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29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可祭品这词——”晗色掌心催生出一片草叶,夹在指尖摩挲,忽觉心口钝钝,不禁出神地喃喃:“听起来没那么好听。”

  “是不好听。说白了,从前凡人以牲食祭,现在他们以活人祭,越活越倒退回去了。”白鹿直截了当地承认不好,“好在他们没有伤害作为祭祀品的小娃娃。再者,因活人祭比其他祭品贵重得多,反而惹得他们信奉的诚心更盛。是以虽信徒渐少,但我还能仰仗他们的信奉勉强撑着,不至于散去神魂。”

  寂静片刻后,白鹿一言以蔽之:“阿朝她不是祭祀品,是我的子民。阿朝令我生,我令阿朝活。”

  晗色捏皱了指尖叶,靠在墙上静默,眼睛里倒映着封在对面冰墙里的灵剑,他有些恍惚地想——原来这世间的神,不在九天,而滋生在人心的供奉里。

  就如魔,不在地府,而催生于人心。

  白鹿两只蹄子互相扒拉,像凡人揣袖子的动作:“我在山中无尽岁月,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如她这样纯粹的信徒了。即便如今身陷囹圄,她于绝境之中……犹信奉我,然我无能,未能庇护她。”

  晗色歪头看祂,有些明白了:“阿朝姐有时能摆脱情毒的控制,是您在帮忙?”

  白鹿应了一声,有些感伤:“她本心不屈,无时不刻不抗争,只是我不能彻底拔除她的囚笼,那毒,阴邪得很。”

  “是啊,阴邪。”晗色用指甲划掌心的口子,“足够狠的。”

  白鹿立起蹄子:“既知狠,还不走?”

  “山神,我此刻很累。”晗色朝祂莞尔一笑,继而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捂住眼睛,“让我歇一会,就一会哈……我四天没合眼啦……”

  白鹿闻言看向他,发现短发小草妖的宽袖稍有滑落,露出了自腕至小臂的累累伤痕,想来俱是自己下的手。

  祂这才想起阿朝清醒时也总要自残。

  *

  五月初七,日出,山中阴霾。

  山阳昨天回了家,和自家宝儿交了大半天的蛇尾巴。魇足后两口子缠一块叙话,山阳看到桌案边放着个憨态可掬的小草人,好奇便问起。

  水阴枕着他气喘吁吁地答话:“前天晗色来家里玩,自己催生草叶编了送我的。老暖和了,大冬天抱着它一定很舒服。”

  山阳便贴紧他:“怎么,我就不暖和?”

  水阴笑得岔气:“哥、哥……你直接冷死我算了。”

  “哥吃醋了!再冷也只能抱着我!”山阳将他一顿搓,“那玩意虽好,但你不准用。”

  “嗳你这大蛇怎么这么不讲理?”

  “那臭黑蛟比我还蛮横呢。”山阳又将他一顿啃,“你收了他心肝本体化出的东西,让他知道了肯定不痛快。”

  山阳心里门清,小草妖送的这礼物过于亲密,跟烫手山芋一样,但水阴就是喜欢得紧,他便翻来覆去地哄了他。

  这天刚起床,他掖好水阴的被子就兴冲冲跑去主峰的小竹屋,想当着嚣厉的面和晗色说个谢谢,再逗他俩腻歪一番,但刚到庭院,忽然觉有不对。

  竹屋外竟设了结界,恍若一个围城。

  山阳连敲带踹地在结界外嚎嗓子:“嚣厉?嚣厉!大少爷你干嘛呢!”

  嚎了十来声也不见回应,山阳皱眉觉不对,正想硬闯,结界自破,穿着紫边黑衣的嚣厉自己出来了。

  “大清早,干什么?”

  山阳上上下下打量他,有些狐疑:“串门不行么,你脸色也太难看了,眼睛让辣椒熏到了?”

  嚣厉别过脸,眼中透着不愿叫人看见的灰败:“没事,没睡好。”

  山阳转到他身前去端详,又望了眼空空如也的竹屋内,好奇地问了一嘴:“晗色怎么不在?和你吵架了?”

  嚣厉再别过脸,摆手让他滚,山阳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指尖在颤。

  他没往多余地方想,只觉得这黑蛟真是别扭到好笑:“晗色前两天才去找我家水儿玩,编了个小草人给他,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咱们几天没回家,我回家和小蛇烈火干柴,你回家一脸晦气,怎么回事啊大少爷?有难处说来听听,我给你支一些讨媳妇高兴的招。”

  嚣厉背过身看鸣浮山的日出,背影寂冷,忽视后半直指前话:“把他送的小草人还回来。”

  山阳霎时笑意凝固:“那是晗色送的,你有什么资格要回去?水儿喜欢得很,想要回去,你让晗色亲自来要。”

  “我不管。”嚣厉魔怔地望着日出,低声喃喃,“还给我。”

  山阳气得想上前给他一脚,但他忍住,上前不轻不重地呼了他一把肩膀:“抠死你算了!那么大一个晗色都是你的,送我媳妇一个小草人又怎样?”

  谁知往日定海神针似的黑蛟经不住这么一呼,身形一晃便往身前栽倒。

  山阳赶紧蹲下去搬起他,竟发现他捂住嘴不住咳,血不住从指缝里涌出来。

  “嚣厉!”山阳着了慌,当即要运起灵力传给他,嚣厉自己推开了他的手强行站起来,边擦血边着了魔地发笑。

  “不错,他就是我的。我抢来的骗来的又如何?”嚣厉抬眼,眉心骤然浮现了一针血红的心魔印,烙在苍白的脸上像恶鬼,“知道我中了情毒又怎样?我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就死,他哪里也不准走,我会关住他,直至我死无葬身之地!”

  山阳起身搀扶住这尾失控的黑蛟,听得整个人都怔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晗色、晗色知道了?”

  嚣厉咳得血淌进颈项里,他推开山阳,疯疯癫癫地朝日出的方向走:“我没有错,是人世错,宿命错……晗色,晗色啊,你也错了……你为什么不像周倚玉,不像周子藏,为什么像天将明的颜色……”

  走不出几步,他又脱力地栽倒,山阳心焦如焚地过去稳住他:“嚣厉,你冷静些!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你正常点别被心魔控制了!”

  嚣厉周身灵流隐隐失控,血污了晗色新岁时送他的新衣衣领,与他的心魔印一样猩红。

  “没有办法了。”他摇着头陷入混沌里,向着日出的方向嘶鸣,“为什么这样对我?”

  *

  五月初八,日出,山有小雨。

  晗色几天没睡,背靠着墙睡了漫长的一夜。然而这一睡,就是接踵而至的梦境。

  先是梦见和黑蛟从初见到结尾的纷乱记忆,耳鬓厮磨,醉生梦死。

  然后梦见自己叫嚣厉刺死。

  循环往复,闭环无路。

  死亡间隙里,不知是否受白鹿所说的神明信徒影响,他又梦见了仙境苍茫,圣洁神明普世,凡人跪地不起,没有内容的噩梦不休不止。

  晗色醒来后继续靠着墙怔怔地坐,白鹿回去照看完阿朝又回来找他。

  “后生,你休息够了么?”

  他自阴鸷的梦里醒神回来,又是那般惨然又明媚地笑:“我再待一会。”

  “你还在等什么?”

  “一个……交代。”

  说完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可笑,伸出两根指头轻晃:“我再等两天,只两天。无论交代如何,我都走。”

  白鹿摇了摇头:“虽说世间众生都有信仰,可你信他,不如信我。”

  晗色背靠冰冷的墙闭上眼笑:“我没有信……只是等一个句号,还我自己一个善始善终。”

  *

  五月初九,夕阳,药寮燃香。

  鸣浮山的五毒各自出力,四个运转灵力困住锁妖阵里发疯的黑蛟,一个调沉沦花的解药。

  修为最弱的歧川满头大汗:“嚣哥怎么走火入魔了?”

  观涛乱猜:“因为周倚玉的忌日快到了?”

  “不是……这回是他自己作的。”山阳眼周微红,“他就是个蠢货。”

  方洛嘴唇泛白:“山阳,晗色在哪里?”

  阵法里闭着眼的嚣厉忽而被惊醒,睁开眼刹那,眉心忽闪忽灭的心魔印血光大绽,叫他一边暴走一边吐血。

  四个大妖使出浑身解数制住他,此起彼伏地喊起临寒来。

  “还差加一味药,再撑会。”临寒戴着手套,衣冠楚楚地鼓捣一堆瓶瓶罐罐。

  四妖异口同声地骂起娘来,然而撑不到十秒,药寮炸了。

  锁妖阵中的黑蛟化出了原形,嘶吼着无头苍蝇般乱撞。

  一时间飞沙走石,四个大妖勉强在灵力乱流中稳住了身形,除了山阳其余的全化出了本命武器,各自准备着找准时机,以兵刃压制那鳞实甲厚的大黑蛟。

  山阳眼睛忍不住酸胀起来:“大少爷,你要死啊你……”

  正费力压制之间,一柄森然的快刀雷厉风行地飞来,瞄准黑蛟的心头稳准狠地刺入。只听那身躯庞大的黑蛟一声嘶鸣,随即栽倒在地化为人形,半死不活地吐血。

  几个大妖连忙收回灵力跑去看老大的死活,只见那长刀穿透了嚣厉胸膛,将他流出的血全凝结成了冰。

  歧川大惊:“卧槽!扎了个透心凉!”

  方洛吓出了老虎的脑袋:“!”

  “不祸刀!”观涛第一个认出长刀,低音炮都尖锐了几分,“山阳不能拔刀!被这刀划出的伤口不易愈合,一拔就止不住了!”

  山阳被骇得赶紧松开握住刀柄的手,顿时手足无措,只得一股脑地运起灵力传给嚣厉,就怕他死了:“那怎么办?”

  谁知嚣厉却借着这力气半睁开眼,抬手便自己握住不祸刀的刀身,发狠地将它抽出胸膛。

  事发突然,大妖们异口同声地呜呜渣渣:“啊啊啊啊你干什么别找死啊!”

  满地血流如注,嚣厉自己捂住心口,疼得脸色煞白,但疼痛是他的良药,眉间心魔印正在逐渐变淡。只是他觉得自己没被不祸刀戳死,就先要叫这群饭桶吵死了。

  嚎叫声里远远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祸害遗千年,他死不了。”

  嚣厉眼中滑过几缕神采,循声艰难地望过去,视线模糊地看到了白衣斑驳的周隐,眼中神采也便消失了。

  被吓出金豆的山阳一边嚎叫一边看向周隐:“当真?!”

  周隐掐了法诀收回染血的不祸刀,略带嫌弃地振去刀上血。他冷若冰霜地看着这群吵得烦人的妖怪们,有些烦躁地点头:“刀没穿心,他死不了。你们安静点,我的松鼠被你们吵醒了。”

  话罢,他胸口衣襟冒出个小松鼠的脑袋,它原先还困得眼皮耷拉,一见到重伤的嚣厉便精神了。

  嚣厉眉间的心魔印已经彻底淡去,奄奄一息地向周隐点了下头:“多……谢。”

  周隐将不祸刀收回灵脉里,看着他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不必,我原本瞄准的是你的心脏和灵核,倘若没失手,你此刻已经死透了。”

  刚憋回眼泪的山阳又绷不住了:“姓周的!”

  “真奇怪,可你没死,你心里似乎放置了什么,以至于不祸刀刺穿不了你的心脏。”周隐不上前去,只眯了眯眼,“黑蛟,你心里放着什么东西?”

  嚣厉答不上来,只是侧首没命地咳,越咳指缝间龇出的血量越发惊人。

  这时临寒拿着两个小瓶子挤进了四妖的包围圈:“诸君让让,我来给嚣哥解一下毒。”

  山阳托着嚣厉的后脑注入灵力不敢松手:“快!把沉沦花解了!”

  方洛虎瞳竖成一线,霎时看向血泊中的嚣厉,不知怎的,眼泪顿时落下。

  临寒摘了手套,直接并指划破了嚣厉的衣服,从左肩到胸膛敞开了个大口子。

  嚣厉失血过多,意识已然逐渐模糊,犹在边咳边挣扎。

  山阳腾出另一手按住他靠近心头的血窟窿,止血之间,忽然发现一个奇异的事实——嚣厉敞开的半边苍白胸膛上,那五朵赤红的花瓣没有了,只有一点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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