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85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当然了。”她谈兴渐浓,竟从床边蛇一般滑下来,柔若无骨地靠到了晗色身上,“小孩,我先问你,见过妖怪么?”

  这女子又热情又寂寥。

  晗色心道不才在下正是妖,他侧过身偏出了肩膀:“见过,不说好坏,我见过的妖皮囊都好看。您是宗主,见过的妖怪应该比我多多了。”

  她佯装惊讶地笑着:“药宗弟子果然见多识广呀,能把妖说得这么面不改色。”

  “妖也有例外的。”晗色语气紧了些,“您杀过妖么?”

  她的眼神分明无波无澜,笑意却灼灼,屈指在胸膛前画了个符咒,空气中流出微弱的灵力波动,顷刻间,一把制作上等精良的古琴静静出现她怀中。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挺直,盘膝打坐,古琴横置膝上,气场截然不同。

  琴宗宗主抚着琴弦,神情爱惜:“这是把好琴,是不是?”

  晗色却是捂住了鼻子,被那古琴上的妖气给呛到了,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作呕感:“这琴是……”

  “我用这把琴作本命灵武,迄今为止,杀过三百妖。琴上戾气浓如鲜血,”她苍白的指尖轻柔地拨过一弦,“而琴声醇厚如白雪。”

  琴的亮相让人抗拒厌恶,琴的奏响却奇异地令人潸然泪下,琴声飘荡在空中,沾在那些缠绵的纱幔上,两物不同有如天海之别,此时和谐地交缠不分。

  晗色眼眶止不住地潮湿,掩鼻的手按住了心口:“宗主,您这把琴是用什么做的啊?”

  琴宗宗主爱怜地抚着琴,往事就像断了的弦在此时此刻藕断丝连地接回来,她大约以为自己会将过去全然封印在琴里,如今在一双温热眼睛的注视下,死去的琴和僵硬的手指都活了过来。

  “一个无名妖,如我无名人。”她低头莞尔,“本座剔出他的骨,抽出他的筋,用心头血做了这把本命灵武。”

  晗色没有意外:“难怪这琴声那么眷恋和难过。”

  想来,那是她杀过的第一只妖,也是她好过的第一个美色。

  她款款笑着抚琴身:“你不是我派中人,怎么也做了弦外知音。”

  晗色摸摸眼角,看向帐中人:“宗主,人与妖就这么势不两立吗?”

  “你错了,不是人与妖不共戴天。”她抚摸琴如抚摸情人,“人与人,人与天,人与其他一切造物,都有这一面。”

  晗色顿住了:“世人都说,人是万物之灵长。”

  她展颜:“也许是吧,毕竟谁不说自己是最好的造物呢?”

  晗色不同意万万人皆恶的说法,也打心眼里不相信人与其他造物完全对立,但他忽然想到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您说人族妖族不共戴天,那仙盟为什么和东海龙族相安无事呢?”

  她笑道:“他们自划东海而治,不冒犯中陆,与我们无冲突。再者,龙族是神兽后裔,重血脉承继,不太一样。”

  “那人与神也不共戴天么?”晗色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不同意您前头的说法。至少天鼎神山是仙盟孜孜以求的终极目标,修士一直在追逐神明的旅途中,世间如果真有神明,神与人应当是信奉与庇护,双方是守恒的守护。”

  就像阿朝和鸣浮山的那头白鹿山神,她在疼痛难忍时不住地喊“救救你的子民”,而白鹿山神就在她身边守着她。

  但他也发现了,修真界的仙盟七大宗和天鼎山的关系不太一样。

  琴宗宗主停止抚琴,她转头看晗色,目光仿佛像在看一朵与世格格不入的浪花。她和煦的目光逐渐变成戏谑和嘲讽:“信奉与庇护?”

  晗色抿唇,焦灼地等待她下面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小曹匿,今夜我开心,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琴宗宗主附到他耳边呵气如兰,“神不是我们供养的高人一等的纯洁玉像,祂是我们——豢养的肉猪。”

  晗色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我们饲养祂,祂提供珍馐。饲养的饵料有一个最神圣动听的名称,烹饪饵料的草料与火星也有一个特定的爱称,你猜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晗色鬓边淌下冷汗,眼里只有无休无止的黑暗,强忍着强烈的作呕,低下头摇头说不知。

  饵料叫守山人。

  草与火叫信徒。

  *

  琴宗宗主在屋里待到了隔天日出,待到日出,甄业章醒来,晗色才恍然明白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他的合欢毒如期而至了。

  纪信林还没到,甄业章蜷在锦绣里低喘,没能躲避开恶意与扭曲的纤纤柔夷。

  琴宗宗主用灵力轻而易举地将他捧出来,眼波流转地含着笑:“我特地料理了一众琐事,就是为了特意在今日,好好欣赏你这份挣扎。不要让我失望,小业章。”

  她正想剥开他汗湿的衣衫,那一向乖巧讨喜的守在床脚的小少年忽然爆起,一把从她手中抢出人来。

  她诧异地看过去,那少年把她虚弱的夫婿抱在怀里,明亮灼热的眼睛璀璨夺目,一字一语地怒道:“不是人与妖势不两立,是你自己和一切美好之物隔绝了!把自己的愉快建立在践踏他人身上,玩弄别人的苦痛,就这么过瘾吗?”

  她陷入了困惑。

  也许是昨夜抚琴,又也许是明亮的相似眼睛,她忽然想起更确切的往事。她忘了是多久以前,曾经有一个隐瞒身份跟在自己身边许久的美人,她与他耳鬓厮磨过,抵足亲昵过,曾经让她想把相思锁取出来,缠在他手上一生一世。

  后来他倒在她脚边奄奄一息。她撕开了他的伪装,抹去他的易容,密室里妖气冲天,他在血泊里冲她笑,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在折磨你。你为什么还能笑?

  ——我的苦痛会让你愉快。

  晗色如鸡崽护大鹰一样护着倒霉的甄业章,警惕地瞪着坐在床上陷入迷惘的琴宗宗主。

  不多时,那个误入歧途的坏女人回神过来,垂眼看了他们一会,最终没有笑也没有再不干人事。

  她只是在床上盘膝,唤出爱琴,悠悠袅袅地拨了一支曲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把他从仙盟里捞出来么?”

  晗色轻嘶一声,因甄业章又神志不清地叼住了他侧颈一块皮肉。

  “因我有个直觉。原本前途无量的剑宗首徒,相思锁被一只妖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此时鸣浮山内, 久寇一行人站在刚长出的小绒草上,远远眺望跌跌撞撞地走在山间的哑巴。

  山阳看了半晌,扭头和水阴说话:“水儿, 你有没有感觉,他好像, 和雷劫后刚醒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水阴还满心揣着独自离去的小草,揉揉眼仔细瞧了瞧,有些困惑:“是么?”

  山阳摸了摸下巴:“有的,更清醒了些。难道是因为被晗色丢了, 刺激大了?”

  久寇听完笑了:“是够刺激的, 不过,归根结底……雷劫之下, 我仅仅保住他一缕魂魄碎片,但如今,一块碎片自行生长, 竟生出了另外的碎片。”

  周围大妖都懵了,观涛在久寇一边疑惑:“真的假的?魂魄还能自行长出来的?那不跟息肉似的。”

  “天雷把他劈死了,可他又还没完全死。”久寇的瞳孔倒映着那个在山间乱跑的身影,“他的身躯确实是被劈碎, 可他原本的心脏,恐怕还在这世间哪个角落,一刻不停地跳动着。一心在,一魂留,隔着千里万里呼应着……东海一行刺激了他的记忆,魂魄碎片再生了。你们以为他为什么不去找小草, 反而跑回鸣浮山?”

  山阳还没转过来, 水阴却是一下子明白了:“嚣哥跑回来找过去!他想让自己魂魄长齐, 然后再去追晗色!”

  久寇点头:“正解。”

  水阴说不出话来,只是无比想哭:“他们也太不容易了。”

  山阳想明白过来,一脑门的老父亲唏嘘,拉住他的手捏捏:“我追你时也费劲,但很值得。少爷也是,这条路荆棘丛生,比旁人苦就苦,只要来日能把晗色讨回来日子就好了,就像我们如今。”

  水阴眼泪汪汪:“哥……”

  观涛麻木地望望天,心里默念一百遍老子单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好处一千条。

  久寇也看天色:“等他将鸣浮山走遍,我带他去一趟离魂谷,你们在这守着家门。”

  观涛听了心里得意哼哼,想当初他说一句嚣厉的家是鸣浮山,被这老家伙一顿冷嘲热讽,现在不照样认。

  久寇看出他内心吧啦个没完,斜斜一眼扫过去:“蝎子,你在想什么?”

  观涛心里想得多,疑惑的事情积累已久,现今看老东西好说话,胆子也壮起来:“我在想陈年旧账,如果当初大人没有和仙盟配合围剿鸣浮山,嚣厉不入魔,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也就不用您来收拾烂摊子了。再往前追溯,如果从前大人不一心想着吞噬嚣厉,梨夫人估计也不会带着他嫁入东海,以求给他庇护。千言万语,如果大人以前跟现在一样慈眉善目的,嚣厉这会也许就搂着妖侣窝在巢里吧。”

  说完他就闪到满脸“卧槽”的山阳水阴背后去,大着胆子贱嗖嗖地总结:“总而言之,久寇大人,轮回报应不爽!你看看你看看,以前凶神恶煞造下的孽现在都要还了吧?头发白了吧?差不多要秃了吧?但是有一说一老东西,我还是更喜欢你现在这样,老实说要是你从前就这样慈祥,我肯定不会跳槽到嚣厉这儿。”

  山阳和水阴都惊呆了:这家伙这么敢说?!不怕待会老霸王心情不好,一挥手把他揍成一只蔫趴趴的蝎子?

  结果老霸王真没生气。

  他只是负手站在风里,文士衫让他看起来更加儒雅随和,目光始终跟随着远处的哑巴。他还顺着观涛的话想象全新的过去和未来,心平气和地点头:“不错,如果我不执着化龙,在萧陨灭后,代替他护着梨他们母子,也许今日嚣厉境况大不相同。”

  山阳也动容,但他清醒地知道没有过去:“如果那样的话,恐怕我就不会碰到夫人,后来也遇不到水儿。”

  久寇注视着哑巴,慢慢笑起来:“如若那样,我能护得了他百年,却无法在他满千岁的天劫下保住他,不仅如此,他会灰飞烟灭到不留任何痕迹。”

  观涛蹑手蹑脚从山水两人背后钻出来,问出一直以来最不明白的问题:“为什么他一定会遭受雷劫?听起来就像说书里写好的结局似的。”

  久寇朝他一屈指,观涛没能及时躲开,中了四两拨千斤的一击,连吱的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变成了一只在空中翻跟头的蝎子。

  表情祥和的老霸王再一屈指,把蝎子抓到了手里把玩:“因为这是九天给我和他写下的结局。无论过程如何,天雷都会是我们漫长旅途上见到的最疯狂的风景。”

  蝎子在他指间滚过来滚过去,晕头转向地大叫:“好吧您还是这么恶劣!可是为什么?九天和你们有仇吗?”

  久寇漫不经心地把玩:“也许单纯因为鄙人当初太强,九天怕我飞升后上去把他们嚼碎了吐出来吧。”

  观涛抱住尾巴变成咕噜噜的蝎子球,原想接口老家伙太自恋,可他忽然想起最令自己满脑问号的事情来。

  老家伙当时利用嚣厉画的神行阵进入离魂谷,到处瞎晃悠之后找到了嚣厉生父萧的坟冢,十分缺德地掘坟验尸骨。那时他偷偷跟在一边瞧,亲眼看见坟里没有尸骨,是一对成了形的,边缘有些焦黑的龙角。

  然后老家伙懵了,懵完大疯一场,疯完转了性情。那对龙角估计就是他的。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观涛走过了许多地方,也不得不承认,他遇到的最离谱的奇都在老东西和嚣厉身上。

  *

  哑巴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身边,他惶然地眺望四方,鸣浮山经过围剿和天雷凌虐后,地表又焦又贫瘠。他努力寻找新生之物,举目只有顽强生出的绿油油的绒草。

  【我是嚣厉】

  他一边走一边努力回想。

  【这里是鸣浮山】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不知多久后,脑海里忽然响起自言自语般的声音:“这里是过去的我为自己寻找到的栖息地。”

  哑巴捂住脑袋,喘息着聆听魂魄的自白。

  “我到处流浪,无处可去。只是过去的十年让我怀念,我不要再去水族栖息之地,要找一片好山。我到处走,身不由主地走,走到了这。鸣浮山方圆三百余里,山峰数百,岭十三,植被以绿竹为盛,绿得一望无际。”

  哑巴停顿,焦黑的地貌落在灰暗黯然的眼里,忽然具现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他怔忡片刻,继续抬腿向前走,眼里忽然出现一个虚影。

  那是个穿着黑金衣衫的高大背影,禹禹独行在绿竹猗猗的山水里。只要有人追上前去拍他的肩膀,他就会转过身来,然后抱住打招呼的人。

  “它像是一个天鼎山的缩影,但不会再有人关着我,我来去自如。可我不知道该去哪。我蹲在这里,到处捯饬山水,建这建那,睡不着觉。一闭眼,眼里不是天鼎山的大雪,就是仙盟的大火。”

  哑巴跟着眼前的虚影,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可无论他追得多快,他都追不上虚影,只有潮水般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

  这太奇怪了。

  他意识到自己就是嚣厉,从沾到东海的水开始便有所察觉。那里的每一滴海水都能触动他多苦痛寡欢喜的记忆,而回想起记忆,该是自己身临其境地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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