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139章

作者:冬瓜茶仙人 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玄幻灵异

  所以埃拉比今天一定没有安排那个人服侍,可阿尼只记得昨晚听到那个怪东西自称是龙那儿就睡着了,今天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查理正在帐篷里睡觉。

  并不是他懒惰成性一觉睡到大中午,而是他的帐篷离白兰堡乐师们的帐篷最近,昨晚那群被闲置的艺术家来了灵感,聚在一起写歌,还边写边唱,虽然没有了兔子耳朵但听觉依旧灵敏的查理被迫欣赏了一整夜,直到破晓才消停。

  阿尼不知道这件事,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有够邋遢的,连乞丐都不会在大白天这样睡觉。

  他背着小手走到查理的床边观察,这人皮肤不黑也不白,鼻子不塌也不挺,一脸的雀斑,头发也没什么光泽,皮肤倒是还好,没有多少劳动的痕迹。

  看起来超级普通。

  这样的人真能独自在大陆旅行,还见识过很多奇闻逸事吗?

  他是支开别人才能遛过来的,可没有时间等他自然醒,阿尼凑到床边,伸手戳了戳查理的脸。

  差不多他一碰到查理,查理就醒了——但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在白兰骑士的领域里总不至于这么容易就闯进刺客。

  见他没有反应,阿尼又戳了一下。

  居然还是没有动弹。

  阿尼想了想,踮起脚把半个身体都趴到床上,预备伸手去摇他,结果查理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眼睛,和他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这下把阿尼吓了个结实,他下意识想跑,但脚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只能无效扑腾。

  查理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用肚子把自己往后挪,直到脚够到地面以后才扶着床站直,脸上一副受惊的表情。

  “你是谁?”等他站稳了以后查理才明知故问道。

  阿尼愣了。

  这个声音正是昨晚讲故事的人。可是,可是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家伙——一般路人没有接触到他的机会,能站到公爵小儿子面前的人则不会不认识他。

  不过昨天晚上他一直捂着被子,这个人认不出他好像也很正常。

  阿尼说:“我是德维特公爵的长子阿尼。你叫什么名字?”

  查理露出一个含蓄的惊讶表情。

  “原来是阿尼少爷。我是奥斯卡。”查理忍笑回答。

  原来十三年前的德维特就已经包袱这么重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忘记摆架子,只是五岁儿童再怎么成熟都有限,阿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衬衫和外套前襟被蹭得乱七八糟,还怪神气地仰着头问话。

  “真是失礼了,让您看到我这副样子。”查理也下了床,给阿尼搬来帐篷里唯一一把梯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提着他的肋下把他摆到椅子上。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连阿尼都没反应过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触碰自己的——紧接着,这人居然更若无旁人地开始洗脸。

  这种态度让阿尼有点懵,更令他吃惊的是对方好像是真心觉得自己跟偶尔跑到自己卧室的邻居家孩子没什么区别,自然得毫无破绽。

  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看着奥斯卡有条不紊地整理仪表,阿尼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衣服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十分不体面。

  于是趁着奥斯卡弯腰从行李箱里找薄荷水,阿尼把自己的衬衫往裤子里塞了塞,然后试图把有些歪掉的领结弄正。

  但今天为他穿衣服的不是他的随侍,而是普莉西亚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女仆,而且连这套衣服都不是他带的:天知道普莉西亚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行李里加上弟弟的小礼服。

  阿尼记得几种最常用的领结打法,但今天这种好陌生,他拽来拽去,最后反而更不成样子。

  查理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看到小德维特乖乖坐在椅子上跟领结战斗,又忍不住想笑。

  “我来帮您吧?”查理蹲到椅子子前征求他的意见。

  阿尼很奇异地被取悦了——从来没有人这么郑重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大部分人都把照顾他视作理所应当的义务,不会给他接受与否的余地,而普莉西亚和父母的询问大多数时候只是出于宠溺。

  于是他松开手。

  领结没有被阿尼完全松开,查理观察了一下,笑着说:“还好,我恰好系过这种——”

  他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阿尼觉察出他的情绪变化,歪头看他。

  查理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阿尼身后,伸手解开已经散了大半的领结。

  “这种系法不常见。”查理轻声说,把动作放得很慢,好让阿尼看清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是专门搭配您身上这种复古衬衫的设计而来,但因为必须搭配特定款式,使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他虽然常穿礼服,但这件衬衫的领口样式有些奇怪,他换了几个打法都觉得不对劲。

  德维特扫了一眼,站起身来就着灯光看了看。

  “这是以前的复古样式,现在很少有人使用了。”

  ——第 一百三十五 章

  上一章的胖龙吉诺与魔法师的恩怨来自很多年前的小短篇《翡翠山谷》,专栏里有,对那个故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免费喔。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尼是个略微有些洁癖的孩子, 除了家人,他一向不怎么愿意让旁人近身,因为他能感觉到人身上存在的各种味道和气息,洗衣房没有充分晾晒的衣料味, 上午吃过茴香饼残留的气味, 包括活动后的汗味和说话时嘴里的气息都让他不自在。

  其他人却没有他这么敏感, 要么是“我没有闻到特别的味道呀,阿尼”,要么是“再加一点香水吧, 这是帝都送来的最新款式”——阿尼还不到能欣赏香水的年纪, 只会觉得经过调制的人造香味熏得他打喷嚏。

  所以奥斯卡第一次把他抱上椅子的时候, 他后知后觉僵硬了一会儿, 然后偷偷吸了吸鼻子, 发现居然还好。奥斯卡似乎不是容易出汗的体质,即使离得很近也没有闻到皮肤上的油脂味。

  稍微放松了一点儿的阿尼好奇地看着对方给他系领结,这个男人长相一般般, 手指却形状优美, 布料在他指间滑动的时候很像在弹奏弦乐器。

  “好啦。”查理最后给他调整了一下小领结,绕过椅子坐到床上,歪头看他:“阿尼少爷,您找我有事吗?”

  阿尼扭头看了看帐篷入口,外面空无一人,很安静。

  “埃拉比说你会讲故事。”阿尼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他:“你的故事是从哪里来的?”

  “是时间告诉我的。”查理说:“例如昨天晚上在您那儿讲的故事, 就是我的真实经历。”

  阿尼有点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一下,不过查理没有让他尴尬很久, 又给他从头讲了一遍那个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发生的奇遇。吉诺是一条很有个性的幼龙, 活力十足, 骂起人来滔滔不绝。

  那个魔法师是不是真的有他描述的那么坏有待商榷,但魔力高强是真的。吉诺越说越起劲,连魔法师用羽毛丰盈的小鸟充当抹布给他的书掸灰这种虐待行为都说了,结果在经过一颗老杉树的时候,树干突然一阵诡异的抖动,从树冠里落下数不清的彩色毛毛虫,全部掉到了小龙吉诺身上。

  阿尼听得毛骨悚然,他最讨厌没有脊椎的软体动物,而且……

  “毛毛虫的刺是很痛的。尤其是颜色艳丽的品种,能把人扎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查理说:“但是很奇怪,我和吉诺离得很近,身上却一只毛毛虫都没有。我猜魔法师听到了吉诺的抱怨,这是惩罚。”

  “那只龙可能说谎了。”阿尼很公正地说:“毛毛虫没有靠近你,说明魔法师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查理笑眯眯地说:“吉诺是个大嘴巴,但心肠不坏。我花了一个小时帮它把毛毛虫全部清掉以后,它确实把我领出了森林。”

  “那个森林在哪儿?”

  “这就更奇怪了——事后我曾经想再次寻找那片森林,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那个地方人烟稀少,想找个向导都不容易,我无法在那里停留很长时间,最后不得不遗憾离开。”

  阿尼认真地说:“历史老师说龙族在三百年前就放弃了大陆,集体迁往外海,从此成为传说中的生物。如果你看到的是真龙,那可以——”

  他想了想,似乎正在脑海里翻书:“可以向帝国申请探寻,一旦被证实发现如此有价值的生物,你能获得文化勋章甚至爵位。”

  查理总是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因为阿尼的架子实在是端得太高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你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出一大串诸如“探寻”、“爵位”的话,这种反差感真的令人忍俊不禁。

  更要命的是他知道十三年后的阿尼也还是这副腔调,无非就是更成熟些、更有底气些,气质更能唬人些——可这个架子多年后德维特公爵端起来挺合理的,现在还不行。

  “我只是个小说家,不需要爵位。”查理说:“您看,财富和封地哪一样会使我看到龙、看到传说中的树木和珍兽、经历刺激的致命冒险呢?”

  好像说得有道理。阿尼呆了呆,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点。

  “珍兽是什么?”他又问。阿尼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他的父亲德维特公爵并不是会把孩子关在城堡里温室教育的类型。他已经跟随父母去过帝都、东边港口城市和与多伦大陆接壤、建立在峡谷里的边境大城市。

  可那些繁华的城市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森林和龙。

  “珍兽是什么?”阿尼追问。

  “那是……”查理刚开口,就看到有人掀起帐篷门帘,是埃拉比。

  阿尼转头也看见埃拉比,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顿时有点不安。

  随意藏匿自己行踪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德维特公爵教导过阿尼,他是身份特殊的帝国公爵之子,不夸张地说,他的一举一动都维系着很多人的命运。

  他其实对公爵长子的使命还有点模糊,但不妨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埃拉比平时很温和,但在老管家不在的时候作为副手的埃拉比代表的就是老管家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埃拉比会变得很严厉。

  “少爷。”没有笑容的埃拉比喊了他一声,阿尼自己滑下椅子朝他走去。

  埃拉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阿尼撅起嘴巴,但还是点点头。

  “普莉西亚小姐在等您。”父母不在的时候,姐姐就要负起教导的责任。

  查理也站起身来,阿尼个头太小了,又低着头,看不到埃拉比的表情——这家伙虽然语气冷淡,但表情很平静,完全没有少爷失踪了寻觅无门的紧张模样,再加上营地里到处是值守的骑士,查理不相信没人看到阿尼走进自己的帐篷。

  在他看来,纯粹是因为现在午饭时间到了埃拉比才过来的,他一直掌握阿尼的行踪。

  可惜小少爷不懂钓鱼执法为何物,自知理亏的他没怎么反抗就被埃拉比牵走了,查理看他低着头走路的小背影,连那头漂亮的浅金色短发看起来都不神气了,不禁觉得他很有点可怜。

  但他知道现任德维特公爵夫妇再过几年就会遭遇意外双双丧生。而阿尼要成为德维特,要学的东西太多了,留给他的时间却很少。

  知道德维特的成长历程辛苦大于快乐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之前查理虽然喜欢德维特,但也时常觉得他十分矜持和自满,对他人要求总是过于严苛,现在看到阿尼的模样,又觉得他能平安长大其实很不容易。

  ***

  “我不会对奥斯卡怎么样的。”埃拉比看阿尼总想回头看的样子,觉得奥斯卡简直像童话里的吹笛人——仿佛他天生有一种魔力,使小孩子很容易就喜欢上他。

  “您是公爵之子,奥斯卡无法拒绝您的要求,而且也不是他怂恿您偷偷溜走的……是他怂恿的吗?”

  阿尼摇摇头。

  埃拉比其实很疼他,所谓请普莉西亚教育和处罚只是象征性地罚他饭后抄写几篇古文诗而已,白兰堡所有人都知道姐弟俩是因为思念父母才出门散心的,大家都想尽可能让他们快活一些。

  大概是惩罚.与衍不痛不痒,阿尼心情又变好了,他挨着普莉西亚一起坐在长凳上,跟姐姐讲从奥斯卡那里听来的故事。

  普莉西亚也觉得很有趣:“他是小说家还是演说家?埃拉比说他在城里召集了半个城的孩子听他讲故事,是不是他的书其实卖不出去,主要靠讲故事来赚钱?”

  “他说他只出过一本名叫《葡萄藤》的书,讲的是住在葡萄藤下的纺织娘的一生。但纺织娘的寿命很短,所以书也特别薄。”

  普莉西亚眨眨眼睛,觉得这本书听起来很不靠谱。

  但阿尼看起来挺高兴,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并不是说她的小弟弟弟弟感情缺失不会快乐,而是通常让阿尼高兴的对象很少是“人”。他会因为特别精巧的玩具或者十分稀有的动物兴奋,但极少在与人互动上获得相同的愉悦,公爵夫人曾经私下跟女儿发愁,很担心阿尼会因为与人相处过于冷淡而误入歧途——所谓的歧途,指的是亲自去侍奉神,一辈子都活在教堂里。

  难得他对什么人感兴趣,哪怕只是短暂的热情,也是一次了不起的进步。

  普莉西亚说:“他说自己走过大陆很多地方,那肚子里一定还有很多故事。可是我们明天就要返程,那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