴蝶还会传心念,那来者必然不是蝴蝶。

  『我是妖魔,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不该还在这里。』

  『还?』

  『快到时间了。』

  『什么快到时间了?』

  『我来告诉你,和尚又快转世了,你该去找他了。』

  妖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露出哂笑。

  『他算什么?我凭什么去找他?』

  『就算我不说,你也迟早会找他。』

  伏?默然,注视着那只黑蝴蝶,问他。

  『你是谁?』

  『目前不能让你知道,也许以后会相见。』

  『我被关在封魔塔里,你说这些有何用?』

  『天意安排,你不会一直被关在这里。』

  妖魔闻言一怔,天意安排,蝴蝶居然说是天意安排?

  难道连他被和尚骗,被关进塔里,狐族被杀也都是天意安排?!

  难道天意就是非要让他做不成天上仙,非要让他成为众人所指的妖魔?!

  难道是天意就要这么摧残折磨他,直到把他榨干为止,直到和尚成佛为止?!

  这该死的、愚弄众生的天意,已经害他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想安排他做什么?!

  黑蝴蝶看到妖魔眼中生出的痛恨,又道。

  『你有没有想过,天道压你,不是欺负你的弱,而是忌惮你的强?』

  妖魔皱眉,问他。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

  『去找和尚吧,等禅机到时,你会明白。』

  黑蝴蝶传完心念,振了振蝶翼,轻盈地逐着月光,向窗外飞去。它的黑色蝶翼上披着光华,透出繁杂的玄色脉络,尾翼摇曳如飘带,渐渐地远去了。

  伏?望着那只黑蝴蝶远去的身影,神情木然。他不信蝴蝶的话,也不想再一次可笑地生出希望。

  和尚把他骗了一次又一次,这漫长的七十年,他没见过日月,没听过人的声音,塔外只有风声,雨声,寒鸦声,只有无尽的萧瑟。

  他尝试过所有的方法,仍然破不开佛陀的封魔印,已经处在穷途末路。

  这只蝴蝶却说他会离开这里,如此轻飘飘的话,好似此事轻而易举,还让他继续找和尚,难道不是荒谬绝伦、可笑至极?

  封魔塔内又重归死寂,没有半点儿活物的气息。塔壁上渗着潮湿的水珠,显得尤为阴冷。

  伏?把玄铁链堆起来,堆成一座小山,就这么倚靠在玄铁小山上,抱着肩,阖上眼,继续无所事事地睡去了,一夜无梦。

  ……

  七十余年无梦,无光彩,无日月。

  日复一日的绝望,盼不到尽头的囚途。

  他在这循环往复的枯坐和昏睡中,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三年。

  这一天,伏?睡得正沉,破天荒地有人进了他的梦。

  是冷月环温柔清亮的嗓音,趴在他耳旁,碎碎念: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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