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96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她揭开红炉上的龟形壶的壶盖,添了一杯热茶,道。

  “昔去花如雪,今来雪似花,今昔相比,好似天翻地覆……”

  她也伤心过,沉湎于过往回忆,感到天塌地陷。三百多年来,她一直在打听伏?的消息,可当她自己将这三百年道来时,忽然意识到,这悠长的岁月,竟然只消三言两语就道完了。

  悉数过往,终成云烟。

  冷月环端起那杯茶,道:“可等我讲完这段往事再细细想来,无论是花是雪,终是红尘。”

  伏?若有所思地看着炉子中的火。

  或花或雪,或是或非,或爱或恨,或劫或缘,终在红尘,有何分别。

  如今围着一只红炉坐下煎茶的四个人,与三百年前围着一个土坑酿酒的四个人相比,看似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实故人还是故人,故情还是故情,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你看。”冷月环掀开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腕,上面是一串用金桂穿成的手链,暖黄可爱,与记忆中的金桂一样,“这是我在等你的时候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伏?低头看过去,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道:“掌门,该去玄通宫了。”

  只见凌烨子点点头,对大家道:“失陪,见谅。”

  凌烨子离开了,伏?问冷月环:“他去玄通宫做什么?”

  冷月环想了想,道:“应当是宗内的什么事吧,对了,我也要出去一趟,你们在缥缈宫先歇息,我等会儿回来。”

  说着,冷月环也出去了。

  室内忽然就空了一半,那个来通报的弟子倒是没走,还在暗自打量着伏?瞧。

  伏?问他:“你为何偷看我?”

  那弟子的脸唰地通红,立刻道:“我不是偷看。”他挠挠脑袋,又犹豫地问,“你以前……是不是给过我一个羽哨?”

  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谁,却一时想不起名字,回想着:“你是那个……那个……呃,小牛马?”

  弟子愤愤,“是马小牛!”

  “好,好,马小牛。”

  马小牛无语,一屁股坐下来,红着脸说了一声:“对不起。”

  “道什么歉?”

  “你的羽哨,我采药时把它搞丢了,一直没有联络上你,你都帮我把话带给江师伯了,我却没能帮上你。”

  “这个事儿啊。”伏?摸摸下巴,“那你赔我一个吧,三万两白银。”

  马小牛目瞪口呆,结巴地道:“你…你再等我几十年,我肯定把钱还你。”

  “为什么是几十年?你要下山卖身去?”

  马小牛赶紧解释道:“江师伯说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打算退去掌门之位,……我,我可能要承担这个重任,那时我也许会有些钱了。”

  伏?先是调笑,故作不信,反问道:“你?当掌门?”

  “别小瞧我。”马小牛道,“当年我说要拿天下第一,可是做到了,师伯的无心剑法我也学得已臻化境,师伯他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嘿嘿。”

  伏?闻言打量他。少年的眼眸比当年多了不少锋芒,却保有可贵的纯真,这锋芒韬光养晦,有如浸在温水里,并不伤人,气质里还多了股子孤寡的味儿,说的这些话确实可信,不像吹牛,只是还需再沉淀几十年。

  “可我听说证道之剑,先向故人,你能断得了这尘世的情?”

  “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我的亲人早已去世,我还是慢了,没有让他们亲眼见我名扬天下。不过这么些年来,我已经想明白了,修道,修的是问心无愧,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伏?一笑,问:“你说,凌烨子好好的,为何不当掌门了?”

  马小牛道:“是因为方才那位姑娘吧。宗内都对江师伯的意见大得很,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师伯能弹那把伏羲琴,只要魔祖啼野没死,他们就一直都还要仰仗江师伯。”

  伏羲琴是神器,非常人可驾驭,这倒是必然,但为什么是凌烨子?

  “为何非他不可?”

  “因为伏羲琴要至极无情之人才能弹响它。”

  如此说来,凌烨子确实是最适合的人。

  “你可知他为何至极无情?”

  马小牛住了声,倒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道:“这是师伯的私事,我不能告诉你。”

  这么一说,伏?就更好奇了,连哄带骗道:“方才出去的那位姑娘是我的亲妹妹,若是日后凌烨子与她成了婚,我就是凌烨子的内兄,我身为长辈,不可以知道?”

  马小牛有些犹豫,道:“那也……”

  “凌烨子是你师父的师兄,我是他的内兄,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么说来,三万两白银也就不要你了。”

  马小牛一听钱不用还了,当真心动,毕竟他是真的很穷,钱袋比脸还干净,但还是犹犹豫豫地看向了玄。

  伏?顿了顿,道:“他也是自家人。”

  马小牛这才低声道:“江师伯他……并不能算是人,我,我可不是骂人的意思!”

  “你接着说。”

  “师伯的名字是江素问,素问,是一味草药的名字,所以师伯他真身是一株素问草。草木无心,师伯是这天底下最适合修无情道的人。”

  怪不得素问二字听来耳熟,原来是一株药草的名字。

  “师伯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公,多年前窥探天机,给青霄宗卜过一卦,发现青霄宗在千年之内将面临一场灭顶的劫难。”

  灭顶的劫难?

  指的应当就是魔祖啼野杀上青霄宗的事了。

  “这场灭顶之劫的唯一破局之法,就是在凡世中找到一个孩子,他可以改变青霄宗的劫难。这个孩子,就是当年的江师伯。师公得到这个卦象后,匆匆忙忙地下了山,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江师伯出生在昭陵,那一年昭陵发了洪水,生了很怪的传染病,当朝的南安王烈玉山下命,封死昭陵所有进出的道路。虽然拯救了昭陵城以外的人,却残忍地牺牲了昭陵城中的人。”

  “江师伯生在一户经商的富甲家中,排行第二,被称为江二少,那一年,他只有五岁。我听师公说,江家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全都服了鸩毒,连两个孩子也没有幸免。因此当师公不辞辛苦地找到江师伯时,见到的只是一个死去的孩子。师公把江师伯的遗体带回了青霄宗,不惜逆天改命,用一株素问草重塑了江师伯的身体,将他‘救’了回来。江师伯醒来后,对过往的记忆忘了大半,连父母也不记得了,没有痛觉,没有喜悲,就像草木一样。师公对此虽然有些不忍,但是,也许这就是天意。无心,自然无情,唯有无情之人,才能将无情道修炼得登峰造极,而青霄宗数万年来所崇尚的,正是无情道。”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凌烨子用的那把云华剑,原本是凶剑,到了凌烨子手里却成了宝剑。和尚以前说过,锻造云华剑的铸剑师曾经是个郎中,云华亦是草药的名字,想来是同类相引,反倒使得云华剑的凶性收起来了。

第147章 147.只此浮生是梦中

  就在这时,冷月环回来了,兴冲冲地推开门,道:“火狐狸,快来!”

  伏?见她高兴的样子,不知是什么美事,起身随她去了。

  冷月环带着伏?来到西眉群山的一座山峰上,那里的雪更大,更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雪地之中立着一个突兀的竹篮子,里面关着两只又肥又大的雪兔子。

  冷月环笑着说:“只有这么冷的地方才有雪兔子,我守株待兔,等了半天。”

  伏?的眼前一亮,把雪兔子拎出来,感叹:“真香啊。”

  “这里出了青霄宗的地界,不算犯忌,青霄宗的菜又素又淡,我知你定不喜欢,这兔子当我特意请你吃的。”冷月环拎起另一只兔子,熟练地在雪里捡了几根树枝,“跟我来。”

  二人来到一个山洞里,把两只雪兔子烤了,香喷喷的油从肉里滴下来。

  两只狐狸,一个每天跟和尚待在一块,一个每天跟道长待在一块,就算有尖爪子也被经法道法给按着磨平了,此时躲在洞里烤起两只雪兔子也觉畅快,盯着烤架两眼直泛光。

  “对不住,小梨花,我要吃你了。”冷月环道。

  “对不住,小海棠。”伏?也道。

  这两句话后,山洞里安静了,只有专心吃肉的声音。

  他们填饱了肚子,伏?坐在一块石头上,想起马小牛的话,道:“原来凌烨子是一株素问草?”

  冷月环点点头,“本来小叶子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为何还是随他回青霄宗?”

  “草木无心,的确。”冷月环放下手里的树枝,看向伏?,“可是草木无情,一定如此?”

  伏?思索,妖界当然有桃花妖、兰花妖这种,但凌烨子不是妖,而是人,被草木塑以肉胎,这属于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掌门告诉我,他是素问,素问无心,我深以为然。”冷玉环托起下巴,继续道,“小叶子擅入妖界救我的命,是以报答我在凤蛊山救他的恩,也合情合理。可是,他来锦悠城问我要不要与他回西眉山,这是为何?青霄宗上千律条,无心剑谱上百页,当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句写过,无情道需伴一名女子修行,何况我是一只狐妖。”

  伏?听完,一阵默然。

  “魔祖啼野杀上青霄宗的那天,小叶子的确拨响了伏羲琴,都说只有至极无情之人才能做到,我不明白他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我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即使如此,你也要等下去?”

  “如果我们本该是情人,却轻易错过,我该有多后悔?等我老了进了棺材,一想起此事,也要突然诈尸,千里迢迢地蹦着到他面前,阴气森森地对他说,没与你做成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冷月环说着,举起两条胳膊,做出一副诈尸的模样。

  伏?笑了,道:“凌烨子造了什么孽?”

  “你该问他积了什么福?”

  “你们成亲那天,记得叫我上座,我还没尝过堂堂一个掌门亲手奉的茶。”

  “若真有那一天,座中论得上是我长辈的,只有你了。”

  其他亲故基本死在了霞川,提到此事,二者都一阵沉默。

  许是冷月环不想陷入丧亲的悲痛,没有沉默太久,问伏?:“我看你来时心事重重,脸色也不好,这是为何?”

  伏?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我见阿池今非昔比,气质、眼神、谈吐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完全是个佛子,若非那张脸长得一样,我差点儿不敢认他。不过,你们却还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伏?不想告诉冷月环他在锦悠城里杀了很多人的事,含糊其辞道:“迟早会分开的,你也看得出来,他离得道不远了。”

  “我想问的就是此事,阿池终要成佛,可是你呢?还与他朝夕相处,如此算着倒数的日子,是不是对自己太残忍了?”

  冷月环还是了解伏?,即使几百年不见,也看出了他当下的境况。

  伏?不语。

  冷月环猜测,难道火狐狸还对和尚抱着一丝希望?但她不知,伏?已经时日无多了。

  伏?站起身来,用雪把火苗盖灭,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缥缈宫时,夜色正好黑了下来,就各自回了房间。

  缥缈宫很大,伏?与和尚不在同一间房。夜里,伏?本在打坐调息,忽然觉得浑身冰寒,疼痛不已,便知是魔炁又在作祟了。他望向窗外,见和尚那屋的灯还亮着,便搭上一件玄色大氅,关上房门,走向对面的房子。

  门没有锁,伏?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了。

  和尚大抵没想到夜深还会有人来,而且竟不敲门。伏?进去的时候,感到一阵热气,眼前挡着一扇屏风,屏风背后有一道人影。

  伏?绕过屏风走进去,果不其然,了玄未着寸缕,正在浴桶之中闭目养神。伏?刚要说话,却又驻足,目光定在和尚身上,朦胧的水雾中,一道黑龙在和尚身上若隐若现。

  佛门中人,难道也允许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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