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94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头颅不行,心脏也不行,山神的破绽在别的地方。

  嚣厉闭上眼,在识海里回溯当初在天鼎山里的十年记忆。周倚玉身负仙盟烙印下的守山誓约以及山神监视的两重束缚,他说话总是半真半假,但想要逃离天鼎之心千真万确,如若他指引他们走向弑神之路,那么一定曾暗示过山神的破绽。

  他沉没在记忆溯洄里,整理出了周倚玉在十年里最常对他做的动作——轻抚发顶。

  每次周倚玉那么摸他头顶都让他感到抗拒,因为手法太像摸一条狗了。

  “如果你没有遭遇横祸,成功化龙,这里就会长出龙角。”周倚玉朝他闲聊似地说过几次,“如若龙角被折下来,你就死了。”

  嚣厉原本以为只是周倚玉蜗居天鼎山太久,不知妖界之事。龙族被斩断角并不会死,如吾乐被晗色斩断角,久寇化龙瞬间被天雷劈下龙角……

  田稻也闭上眼,沉浸进【天道拯救系统】之中,用代价扣响了主干系统的窗口。

  这世界对于他而言其实只是一个穿书救纸片人的任务,如果任务失败,作为【天道拯救系统】的模范员工,他面对的也不过是扣掉一半从前攒下的业绩,照样能全须全尾地回到自己的世界作威作福。

  在踏进天鼎山之前,他是为这个世界里的纸片人们震撼和感动过,纠结和自我撕扯过,可这里的一切和他自己的世界依然没有可比性。

  然而当他发现周隐不知从何时起便在自己身上设下转移伤害的咒术、一身伤却捧着他问是否有受伤的时候,他不停摇摆的内心终于确定了方向。

  主干系统提醒他:【田稻,你想好了,想要额外获得击败最终boss的外挂是违规的,当然,除非你自愿上缴之前攒下的所有业绩。但这对你而言不值,你完全可以选择任务失败的选项,扣出一半业绩回来,挑选别的任务继续执行。】

  “我知道,这么一来我完成的九十九个任务就都白费了。”田稻以为内心会很沉痛,没想到在做出选择的刹那只有平和,“我回到一无所有的起点,但子藏会享有一个全新的开端。这对我来说——太他妈值了!”

  主干系统替他感到惋惜:【好吧,既然你做好了决定,我没有理由拒绝无偿捐款。看在都是凄凉社畜的份上,我再给你倒数十秒的时间吧,这十秒里你还可以反悔……】

  田稻一秒都不想耽搁:“业绩都给你,现在就给我外挂!”

  混沌的天空中爆出灵力炸裂的巨响,嚣厉和田稻同时睁开眼睛,朝大雾里的厮杀者传音:“犄角!斩祂的犄角!”

  *

  人世,药宗据点小山谷,纪信林维持着搀扶自己师父的姿态,被定在了原地。

  他已经被定了一天一夜。

  他从琴宗甄业章那儿接到太师父的传唤,说师父试毒反而解不开毒陷入昏迷。他才火急火燎赶回来,诊上师父脉搏瞬间,便猛然感觉到山谷的地面出现地裂。

  刚搀扶起师父,比地裂更能引发恐惧的是脚下浮现的巨大阵印。

  仙盟自去年围剿完鸣浮山,整顿完便一直喝令七宗攒出人手,起初还道貌岸然地扯着为除妖卫道作准备,到了今年暮春,仙盟需要人手是为设祭神阵的消息才走漏。

  仙盟总部长老透露,天鼎山中有神,神收下仙盟供奉的祭品,则必须回馈报酬。百代以来,仙盟代代献出祭品,获得天鼎山神的恩赐和神力以令自身壮大,整个仙盟的日益强盛便是建立在百代祭品的枯骨之上。

  盖因黑蛟嚣厉当年对仙盟的大肆屠戮,祭品的献祭方法已经失传了三百年,仙盟的实力也由此停滞甚至倒退了数年,越来越败于妖族。如此长往,妖族将称王,人族将为奴。是此,这一回的献祭阵至关重要,可堪为仙盟的“绝处逢生”。

  七宗之中,邪宗带头不用本门内的弟子做祭品,转头去掳掠人间的凡人充当祭品。只此开例,其余四宗依样画葫芦,唯有药宗和剑宗坚决反对。

  剑宗捍人间正道,药宗怜人间病患,两宗干不出为子虚飘渺的神祇掠夺凡人性命的事,私下结盟准备摧毁仙盟本部,来日自己重建新盟。

  然而眼下药宗自己呼应了献祭阵的一角。

  纪信林意识到这一点时瞬间扣开传唤阵给甄业章和孟怀风,刚告知了两句,手里的传唤阵便被人打散了。

  他和昏迷的师父一起,被献祭阵中的灵纹捆住,毛骨悚然地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灵力,被抽丝剥茧地一缕一缕抽出来。

  他僵硬地搀着恩师,满眼茫然地抬头看向打散传唤阵的老者:“……太师父,为什么?”

  白发苍苍的药师神情一如既往地和蔼:“信林,你还记得药宗的宗旨吗?”

  纪信林脑子嗡嗡响:“医治苍生……不问贵庶。”

  “不错。”药师满意地点头,“那我们药宗得以医治苍生的医术是从哪得来的呢?”

  “祖师爷尝百草,分辨药毒两家……”

  “不,我们的医术药籍是神祇赠予。”药师叹息,“光凭我们凡人一代一代地尝百草,根本不能迅速演进成蔚为大观的药宗。我们随着仙盟进行百代献祭,从神祇的恩赐里,一代一代地完善本门心法,这才是我们践行医治苍生的依仗。随着守山人的断代,我们药宗的医典也停滞了三百年,可你看,这人间新的疾病、剧毒层出不穷,我们力不从心的越来越多——信林,你是最聪明不过的孩子,你能明白太师傅的一番苦心吗?”

  “……我不明白。”

  药师又叹息:“太师父是想让药宗的医术药典换代,只需要七百个祭品,我们便能获得更好的新医术,来日便可以拯救更多的苍生。”

  纪信林呼吸混乱起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一直以来敬仰着的人:“太师父,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即便您说的是真的,医治苍生后面还有一句不问贵庶!那些被药宗推出去的祭品,他们就不是苍生了吗?!我们谁也没有见过神,神是善是恶是生是死无从定论,我们每天见到的是痛苦难当的病患,那才是活生生的当下,才是我们践行门派心法的生命!七百个祭品,亏你说得出口,七百条凡人的生命——”

  “信林,你不必着急,放心,我们药宗不会与邪宗一样,太师父奉给神祇的祭品不是那些无辜凡人。”药师微笑,“都是我们宗门弟子。”

  纪信林如坠冰窖。

  从入夜到天明,现在,日上中天,这献祭阵仿佛运转了百年千年,纪信林感觉自己身上的生气要被抽干了。

  药廖门口,药师一直期待地望着苍穹:“天鼎山神何时现世呢?”

  纪信林疲极,想要开口,却被施了禁言术,浑身不能动弹。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还怎么办,只能企盼甄业章和孟怀风他们能扭转局势。疲惫得昏昏欲睡时,他忽然察觉到手里搀扶着的师父出现了异常——

  师父的脉搏停止了。

  药师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转身向眼眶通红的纪信林走去,蹲下去轻触脉门,摇摇头叹惋:“不行了,得更换新祭品了。”

  纪信林睁着遍布血丝的眼睛看着他。

  药师看出他眼里的悲愤,情不自禁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信林,不用这么伤悲,身为药修,你也见过了许多生死,死亡只是自然,天理而已。你师父能以自己的性命为药宗搭建出未来的桥梁,这是幸事,不必替他、替你自己伤悲。”

  纪信林的灵核剧烈地运转起来,竟超越素日的修为瓶颈,一举冲破了禁言术的束缚:“你更换了多少……师门弟子……”

  药师神色沧桑,却依然没有流露出难过的意思:“你们师徒撑的时间长些,前头陆陆续续换了不少祭品下来,想来换了有一轮了。”

  纪信林眼里涌出寒亮的水光:“太师父,难道那神祇不现身……你就一直、一直这么让我们换上来吗?”

  药师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大道如此,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说罢,他便搀出纪信林臂弯里的人步伐稳健地离去。

  纪信林手中空空,他低头怔怔看着如蜘蛛丝一般缠住自己全身的献祭阵灵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声音:要打断这个吞噬了代代师门子弟的邪阵。

  打断它。

  轰碎它。

  不然,再这么下去……这人间就完蛋了。

  纪信林顺着意识里的想法照做,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愧疚,如果能早点想出自爆灵核毁掉这一阵法,师父和其他的师兄弟们是不是就不用白白丧命呢?

  “业章啊……”他脸上骤然眦出了暴虐的灵纹,“早知道……年少时就该跟着你一起多修炼法术了……”

  他的灵核剧烈运转、透支,献祭阵的灵纹愈发汹涌地缠住他,不断攫取他的灵力。纪信林的七窍逐渐溢出血丝,视线模糊时,意识却无比清晰坚定。

  “纪信林,第一百零七代药宗首徒,愧于人世……不负人世。”

  话音落,一声清越长啸掀开了药廖的屋顶,剧烈的灵力在周围轰炸开,将地面的献祭阵轰碎了一角。

  一环引一环,药宗献祭阵断开,仙盟的七方献祭阵亦断开了一个大角。

  天鼎山中,持着本命剑围剿仙盟长老的甄业章忽然心中一抽,抬头朝苍穹看去。

  高空上,巨大的七方祭神阵一点点地黯淡了下来。

  *

  晗色在高空上正面和天鼎山神对战,一听到嚣厉心脏不再在祂身上,他彻底放开手脚,不留后路地和山神对殴。

  神有人间的供奉做依仗,他有的只是跋涉红尘所获的粗浅经验。

  方洛传荡在鸣浮山里的虎啸,阿朝指尖里捏着的绣花针,李鸣潮站在高塔上的静默,余音唇齿间磕碰出的鱼泡泡……

  红尘里生者不为过客,死者不为归人,他们浓烈的七情六欲都还停留在晗色的记忆里。希望和绝望相携相生,幸福和苦难互为表里,晗色想要希望和幸福,那些带来绝望和苦难的,都是混账。

  他一剑劈砍过了山神的腰腹,瞬息的擦肩而过间留下了怜悯的低叹:“你真是个可悲可怜的怪物。”

  山神不在乎不问剑劈在身躯上的伤害,祂唯独无法忍受晗色的嘴炮,面目扭曲地震碎了缠在身上的草叶,操控着无尽的灵流轰向晗色。

  晗色展开阵法屏障,生命不息怼人不止:“可你更是个面目可憎可恨的混账。”

  不问剑和灵力聚成的锋刃对击,每一击都给空中的云层震荡出浪潮一般的伤痕。晗色毫无保留地调动一身修为,生死关头感叹起嚣厉那厮的千年灵力着实深厚,难怪成了命运争相捉弄的棋子。

  他持剑和山神的冰刃劈在一起,盯着眼前嚣厉的脸,满脸血痕,一字一字地输出:“你根本不爱周倚玉,你在意的只是仙盟献祭出的第一代守山人,凡人的今世和前生根本就是两个人,你分不清也不关心,要的只不过是打发孤寂的美丽傀儡。”

  冰刃断裂,不问剑出现裂口,神和妖不停受伤,有些伤可以一直愈合,有些疤永远无法抹除。

  “你无法忍受的也不是周倚玉的离开,而是漫长岁月的孤独。”晗色呸掉口中血沫,双手握剑再次砍了上去,“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爱人自残自弃,你爱的只有自己,所以你才是怪物,不是神不是人,只是一个酷爱囚禁无辜人的狱卒。”

  话语越是戳中死穴,天鼎山神便越失控,操控起灵力来毫无章法。晗色意识清晰,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着祂的破绽,把不问剑劈砍过去,可惜除了增添剑身上的缺口和身上的伤口毫无进度。

  意识再清晰,他也控制不住灵力的严重流失,风驰电掣与神激战数百回合,那山神在人形和兽形之间一瞬切换,晗色反应慢了一步,被白鹿的前蹄踢个正着,瞬间如同流星般从天上摔下去。

  “靠,疼死我了——”

  晗色在下坠间内心大呼,握紧斑驳的剑想再次蓄力约上天去厮杀,一道穿云箭般的声音却猛烈地传进识海:“晗色,到冰冢来,合力斩祂犄角!”

  晗色瞳孔泛起灵纹,毫不犹豫便加速自己的坠落。

  怎么斩?不要紧,斩。

  他在坠落间看到苍穹上,那个七方献祭阵像一只来自地狱的邪瞳,白鹿以更快的坠落速度冲他而来,一副要在空中把他撕成碎片的凶狠架势。

  晗色在空中翻身,狂风刮起长发,大雾如沼泽,他朝下方催生出无数草叶驱散了大雾,终于看到了地面的情况。

  周隐握着不祸刀在大雾的边缘隐匿着,悄无声息如山阿。

  地面,埋葬了一百零六个周倚玉的冰面碎裂得彻彻底底,曝出了恍如沉睡的一具具尸身。

  晗色瞬间就明白了周隐要他干什么。也许这也是周倚玉生前想做,却始终做不到的事。

  他将催生出的无数草叶对准了冰冢里的周倚玉,狂风刮得面庞生疼,他却在即将坠落凡尘的瞬间感觉到了周倚玉死前的痛快。值此一死,万山无阻,自由生于废墟上。

  晗色心中默念,周倚玉仙君,你的躯体会和魂魄一起,归于自由。

  背后的白鹿降落到了咫尺之间,晗色瞳孔里倒映着一百零六个“自己”,掌心操控下,藤蔓一样的草叶疯狂暴生,噼里啪啦轰开了碎裂的冰面,卷住一具具周倚玉拖出来悬着,不过须臾,周围的冰雪上、大雾里尽是闭着眼的周倚玉。

  白鹿目眦欲裂地陷入癫狂,慌乱地叼住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周倚玉,宛如溺水者攥紧的一块浮木。

  晗色扫了一眼周围长着和自己相似的一百来具尸身,心里不合时宜地想着,真是地狱一样的画面,我以后一定会做噩梦。

  他握紧了手掌,每一缕卷着周倚玉的草叶上都爆出澎湃的灵力,伴随着冲天的狂风,白雪化为霜,大雾尽去——

  一百零六个周倚玉同时化为碎片。

  白鹿仰天发疯长嘶,斑驳的不问剑和血迹未干的不祸刀同时掠起,拼尽了透支完倒地前的最快速度,一左一右,长风一样劈向两只巨大的犄角。

  与此同时,苍穹上的献祭阵骤然崩裂。

  晗色张开口,嘶哑地念出了当初离开鸣浮山时,小小的、近乎透明的鸣浮山神对他的祝愿:“天地不可追,来路不可阻!”

  弑神剑和刀同时崩碎,长风灭,犄角断。

  晗色意识湮灭前望了一眼苍穹,看到邪瞳一样的献祭阵碎裂,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周倚玉仙君,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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