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 第13章
作者:玉小文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投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也为眼中的白玉阶与无边林稍勾上一层金边。
“……又不得以彼富贵,处以珍贵之药,令彼难求,自炫功能,谅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济,故亦曲碎论之。学者不可耻言之鄙俚也。”
长风朝阳,山林飞鸟,医者誓言。
共同伴随她下学宫的长路。
直到再也瞧不见分毫身影。
“白师兄。”谢无尘喊他。
白知秋微微侧过脸。
晨时的阳光映入他的眼睛,透亮而温和。
看清他眼睛的一瞬间,谢无尘想,白知秋此人,或许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阳光裹挟着起伏飞落的尘埃,落在他的青丝上。于是满头青丝被光芒镀上一周淡且浅的金色,懒懒地散在银白长袍上,几缕隐入衣襟内里,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温和。
仙道院的弟子多有驻颜之术,更有人以灵力塑形貌,故而大部分都是极漂亮的。与他们相比之下,白知秋的容貌在整个学宫中依旧出挑,他本人却好似根本不在意这幅皮囊似的。
他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哪怕他站在面前时,却轻易让人忽略他的皮相。
主要是眼睛。
那双眼睛温润包容,看东西的时候显得淡漠,恍惚万物不过心。
乍一眼是冷漠,看深了让人不舒服,更深了,就觉得孤寂。
像是冬日里封冻千里的湖泊,是一种渺而远的孤旷。惹得他身上尽是可与他人区分得明显的淡薄与冷清。
但是,偏偏在他看人或是浅笑时,一蹙一笑都带着极其自然的轻松。于是漫天风雪化去,湖面仍封,却有了点春日万物将醒的暖意。
“为什么?”他问。
“医阁一素如此。”白知秋抬手,收起掌心下压着的书。
“还有……”他收回目光,越过谢无尘,走到对面。
李墨已经走出醒心楼,走入芸笥天。
“祝前路顺遂。”
他说。
作者有话说:
秋崽崽和谢无尘念的话,都出自于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诸论》,第一段是《大医习业》,二三段是《大医精诚》。
感觉《备急千金要方》很少有人能念顺,比如我朋友看这段时,问我:“是《千金急备药方》吗?”
错处太多,以至于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出来的。
感谢观阅。
第13章 棋局
文松月和李墨前后两天离开学宫,原本热闹的院子乍然冷清下来。第二天的一大早,余寅带了两名千象院的弟子来封屋,再利用空间阵法布置了新的屋子。
谢无尘坐在石案边看他们收拾。
并没有很久,从自己入学宫,到现在不过十天。但也许是从里到外的改变,竟将这短暂的日子拉得极长。时间的错位感甚至让谢无尘有些恍惚——他应当是与李墨文松月相识了许久,而今,他们各奔东西。唯有他一人,依然看不清前路。
但他并未读过私塾,他开蒙年纪比大部分孩子都小,娘亲担心他,单独请了先生。后来到了上私塾的年纪,懂的已经比大部分孩子都多,于是一直在家跟着先生学习。
先生曾说,世上最多的是离别。
他的声音和在北函关的风雪与上元节的爆竹和喧闹声中,不太清晰。但先生笑意盈盈,手里提着灯笼,俯下身笑道:“刚吃完元宵,少蹦跳,当心肚子疼。”
谢小公子听先生话听习惯了,闻言竟然真的没跟去打闹,但也不肯闲着,团了带着红碎屑的雪,趁先生不注意,猛地砸过去。
先生无奈笑笑,伸手拍拍粘在衣上的雪沫,再拢回袖中。
“怎么?太冷清不习惯?”余寅手里把着把扇子,在谢无尘眼前一晃,抵着下巴冲他笑,“总不至于是胆小,不敢一个人住吧?”
谢无尘的思绪生生被他一扇子扇去九霄云外,抬眼冷冷看着他。
他确定了,余寅跟他命里犯冲。
按正常情况来说,余寅这样自来熟的人,开玩笑的分寸也适宜,并不至于讨人厌。
但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不好,故而不太想说话,有些恹地摆了下手,将视线换了个方向。
余寅定定地望了他半晌:“每旬旬底,白师兄在藏书阁大堂当值。你若是无趣,不妨去找他?”
然后,他又“刷”地一下展开扇子,掩住唇,笑了:“明日开选课,白师兄也会开课。你去选一节他的课上上吧,受点罪,就没空发呆了。”
说完,又好死不死轻声道:“若是怕过不了,我给你当个说客,今年不过问你的考核。”
谢无尘:“……”
前面还在认真说话,最后两句简直是想在绝地台见面。
余寅如愿以偿地欣赏完了谢无尘变脸的全程,对自己造成的成果很满意,笑着退开,给自己扇了扇风。
谢无尘:“……”
谢无尘没理他,目光在院中扫过一周,最后落在了站在屋檐下假装忙碌,对余寅所作所为熟视无睹的两名千象院弟子身上。
他终于把视线重新落回余寅脸上,微微蹙眉,起身扭头走了。
余寅在他身后笑开: “真要去给白师兄甩脸色看啊?”
谢无尘顿了一步,手指蜷起,没回话,抬脚迈过门槛,再走几步,拐个弯,就走入主路,身影没去在绿树之中,瞧不见了。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去往芸笥天的路上了。
于是顺理成章地,谢无尘从正门走入了藏书阁。
录名阵下,小小一方桌案。白知秋一手支头,一手拈一枚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
桌上摆一副半成的棋局,棋盘边放着一叠小册子。
谢无尘在决定是否上楼时,与白知秋的眼睛对上了。
白知秋抬眸,一双眼平静无波。他在谢无尘找借口前落下手中棋子,问道:“会下棋吗?”
谢无尘对于找借口这种事情,素来处于一种熟练不熟练的状态里。骗人水平依据对方水平而定,让他扯理由骗白知秋,多半会被一眼看破。
但白知秋不说,还会配合他演,甚至再勾着他问出最开始的问题。
于是,他由着白知秋开了个头,应声:“会一些。”
白知秋起身,让开位置,走到对面,将黑子让给他。
这盘棋,白子颓势明显。
谢无尘掂住棋子,对着棋路思考。
这并不是个步步为营的棋局,甚至比曾经先生教给他的还要简单些。白子棋路杀伐,黑子温吞,如一柄利剑对上坚实之盾。两相对峙之下,竟是利剑落了下风。
优势方是守势。
谢无尘琢磨够了,落下一子。
白知秋微微挑眉,毫无思索,捻在指间的棋子直接落下。
毫无保留,锋芒毕露。
片刻前,这人坐在黑子一方,掌一路温吞之子;片刻后,这人立在白子一方,针锋相对。棋路毫无方才斜斜支着头的闲散感。
他突然就有种极需慎重的感觉,不止在下棋之上——棋路能展现出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在他极少的印象中,白知秋一素是平淡温和的。白子的棋路,不太像他能下出来的。
谢无尘扫了眼桌边的棋谱,落下第二子。
白知秋即刻追上。
谢无尘捻住下一颗棋子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一顿后,才又回到棋盘上。
指尖一瞬间的绷紧不可避免地落入白知秋眼中,他一手搭在桌上,食指中指间夹一枚棋子。在谢无尘落子后,指节一屈,棋子便收入掌心。
白知秋微垂眼睛看他,道:“不下快棋。”
然后,他收起那枚棋子,转身进了一间屋。片刻后,搬出来一把椅子。
谢无尘在他走开时便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放到棋局之上。
方才那一子,落得仓促,甚至有点冒进。白知秋前两子却与白子棋路完美相契,自己若是再疏忽,白子会毫不留情,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于是那四个字,现下读起来,就有些“我不欺负你”的意味。
玉质的棋子捏在指尖略有凉意,谢无尘摩挲着棋子,平了平心绪。他尽量从白知秋的落子速度中缓出来,让自己去契合黑子的路数。
中间有人带着新上白玉阶的学子来录名取册子,有时会同白知秋讲几句话。他一手撑着头,侧过脸去轻声嘱咐。谢无尘始终将心神放在棋局之上,自然而然地略去了这些小事。
黑子对着白子围攻而上。
一子一子,哪怕白棋逐渐落入了负隅顽抗的境地,白知秋也丝毫没有要输的顾虑或是不悦,依旧气定神闲地围缩领地,一子一子落得轻松而无懈可击。
谢无尘变了棋路,往前方落子,寻找突破白知秋眼位的机会。
白知秋却乍然单独落子。
这一着叫碰,常用来试探对面的虚实强弱。在此刻眼位即将被困的局面下,白知秋明显下了一步废棋。
他先手执黑子,下出了如今的局面。谢无尘一时间并不理解,白知秋这一步是想探什么。
谢无尘往右边落子,却谨慎了许多,直到完全吞掉白知秋驻扎在外处的几颗子,才明显地松了松气。
而在谢无尘扫清后方威胁的同时,白知秋稳扎稳打了几步,对着自己能挡住的攻势,挡了几着。而后,再次长剑向前,意图突围,一子落在他行棋方向的头上。
来势汹汹。
实际上,对于白知秋来说,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突围时机。白子势弱,但他自己棋力高深,除却碰的那一子,其他的均在锋芒毕露中护好了自己后方。他若是下拉锯战,结局仍未可知。
于是,这一步不但没有先手意义,还被谢无尘找到了进攻的机会。
他包围而上,五步过后,吃掉了白知秋用于突围的子。
白知秋掀起眼皮,似笑非笑,轻轻叹了一声。
“学的不错。”他点点棋盘,“继续。”
白子的活路实在是太少了。
但对面是白知秋,谢无尘能感觉到,他的数次变招,都是在白知秋变招之后。进攻的主动权依然把握在白知秋手中。白知秋能引他的棋路,自然也能背水一战,绝境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