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90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了玄转生后遇伏?时,离前世死去已过将近百年。按照伏?以往的脾性,通常有仇当场就报,如果他早早离开了封魔塔,不会这么晚才来无上伽蓝,所以他一定被困在塔中至少数十年,身心受尽了折磨。

  伏?忽而反应过来,望着了玄,一双锋利狐眸忽泛寒意:“我为了一场功德欺骗你的感情,为了一时痛快毁掉你的禅修,夺你慧命,坏你道法,你全都想起来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他微眯长眸,狐疑地凝视了玄,看到的仍是和尚眼中不改的平静,如一池水波不兴的空潭。

  伏?瘦了太多,薄皮贴着骨骼,已是有些脱形了。和尚看着伏?的瘦削面容,在衣袖中的手稍微抬起,僵持几秒,还是没有摸上去。他并未回答伏?的问题,只道。

  “你瘦了很多。”

  伏?一怔。

  他的目眦更红了。

  当初狐妖肆意妄为地夺走僧人慧命,如今归还的却是满满一钹的苦情泪,此苦无边,苦的是他至死不伏罪的桀骜本性,亦是他九世里参不破悟不透的红尘痴爱。

  第六世的琉璃塔,梵刹钟响一声声,赤发妖魔于诸佛前背罪伏跪,执拗诉辩,诘问圣僧何故不肯言爱。

  第七世的无上伽蓝,世人苦拜一下下,绛裙美人于香灯前拨雨撩云,转眄流精,逼问高僧何故不肯姻娶。

  字字掩盖衷肠,句句满含不甘。

  世人皆说妖魔无心,他的一颗热忱之心早已化作肃杀的风,寒来时绞缠僧人的颈,暑往时黯然消融于唇齿。举世皆骂他为孽障,则他干脆狂悖无道、风魔九伯,狡妄夺去僧人的清净六根,转身在这尘世里无影无踪。

  和尚甘心如芥,自愿放弃禅修,踏破红尘万里,到处寻觅妖魔,其实想问妖魔的只有一句话,如这园上题名。

  狐狸,式微式微,胡不归?

  可他等尽百年也等不来一句,微乎微乎,我同归。

第138章 138.只此浮生是梦中

  几十年前,和尚在海棠春坞发现了伏?留下的荆竹长箫,黯然离去。

  妖界都流传近百年来了个魔佛,半边紫光,半边金光,两眼满是血丝,目眦欲裂,袈裟褴褛,看那模样像是寻仇的。

  有妖在背后议论他:“怎么会有人半佛半魔呢?”

  还有妖说:“怕不是离成佛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走火入魔了?”

  和尚听着这样的流言蜚语,踽踽独行,有西天佛曾来试问他回头,那些话却如水投石,激不起半点水花。

  他的魂魄在忘川受损,肉身也将要撑不住。他心知这里是妖界,自己是肉体凡胎,所为终究有限,纵然心中有再大的不甘,亦或不肯放下的遗恨,也难以对抗身体的生老病死。

  他终是要死的,死了,就要再入轮回,难道他还能横渡忘川第二次?

  可他不明白。

  他入了七次佛门,修了七世佛法,究竟修出了什么,修出了所爱之人的终生怨恨?

  他听着伏?的诘问,却不能回答,只能道一句阿弥陀佛。他看着伏?的泪光,却无力回应,只能故作视而不见。

  他满肚子的质疑辨惑,无处可问,无处可发。他明白若想灭苦,则心不妄动,可他凭什么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佛法,舍弃掉一个活生生的爱人?佛法,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

  他身为释子,入了红尘,理当做好永堕红尘的觉悟。他对一个妖魔动了心,理当做好禅修毁弃,共下地狱的觉悟。

  ……

  和尚在行将就木之际,踏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片诡谲的森林,幽草生于涧边,蓝色溪流发着光辉。那溪流亮得仿佛藏了一个天空在缝里,向外倾泄着一道青光,在高低起伏的土丘之间流淌着。森林中长满了奇形怪状的大树,树冠是鸦青色的,遮挡住所有的天空,因此头顶反倒晦暗,唯有发亮的溪流盘曲着带来幽明。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无边无际。

  和尚沿着溪流而行,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溪流的岔口。那里居然摆着一个卦摊儿,摊前坐着一个方士,旁边挂着一道黑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执迷不返”。

  方士睁开眼,看见他,新奇地说道:“和尚?真罕见啊。”

  和尚问他:“这是哪里?”

  “这儿?”方士笑了,“这儿不是哪里,也没有名字,不过有一些人管这里叫断情境。这啊,对执迷不悔的人是牢狱,对无牵无挂的人……那些没心肝的人也永远不会来这儿。”

  “何意?”

  “看见这四个字了吗?”方士扬手打了打头顶的黑色旌旗,“执迷,不返。你若执迷,就出不去了。”

  “……”

  方士抖着二郎腿,显出对和尚感兴趣的模样,身体前倾着支起下巴,问:“你也知道这地儿有多僻静,连声鸟叫都没有。一般的执迷可不会让你进来,至少是累世相加仍不醒悟的那种,老天爷管不了这帮人,怕他们坏事儿,不如往这里头一引,啥时候断情断念啥时候出去,或者干脆就死这里头。不过,寻常人靠着一碗孟婆汤也就彻底放下了,哪儿轮得到累世相加。你一个和尚,肯定念过不少佛偈,怎么会来这儿?”

  和尚沉默半刻,道:“我在找人。”

  “哦?找谁?”

  “伏?,一个狐妖。”

  方士一摆手,道:“算了,没听说过,我跟这儿摆摊几千年了,坐牢一样,谁也不认识。你要是找人啊,进这里可就完了,更找不着。”

  和尚默然。

  “我看你似乎没多少活日了,乖乖地等死吧。死了孟婆会给你端一碗汤,你接到汤就赶紧喝,全忘干净,一转世就摆脱这儿了。”

  和尚更沉默了。

  “来吧,来吧,我闲得都快长草了,你死之前咱俩聊聊天。”方士变成一把椅子来,摆在和尚面前,示意他坐下。

  和尚坐下来,方士问他:“那个狐妖和你是什么关系?”

  和尚思索了片刻,没有答。他们之间当过父子,但不是父子,当过师徒,但不是师徒,当过知己,但不是知己,当过爱人,但如今也不是爱人。

  “他长什么样?真是狐妖?”

  “是。”

  “刚才看你听到孟婆汤这三字,神色很沉闷,我猜你根本就不想喝吧?”

  “是。”

  “你是和尚,我是方士,勉强也算是半个道友,我给你透露一手绝活,如何?”

  和尚看向他。

  “我有办法看到你心里最执著的那个人,还能帮你留在身上。即使你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但是如果你又遇见了他,身上的东西就会显现出来。”

  和尚显得有些愕然。

  “牛吧?哈哈哈哈哈哈。”方士自卖自夸,“本人专门跟那些逼人放下执著的老东西对着干,我转世了一百次,次次孟婆见我就欲哭无泪,她的汤对我根本就没用,多少人想尽办法让我放下,可我放不下啊。有一天我醒来,被关在这看不着天的林子里,出不去了。无所谓,老子干脆摆个摊儿,钻研出了这门手艺,拿来给外头添点儿堵。他们见到这个东西,就知道老子还在断情境里不肯回头呢。”

  方士许是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又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炫耀似的拿在手里头给和尚看,“这鸟不拉屎的林子,也让我学会酿酒了,烦了就一醉解千愁。我本来最讨厌佛门中人,天天念叨什么放下放下,他们到底懂什么啊?不过,我不讨厌你,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和尚。”

  “怎么样?和尚,要来一个酷炫的刺青吗?”

第139章 139.只此浮生是梦中

  和尚沉思几秒,朝他颔首。

  方士笑得心满意足,撸起袖子,道:“来活儿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幅宝贝的锦绸画卷,拆下捆绳,将它一寸寸地展开在桌上。只可惜画卷当中蒙了层灰雾般,什么也看不清,只瞧得见右下角有行小字,写着:太上妄惊图。

  “这是老子的珍宝。”他拍了拍和尚的肩膀,“把你的血给我一点儿。”

  和尚如他所要求,在画卷中央点了一滴血。那血被画中灰雾吞噬了,一团灰雾在卷轴里胡乱地席卷着,时浓时淡,许久也没显出画像来。

  方士说:“再等等,它反应有点儿慢。”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上妄惊图中的云雾终于有些拨散了,画迹在当中徐徐显现出来,呈现一幅醉墨淋漓的水墨画。

  方士探着脑袋看过去,看了半天,渐是皱起眉。

  这画里,哪儿有什么狐妖啊?

  那幅画里显现的,远处是犬牙差互的万重千山,皆为绝壁奇峰,高高地耸入重霄之中,陡峭得如同斧削四壁。近处是半山腰的一片古老农田,几个农夫不知为何正在落荒而逃。画中好算出现的几个活物,只有这些渺小的农夫。

  “根本就没有狐妖啊。”方士纳闷儿地说,指着其中一个逃跑的农夫,“难道是这个人?”

  和尚看了一眼,摇头。

  方士又把指尖挪到另一个人身上,问道:“不然就是这个人?”

  和尚摇头。

  “这个呢?”

  和尚接着摇头。

  “这个小娃娃?”

  和尚还是摇头。

  方士把画里所有人都指了一遍,和尚全都摇头。方士挠了挠头,自暴自弃地把手挪到一头牛上,“难道他其实是一头牛吗?”

  和尚默然。

  “不可能,太上妄惊图从来不出错。”方士笃定地说道。

  最后,方士把手指缓缓地往上挪,掠过那些田地,指向峥嵘连绵的那群危峰,落在危峰之间缠绕着的一条顶天立地、威仪非凡的墨龙身上。画中云雾随着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消散,方士慢慢地问道:“难道是他吗?”

  终于,画卷中的云雾彻底散开,展出腾凌在山峰之间的那条威风凛凛的龙。那条墨龙踏着绛气,昂扬着龙首,睥睨着田中渺小的众生。随着方士的手指停下,和尚的目光也定住了。

  方士不可置信地问:“不会是真的吧?”

  和尚看着太上妄惊图,想起他在梦中见到的那条盘绕在树上的黑龙。

  方士嘴角一抽,嗤笑道:“别开玩笑了,从古至今,只有一条黑龙,他可是……”

  和尚看着画中的龙。

  “所有真龙的祖宗。”

  方士说完这句话,和尚仍然没有反驳。

  方士看这和尚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摸着下巴,兀自琢磨了一会,突然道:“我好像明白了,太上妄惊图只展现水墨,这条龙未必真就是黑色的,兴许是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呢?”

  说完,方士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布包,摊开布包,里边塞着大大小小的针。方士从里头抽出一根极细的银针,用火烧着,嘟囔道。

  “管它是啥色的,反正我的刺青也只有墨色。怪不得我没琢磨过颜色的事儿,如果它是条大金龙,我也整不出来啊。”

  他举着烧好的银针,问和尚:“想好了吗?可以把你的僧袍脱了。”

  和尚摘下颈间的挂珠,脱去僧袍,赤裸着上半身,盘膝坐在方士面前,脊背看起来挺拔强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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