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第2章

作者:顾七年 标签: 玄幻灵异

  沉思时,他们走向了村子里头。

  三位身着灰色粗布麻衣的村民迎面走了上来。

  为首那位,年纪约五十上下,头发花白,脸上沟沟壑壑,像极了裂开的树皮。

  祝妖站在原地,敏锐地捕捉到来者在看清他的脸时,眸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贪婪的神色。

  “听闻村里来了一位捉鬼先生,本以为定是头发花白的道士,不曾想先生看起来这样年轻。”

  老者笑眯眯地迎上来,冲着祝妖作揖,“介绍一番,在下是村长,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招待不及,还请先生勿怪。”

  祝妖笑而不语,跟在村长的身边,听他一道介绍这长宁村的情况。

  从昨夜到来时,他就发现了一桩很有意思的事情,长宁村每家每户都系着红绸,从村头系到了村尾,院前两盏艳红的灯笼,灯笼上是仿佛用血写出来的囍字。

  这幅做派,分明是在办喜事。

  七月半,鬼节将近时办喜事,这是一村人都约好了的么?

  此事他也询问过村长,得到的回答含糊其辞,只道是村里的习俗,鬼节将近时办一场喜事,去去村里的晦气。

  祝妖沉思片刻,还笑着叹了句:“这习俗可真别致。”

  似是感受到了祝妖心中所想,纸人面色凝重,贴在祝妖的肩上,以只有祝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不,不是办喜事。他们这幅装扮,倒更像是......”说到此处停顿了几息,才犹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更像是给鬼结阴亲。”

  祝妖指尖微动,垂眸敛去眼底情绪。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这村子还真是不简单啊。

  村长还在喋喋不休:“哎,长宁村自百年前一场意外后,便没落了,不复之前的繁荣昌盛。村里寸草不生,不论种什么,都存活不下来。也只有槐树可以幸免,长得又粗又壮。”

  “这也怨不得,百年前那桩事实在是......哎。”

  村长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角攒出了一点不明显的泪来,被他极快的抹去:“罢了罢了,都是孽呀。”

  身后跟随的两名村民默然不语。

  祝妖眉一挑,他生平最讨厌说话说半句末了还得卖个关子的人,有什么事一口气说不得,又不是茶楼里说书的先生,说件事还得端个架子。

  倘若寻常遇着这样的人,祝妖定是装作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了。可谁让他现在是捉鬼先生呢?祝妖挺有捉鬼先生的自觉,在村长欲抑先扬、九曲八弯的叹息声里很是捧场地问:“一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村长摇头:“那事不提也罢,提了只怕给先生招来灾祸。先生赶路几日,想必已是疲乏了,不如先于此处住下。至于捉鬼之事,明日再与先生详谈。”说罢他又是一笑,不容祝妖拒绝,挥手招来他左侧的村民,“王二虎,今夜就请先生歇在你那,可得好酒好肉地招待着,莫怠慢了。”

  王二虎听到村长的吩咐,哎了一声,眉开眼笑地应了:“那是自然,先生是村里的福星,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了先生!”

  说罢,他看向了祝妖。

  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生得也俊俏,身上肌肉粗壮结实,还试图能吸引到祝妖的注意。

  孰料祝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反倒停下了步子,不走了。

  王二虎一时有些尴尬,也有些羞恼,顺着祝妖的目光看去,倒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祝妖,便看到他们不知何时走到了一户已经落败的人家前。

  这户废弃的人家从前应是家大户,雕栏玉砌成的宅子,哪怕是落败了也不难看出曾经的恢弘大气。

  只是到底落败得太久了,屋檐牌匾处,都积了一层厚实的灰,蛛网置于檐角。无人打扫的爬山虎顺势而上,颜色是一片暗淡阴冷的绿。

  宅院四周的温度有些低。

  王二虎在看清残缺的牌匾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姜字时,神色大变,当下退后了几步。

  祝妖注视着这块残缺的牌匾很久了,饶有兴致地问:“这一户住的是谁?”

  王二虎默默地道:“这一户住的是鬼。”

  祝妖弯眼,抬脚就要往宅子中走:“这不是巧了,我正好是个道士,可以替你们捉鬼。”

  村长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拦住了祝妖,猝不及防地对上祝妖漆黑的双眸,那双眸里情绪很沉,明明嘴角是勾着的,眼底却殊无笑意。

  村长心中一惊,待定神回看时,才发现祝妖神色未变,浓丽眼睫也染了笑意,方才那一幕仿佛是他的错觉。

  他定了定心神,凝重开口道:“先生留步,此处宅子十分诡异,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其中之事,先生倘若感兴趣,还请先随我们离开,待我同先生细细道来这宅子后的故事,再做打算未为不可。”

  祝妖笑了起来,颔首道:“村长所言极是。”说罢又看向了方才试图吸引他注意的王二虎,“那就有劳这位小哥了。”

  语调柔柔的,听得人耳边一酥。

  王二虎刚刚还羞恼着,忽然见着美人展颜,耳朵尖不自觉地红了些许:“那是自然。”

  祝妖比出一个请的姿势:“那就烦请小哥带路了?”

  —

  王二虎的家住在村尾,离方才所谓闹鬼的宅子还有一大段距离。

  村长未能陪祝妖到最后,路走在一半的当口,一位穿着白色丧服的男人匆匆地走了上来,面色凝重,在村长耳边说了几句。

  祝妖无意打探这两人在说什么,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这些村民对村里来了位捉鬼的先生也是十分好奇,时不时能瞧见他们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守着祝妖,待祝妖目光转过去时,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隔绝祝妖打量的视线。

  村长微微蹙了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祝妖,祝妖很是体贴,笑道:“村长若是不得闲,先走一步便是。”

  村长感激地作揖:“家里确实出了一些事情,不能留陪先生喝上一杯,实乃惭愧。”

  祝妖笑笑,又和村长闲话了两句,这位腿脚依旧很灵便的村长才转身,两步并作一步地离开。

  霎时,三人行的队伍就只剩下了祝妖和王二虎两个人。

  天色渐晚。

  祝妖和王二虎同行。

  这小伙子还沉浸在方才对祝妖的惊鸿一瞥中,总是忍不住想要偷偷瞥祝妖。

  祝妖也总能捕捉到他的目光,在对方偷偷瞥过来时,大方迎上。

  他状似闲谈一般问:“你方才道那宅子里住的是鬼,这是何意?”

  王二虎微微一怔,挠挠头似有些为难。

  祝妖看出了王二虎那片刻的动摇,思忖着这八成又是一桩家丑,唯独家丑才不好外传。他眸色一深,装作很遗憾地道:“不能说?那便罢了,我也不是什么喜爱打探他人私事之人。只是你们总想着我替你们捉鬼,总不好让我两眼抓黑,如坠云雾吧?”

  如此一说,王二虎顷刻急了,当即抛了心中那点顾虑,道:“先生莫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难以启齿。”

  “难以启齿?”

  祝妖兴致勃勃,愈发感兴趣了:“你仔细说说。”

  王二虎挠头,片刻后破罐子破摔了,干脆道:“不瞒先生,这宅子原本住的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户。大户主人姓姜,唤作姜玉杰。”

  “姜老太爷风流成性,年少时娶了十八房妾室,个个年轻貌美。按理说,娶了如此多的妾室,哪怕是有那么几个不孕不育的,姜家也该人丁兴旺了。可令人不解的是,姜老太爷即便娶了十八房妾室,十年间也无一所出。”

  娶了十八房妾室?

  祝妖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他从前就听闻三妻四妾于凡人而言乃是常事,他当时还代入了自己,娶了七位纸人夫人在家,用餐时凑成一桌,你方唱罢我登场。

  倘若再遇上两个泼辣的,只怕能当场将他撕了。

  祝妖想想就觉得甚是可怕,比让他躺在槐木制成的棺材里还要可怕,没想到这姜老太爷还能娶十八房,当真是人中豪杰、风流成性中的翘楚。

  不过既然娶了十八房妾室,还一无所出,这姜老太爷莫不是...莫不是人道不能吧?

  “当然不可能!”王二虎大惊。

  祝妖挑眉,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把话给说出来了。他瞧着王二虎那有些着急的模样,略一偏头,有些无辜地问:“如何不可能了?你亲眼见过?”

  戏谑的一问惹得王二虎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半天,嘀咕道:“总之就是不可能了。倘若姜老太爷当真人道不能,这传闻还怎么传下去了?”

  祝妖颔首轻笑:“也是。”

  王二虎继续道:“是以姜老太爷寻了许多求子的法子,终于在一个冬日由正室诞下一子。”

  “正室被冷落多年,到底心中有怨,瞒着姜老太爷,在姜家的族谱上,为小公子取名为无宁。”

  “姜无宁,将无宁。”

  姜无宁的名字被王二虎说出口的那刻,不知是不是祝妖的错觉,置于他手中的骨笛蓦地一烫,灼热的温度似是一根尖锐的针,扎进了他的手心,疼得他的心脏微微一缩。

  祝妖下意识握紧了骨笛,仿佛又走神了,好半晌才轻笑道:“这名字取得真有水平。”

  王二虎霎时看向了祝妖,神色古怪。

第三章

  祝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戏谑道:“后来莫不是姜老太爷一怒之下将大夫人杀了,大夫人怨念无处申诉,化作了厉鬼,反害了姜老太爷一家?”

  他挑眉道:“不能吧,这故事能这么老套?”

  王二虎当即忘记方才的古怪,义正言辞地打断了祝妖:“当然不是这样。姜老太爷虽是生气,但这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再气也得忍着,免得这棵独苗也没了。”

  “姜大公子也不负所望,生得丰神俊朗,才艺双绝。”

  “姜老太爷心中欣慰,都打算将姜家的家产都交予大公子,孰知公子弱冠那年,竟是......”说到此处,王二虎顿住了,竟是了半天也没竟是出个所以然。

  祝妖很有耐心,问他:“竟是什么?”

  王二虎咬牙:“竟是中了邪似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祝妖心中了然,这些凡人墨守成规,性情保守,不似他们纸妖民风开放,喜欢男子只怕是件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更何况是等着姜无宁为他传宗接代的姜老太爷。

  有些话,说出第一句后,也就不再那么难以启齿,王二虎语速流畅了许多:“后来姜老太爷多次劝说无果,只好请先生来为姜大公子驱邪。”

  “驱邪?”祝妖眼神一动。世人对于驱邪有许多法子,如携带辟邪之物、咒语驱鬼,又或者门口挂符。

  而像姜无宁这样的,不像是一般法子能够驱邪的。

  果真,王二虎道:“邪物俱火,当时那位先生摆了祭坛,将姜无宁置于祭坛之上,念咒以驱邪。不曾想大公子中邪颇深,直待死去,也未曾透露出有关那位男子的一个字。”

  “后来正是大公子驱邪失败的当夜,姜家一场大火,将姜家烧了个干净,姜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包括姜老太爷连同那十八房妾室一起,无一幸免,死于火中。”

  “无宁无宁,果然是应了那声无宁。这合该是姜家应有的劫难。”

  “自那事以后,姜家便废弃了,那座宅子也无人敢接近。传闻接近那座宅子的人,夜里会看到被烧死的冤魂在院门前徘徊不散,等着找替死鬼超生。”

  王二虎说得绘声绘色,祝妖听得入神。

  他倒是没想到,姜老太爷那样风流的人,竟能生出姜无宁这样一个情种,也算是上梁不正下梁给掰直了。

  走神间王二虎对这个故事做了一个总结:“因此在下劝先生,等闲还是莫踏足那个宅子为好。那宅子阴气重。”

  祝妖笑着嗯了声,神色不明,也不知是应王二虎,还是应别的什么。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是走到了王二虎的住处,是村尾一家茅草屋,屋子看起来有些破败,可见屋主人的清贫。

  王二虎未娶媳妇,因此家中仅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