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24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他对你的好都是假的,他的劫数命中注定是周隐,你只是为他们的宿命添砖加瓦的可怜路人甲,可是在主角之外的空白纸面上,路人甲也有自己完整的一生不是吗?所以快跑啊小草妖,离开这个危险得不得了的笼子,外头天地多宽广啊……”

  那声音絮絮叨叨念得晗色噩梦连连,总梦见自己死得惨烈。

  不知死了多少次,晗色骤然惊醒,全身都是冷汗,枕边空空如也,竹屋里天光已大亮。夏日如炬,身却如坠冰窖。

  晗色爬起来擦汗,敲敲脑壳嘀咕:“做的什么怪梦,真见了鬼了。嚣厉,嚣厉?”

  他湿漉漉地爬起来四处张望,忽而看到枕边有嚣厉的发带,系成了个蝴蝶结,他取来一解,解开了一道传声阵。

  “晗色,我有事处理,醒来看不到我别慌张。待处理完了,我们一起折花。”

  嚣厉声音带着些温柔的低哑,晗色只需听他说上几句话,心里便热乎乎地安定下来。

  传声阵消失,发带垂到了掌心,他顺势把它往手腕上缠了一圈,厮磨两下,忧惧很快散去。

  梦里说什么来着?都是谬言。

  他爬起来下床去,换了身清爽衣服,戳了两下那盆长得茁壮的盆栽,拍拍脸划拉了一套稀稀拉拉的太极,驱散走了梦里的寒冷,才拂过衣摆出门去。

  嚣厉有事处理也好,他正巧背着他在干些事情。一想到这晗色便扬起笑来,将清晨那不详的噩梦甩在了脑后。

  他钻进竹林里采集竹露。和嚣厉和好已有八十来天,期间厮混双修不计数,搞得他修为突飞猛进。

  草叶向四面八方席卷,叶尖尖攀上了竹林中的每一棵树,卷走了每一滴晶莹的露水。最后整个竹林的清露全被采去,汇聚成了一个大水球,圆滚滚地在半空中成形。

  晗色抬头看晶莹剔透的大水球,心中蔓延开了无边无际的暖意。

  两月前,他突发奇想,想收露水酿酒。盖因大家都喜欢喝他酿的酒,他的酒入口绵软清甜,越品越醇厚,喝过的妖怪都叫好。只是这玩意速成不来,也没法量产,他便只能攒。

  攒够了……当合契大礼时的招待喜酒最好了。

  处理完竹露,肖想完一番自己期望的未来,晗色便起身兴冲冲地跑去方洛家里,去找心灵手巧的阿朝嫂嫂学刺绣。

  方洛白天惯例会出去巡一圈鸣浮山,这时阿朝便独自一人在家里做些喜欢做的事,林林总总,最多的是刺绣和读书。晗色一来觉得她独坐时寂寞,二来非常好奇那头一直跟着她的山神白鹿,便以找嫂嫂学习的借口常去那儿玩。

  嚣厉起初很不乐意,捏他鼻子板着脸道:“嫂嫂长嫂嫂短,你知不知道避嫌的?”

  晗色愣住:“他们两口子都欢迎我上门串热闹去,倒是你,我看她如姐如师,她待我如弟如友,你想哪去了?”

  嚣厉语塞半刻,耳朵都红了,强词夺理:“好啊,你都芳龄三百了,认一个凡间十八岁的人做姐?害不害臊的?”

  “我才化作人形一载有余,论红尘翻滚还不如阿朝嫂嫂。”晗色竖起食指晃晃,从善如流,又凑近他屈起膝一顶一蹭,不怀好意地看他,“倒是尊上,你芳龄九百开头,怎么好意思老蛟吃嫩草的?”

  嚣厉狼狈地后退,别扭地把腰带整了又整,扔下一句“随你随你”便不管他了。

  晗色边想别扭的大黑蛟边走路,走到方洛家门,便看到阿朝含着笑坐在庭院中的藤椅上,日光下飞针如絮。那头旁人看不见的山神白鹿安静地趴在她身边晒太阳,见他来见怪不怪。

  “阿朝嫂嫂,夏日大安!”

  阿朝抬起头来,开心地朝他挥手:“晗色,五月初三大安,来,一起绣么?”

  晗色搓搓手跑上前去搬小板凳,掏出怀里的乾坤袋,取出了折得整齐的两身大红衣裳,大的那一身绣上枸杞草的纹路,小的那一身绣上一尾黑蛟。

  他偷偷摸摸地做这未来合契需要的吉服,做得不亦乐乎。起初绣针一上手就戳手指头,扎遍了、刺烂了也就熟练了。

  “嚣厉的这一身我快要绣好了!”晗色展开给阿朝看,她捻断丝线低头仔细观察,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好看。”

  晗色洋洋自得,伸长脖子看阿朝怀里的衣裳:“嫂嫂给方洛绣啥?”

  “袍子。”阿朝也自得地展示给他看,“他人太糙了,我要给他做一身齐整的,只是不知道怎的,做来做去看着总不满意,估计看着就来气,不知不觉就给撕了,这会我再做一身新的。”

  日头正好,晗色和阿朝坐着一高一低两张椅子,在唠嗑和针头刺到手指的哎呦声里越过了新的一天。他觉着充实满足,阿朝亦如是。

  待到傍晚,晗色收拾好东西回家,此时方洛也回来了,见了他便含笑说过几句话,只是不知怎的,晗色总觉得方洛越来越萧索,也不知道心头压着什么。

  回到竹屋时嚣厉还没回来,他正想跑去做话本打消时间,脑子里又响起了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

  “小草妖,我真的没骗你,你再待下去迟早要被嚣厉手刃的,快跑!”

  晗色疑惑地望向四周,那声音又响起:“我知道你一时之间不肯相信我,你只需要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想,嚣厉以前对你什么样,如今又是哪个样?哪个才是真的他?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异样吗?那些从前才是他对你的真实模样,他现在的好都是假象,至于为什么他会转性,其实是……”

  晗色眉间一动,忽而听到竹林里叶落如雨,他转身望去,看着嚣厉踏过竹涛而来。

  脑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消失不见了。

  他有些恍惚地想着,我脑子可能有点小毛病。

  嚣厉快步而来:“怎么在这吹风?”

  “闲得无聊,等你回来。”晗色抬头看他,笑意一下子凝固了,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又缩回来了改以拇指画自己侧脸示意,“哎呀哎呀,你这儿这么挂彩了?”

  “打架时不小心。”嚣厉面色如常,“本人够丑了,多一道疤也这样,少一道也那样。不过……你介意吗?”

  晗色笑起来,抬手去戳他两下:“不丑,再丑也是我的。”

  嚣厉蹭蹭他的手,将负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犹带薄露的精致花环,手脚不知往哪放:“没来得及和你一块折花,回来时路上随手编的。”

  晗色看到了他手上有浅浅的伤痕,想象着这人打完架,用一双逞凶斗狠的手折花编花环,那画面说不出的奇妙。

  嚣厉赶紧把花环戴他头上,弯腰将他抱起来往屋里走,把他放榻上,再把他捞进怀里圈好贴好,低头珍而重之地摩挲着:“今天有玩什么么?看着心不在焉的,玩累了?”

  晗色亦玩儿似地叼着他的唇瓣,唇舌轻缓互为厮磨,间隙答话:“没玩什么,在想你。”

  “想我什么?”

  晗色尤其喜欢这样的耳鬓厮磨,便以齿磨磨下唇,继而咬他唇,磨得嚣厉无处可退:“想玩你。”

  嚣厉觉得他像是某种爱嚼吧嚼吧的小动物,得到一点好吃的便能喜笑颜开,欢快地围着人团团转。他分明这么纤细单薄,却有种特异功能,能将人缠得举步维艰,锁死在他的酒窝里。

  他不欲多话。此夜已深,来路如卷,嚣厉丈量着已蜿蜒到晗色后背蝴蝶骨下的黑蛟纹身,人世流浪与奔逃尽数远离,尽到此时靠岸停舟。此身不为我所有,此身为你深浅来去皆不一,道是殊途,终为同归。

  所求来时,正是何时?夜半冥时,月半圆时。我半垂泪时,你半莞尔时。

  “我喜爱你。”嚣厉耗尽气力地抱紧他,因仓皇而急躁起来,“我喜爱你。”

  晗色感觉到他精神劲似乎不太对,挣扎着要看他情形:“等下等下……你怎么了?”

  嚣厉没有等。索性就此压入锦绣夜色里,又将晗色缠在手腕上的发带扯下来,缚上眼睛。

  晗色五感失一味视觉,许久未历这样凶的夜,恍然如在浪潮澎湃的辽阔海上,所求系于身上一人,而天海无涯。

  仿佛拥有了全心全意待他的黑蛟,他便也拥有了与生俱来渴望的自由,与被爱。

  混沌之际,有水如雨滴落,晗色起初以为是错觉,模糊了许久,那水滴依然不止,似乎不能停止。他想去摘下眼睛上的发带,也想去摸摸那疑似泪水的滚烫湿迹,但嚣厉按住了他的手不肯让他动。

  晗色在黑暗中靠紧他,叫如冰的蛟温偎得处处寒冷:“嚣厉……你在想什么?”

  嚣厉贴着他额头,近在咫尺地单方注视。他没有回答,于破碎的喧嚣里听见门外风铃声飘荡,听出风雨如晦与人世跌宕。他专注地凝望小草妖绯红的肌理,忽而咬肌绷紧,泪水不能抑止,挥却疯疯癫癫三百年,于此刻逞欲与畅欢的溺水里,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悲鸣。只是如今鸣也无声,权以落泪宣泄,落泪也无声,权以风雨掩盖。

  他紧紧抓着晗色,好像抓住了一块拯救人于苦海的浮木:“刚化为人形时,我想要一支甜得蛀牙的糖人;幼年时,我想要母亲开心,父亲归家;少年时,我想要兄弟和睦,东海太平,龙宫的安逸日子永无止境——我还想要与天相争,什么劫数,我要尽数拍回去,叫老天看自己的笑话。”

  “后来奔逃,我想要一块立锥之地,不为立足,只为不死;入了天鼎,我想要与世隔绝,老死而已;再入人世,我想要故人依旧……可我回头一望……”嚣厉抵着他发抖,“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晗色心魂一震,亦觉悲怆不能抑,便竭尽所能地从压制下挣出双手,不由分说地拥住悲鸣的黑蛟。他感觉他体温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只有心头那烙印了花的地方散发着灼烫的热意。

  “人世红尘……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去得,可是太难了。”嚣厉低头,“堂堂正正地争……也是个家破人亡,故人长绝的结局。我囚于心,求不得满天神佛和遍地恶鬼,想着不如使了脏污手段去争……争来争去,唯独你是我抢来的宿命,如今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晗色。”

  晗色摸索拥抱到的一切,张口想说我一直在,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句话: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

  一夜无边,漫长也蜿蜒不绝,转瞬也瞬息即至。

  五月初四的天光泼进来,晗色睁开眼睛,枕边依然空了。他以手背摩挲被褥,看到枕边依然有那个打成蝴蝶结的发带。

  他有些好奇嚣厉在忙些什么,只是他不主动说的东西,他不想追问。

  晗色扶着腰起身来坐,发呆了半晌,原以为会再有那个奇怪的声音,但这回什么也没有。

  “……我脑子是真出问题了。”他挠挠头起身,缓了许久才拉开筋骨,随后想再去找阿朝,把手头快要完工的吉服绣好。

  他顺着山路慢慢地走,原以为阿朝会一如往常地在庭院中刺绣制衣等小友,然而今天不同于往常,快到方洛家里时,晗色只见他家里的门洞开,屋里传来撕东西的声响。

  晗色不明所以地跑过去,往里探进一个脑袋:“阿朝嫂嫂……!”

  他看见了难以言喻的一幕——阿朝双眼通红地撕碎了昨天她亲手做给方洛的衣裳,然后举起剪刀指向自己脖颈,却怎么也没法令剪刀戳下去。

  因那头谁也看不见的山神白鹿扒拉住了她的手臂。

  晗色吓坏了,连忙瞬移到她身边劈下剪刀:“嫂子!嫂子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别动轻生的念头!”

  阿朝控制不住地朝地上瘫倒,满地都是被撕碎的书纸,和刚绣好的衣物绣品。她瘫在撕碎的废墟里喃喃:“放我走……我要回家……”

  晗色半跪在她身边,着急地用法术稳住她:“嫂嫂,这儿不就是你的家吗?还是说你想回娘家?”

  阿朝却突然伸手用力地推开他,继而抬手抱住脑袋,蜷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嘶喊:“滚开!妖怪……妖怪!”

  晗色被推得往后趔趄,不知所措,只能把目光投向趴在一边的白鹿:“她……她怎么了?”

  白鹿只是望着阿朝,摇了摇头。

  “神啊……”她蜷成一团,泣血般哀求,“帮帮你的子民……”

  这句话有如锥子,骤然刺得晗色手足无措。

  他束手无策地半跪在一边,只怕骤然大变的阿朝失去理智做出些什么。正此时,身后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传来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需要帮忙么?”

  晗色循声回头去:“临寒!”

  “诶。”一席褐衣的临寒走来,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来,让开些,病患让医者来。”

  “你什么时候变成医者了?”

  “医毒不分家。”临寒答着,半蹲下去,按住阿朝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并指点在她眉间。

  阿朝喉间传出一声破碎的嘶喊,然而片刻的混沌与清醒没持续多久,她的眼睛便慢慢闭上,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红润。

  “行了,太刚烈了。”临寒喟叹一声,拍拍手站起来,“来,小晗色,麻烦你把她抱上床,好让她休息休息。”

  晗色赶忙催生出草叶小心翼翼地把阿朝搬上床榻,轻手轻脚地给她盖好被子,一回头,发现临寒已经迈出了门。

  他当即瞬移出门,拦在了临寒身前:“等等等等!临寒,你先别走,阿朝她刚怎么了?你又怎么掐着点到了?”

  “你的修为涨得还挺快。”临寒揣着袖子打量了他一眼,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小晗色,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何必给自己寻不自在?”

  “别卖关子了,你快告诉我。”晗色心里跃起忧惧,“你最常使毒了,难道你……”

  “嘘——”临寒竖起食指,“话语一出口就成利器了,小心伤人伤己。她是方洛求来的,我是办差人,你是局外人,就不要轻易踏入这漩涡了,以免坏了他们的美梦。与其关心凡人,你不如多操心自己和嚣哥。”

  临寒礼貌地说完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跃过晗色身边,一步瞬移到十丈开外,眨眼就不见人了。

  “喂你等等!”晗色正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身后又有声音叫住他:“与神有缘的后生,你不必追了。”

  他脚下一刹,回身而去,只见那头白鹿站在台阶上,身上散发着朦胧的白光,梦幻而神秘,圣洁而悲悯。

  晗色脑海中突兀地闪现过些许画面,忽而觉得山神极为熟悉。

  白鹿来到他面前,犄角发着光,这是祂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吾见汝常来看望阿朝,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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