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 第97章
作者:玉小文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准备在入辰陵前,将对方困杀。
白知秋垂下眼帘,侧首想先给谢无尘回信,然而手指上的印诀尚未落定,怨煞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反扑而来。
今天第三次。
闷哼被压在嗓子里,眼前一阵一阵发昏。无数肢体交叠着,变成辨认不清的背景,山呼海啸般覆压而来,想要拽住他一直往下落。白知秋闭眼就能感知那些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在哭,每一张都在笑,它们都在质问,质问的是什么却始终听不清。
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试图压着他跪下来。
白知秋听惯了,他虚虚松开手,印记一换,灵力豁然炸起,顺着经脉将怨煞一寸一寸镇压下去。
反噬来得越来越频繁厉害,每一次镇压时无情道心法需要运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白知秋呼出一口气,所有的痛苦和忍耐都被他牢牢压制住,除却白得有如宣纸的面色,再看不出分毫。
他依然清醒,只在心法收尾时,没由来地想,快一些吧。
太久了,他真的忍了太久了。
无尽的哭笑声中,传来一道很轻的叹息。
***
夜晚的寒气从水面上浮起,笼出一层濛濛的纱,风拂扫过树梢,扰得枯枝哗啦作响,也将水雾撩到人身上。白宇云伸出手,看水雾从指间流淌过,凉意微微。
他少可地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头发散落下来,膝上搁一柄短剑。手上蛛丝只剩了数根,无声垂在膝头。
他就这样面对着九万丈凡俗人间,垂眉敛目,风吹动他的袖袍,和水雾一起晾在月光下,又冷又孤寂,像是什么沉默的仙神。
嘉庆帝站在侧后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
其实顺着嘉庆帝的角度看过去,白宇云刻意伪装过,又避开月光的侧脸与白知秋是有六七分相似的,但他想不明白,这样一张虽然出众,却太过淡漠的脸,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为之痴迷的?
“半仙与凡人,不过是活几百年或是几十年的区别,他们也会老,会死,” 白宇云抬起手指,缓缓划过眉梢眼角,他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朦胧胧,显得不甚真实,“可他不会,他是上过仙京在天门前刻过名的……单说这张脸,天上地下,找得到几张?”
放在凡人中,确实是屈指可数的。
白宇云收回手:“可惜了。”
嘉庆帝猝然攥起拳,他在白宇云的话里反正听不出什么惋惜的意思,但他不想深究白宇云说的“可惜”是白知秋要死了,还是隐隐在嘲讽白知秋的仙身会为他所占。
“他折在你手里,不也是一种可惜。”
“当然不,”白宇云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世上最令人心煎之事,无过于生死。杀父杀母杀师之仇在前,他应该感谢我还愿意给他留一具全尸……虽然那具身子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他就这样转过脸,含笑道,“而且,兄弟相煎,不就应你死我活吗?何况他与我并非一家兄弟,这情面,我给的够足了。”
“倒像是你便宜了他。”
“是便宜了你。”白宇云转回头,目光无波无澜,“这天底下,可就剩下这么一个仙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嘉庆帝眯起眼,“依朕之见,你也不是什么看重天地君亲师的人,更不会因为他们的死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你不介意亲手害死他们吧?”
嘉庆帝声音又老又沙,在夜风中竟然显出一股子说教的意味。白宇云沉默片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我有过重视的人,不过那个人与他更亲近。”
他身上那一层伪装逐渐褪去,变回了枯尸一般的样子:“所以我说可惜,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不懂什么叫疼。即使将养他护他的人在他面前活生生折磨到死,他的眼神也不会动上一动。一个人活到那种地步,跟黄泉道上的烂泥还有什么区别?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我就不痛快了。”
“他不是挺看重谢三,你怎么不对他下手?”嘉庆帝又问。
“谢三?”白宇云一停步,“白知秋要用谢三,可了劲护着,甚至给谢三落了护咒。说也奇怪,那护咒我竟碰不得,他身边的人也不好对付……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行啦,”白宇云语气轻松,“好歹十载师兄弟,临死之际总该去见一面,他们没那么快上学宫的,你耐些心,等有了动静在动手。”
白宇云背手走了,口中哼着什么小调,略显沙哑的声音散在夜风里,一道刮上云霄。
***
另一边,姜宁终于按着夕误的要求,布好了他要的阵局。几人奔波多日,身心俱疲,加之知道明日布下阵盘便可以返回学宫,无端有些松懈。余寅鬼鬼祟祟凑过来,跃跃欲试想去碰谢无尘手中玉简:“小师兄还没给你回信么?”
“……”
谢无尘又看了一眼,没答。
“唔……该说小师兄心大呢,还是说他太不将我们当回事呢?”余寅托着下巴,还想跟谢无尘找认同,吃了谢无尘一记眼刀,然后看着他翻手收起玉简,起身转到夕误那边了。
或许是因为将要入辰陵地界,白宇云不敢轻易行动,他们少可不用不停歇地面对层出不穷的杀阵和蛊煞,也不用再风声鹤唳提心吊胆。姜宁和夕误借机将望风的活计交给了余寅,自己休息去了。
反正布阵用不着他,用卜术藏杀招也用不着他,余寅这几日除了撩逗谢无尘就是在睡觉,精神头很足,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谢无尘将灯火压暗,刚想驱使灵识入玉简,就被余寅虚虚拦住,一枚传音咒印跟着递过来。
余寅向他比口型,声音却通过咒印直接响在识海里:“生气了?”
“没有。”
“那你和我说说话呗?”
“不要。”
“……”
余寅气了个倒仰。
“那你急着做什么?”余寅又问,“天天进玉简,这还是掌门令,天知道小师兄放了些什么。换个人怕是快要疯了,你当真连休息都不要?”
谢无尘摇头,灯火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无端显得温驯又固执。余寅恍惚了一瞬,目光从他手上一掠而过,再抬眼嬉笑不改:“那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欸……直说直说,有什么不能同我们讲的?讲给我听,我帮你想法子,怎么样?”
谢无尘向夕误望去,或许是常年的枕戈达旦,让夕误在休息时也保持着一个极其紧绷的状态,偏生余寅又伸出手,强行唤回他的神智:“别总指望你先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们思虑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在思考什么?”谢无尘问。
“是我先问你的,”余寅乐了,“小师弟,我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你怎么能以下犯上呢?”
好在余寅不知道谢无尘连更大的上都犯过了,尚且敢继续戳他:“关于小师兄的事?”
“是。”谢无尘坦诚道。
“你怕他走?怕他再也不回来?”余寅又问。
谢无尘一愣,没有立刻回答,余寅便肯定自己猜中了,他眨眨眼,笑道:“到你了,你猜中我在想什么,或者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礼尚往来嘛。”
谢无尘终于抬眼望向余寅。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无甚正形的样子,眼底却去尽了一切轻浮,沉稳得像无风的瀚海。不知是短短数日的奔劳让他意识到不能再那般放浪形骸,还是因为这些的短暂淘洗让他露出了冰山一角——这让谢无尘骤而意识到,碧云天上的诸人,不管平日里如何,他们总是十分清楚自己所要担负的责任的。
“是。”谢无尘回道。
“惜字如金呐,”余寅摇头,倒是没跟他计较,“至于我么,我只是想不通一点……我自认不如夕误师兄——你不许偷偷告诉他,但同为半仙,总不该连小师兄的事情一点都算不出,而我最好奇的就是……”
余寅招手,似乎觉得传音咒印都不安全了,他一指点在谢无尘手心,认真道:“小师兄当年在黄泉道上,到底见到了什么,或是预言到了什么……”
“他真正从黄泉道回头的因由,就是他执意赴死的因由。”
作者有话说:
是谁写完一章存稿忘记设置发布时间,然后又打回重写啊,是我(抱头大哭)
感谢观阅。
第105章 溃塌
“小师兄只提过自己想回来, 没有提过预言。”谢无尘将黄泉道一事中更多的内容略去,虚虚回道。
但其中更详尽的缘由,他其实也是丝毫不了解的。白知秋向他坦白的内容里, 只包括自己问出, 或者将会接触到的一切。
“我只是猜测,他多年来不肯起卦,约莫是卜算到了什么难以轻易承受的日后……百因必有果,担下重责的人没有不二之选,但导致日后发生的人, 又是谁呢?”
谢无尘刚想摇头, 脑中却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以至于他的愣怔都没有躲开余寅的视线。
他在余寅有些显责备的目光中开口:“白宇云……”
余寅同样一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白知秋执意赴死, 又为何返回人间?为什么他提起白宇云时, 并不带丝毫怀念, 却带着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和……
愧疚。
明明是毫不相关的问题, 谢无尘却将他们放在了一起。他认真思考,确定那一种情绪可以被称之为愧疚。因为白知秋对白宇云怀有愧疚,所以在提及一百七十二年前的血疫时,都是语焉不详的。
可他为什么会对那只已经成为蛊鬼的堕仙怀有愧疚?如果说仅是因为师兄弟之情,谢无尘不信。
平静的水面之下, 掩藏着的是更加可怕与难以直视的庞然巨物。
“但……有时候, 你会不会觉得……”余寅斟酌着字句,“其实小师兄对我们,也是有愧疚的?”
“不一样的。”谢无尘说。
“有多少不一样?”
“小师兄对我们有愧疚, 是因为我们对他好, 他在回报。”谢无尘垂下眼眸, “但他对白宇云,更像……”他顿了顿,声音艰涩,“像一种无条件的付出,像是在还债。”
余寅吸了口冷气。
他惶恐后退,连连摆手:“这种风流韵事我不听。”
“……”
谢无尘给他气笑了,笑完又有些悲哀:“不,是其他的一些东西……能让知秋觉得愧疚的,不会是简单的情爱,他不会为这些所困。”
那么,他对白宇云的愧疚,到底来自于什么?
谢无尘试图从白知秋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话语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以凭此窥探真相一角。但哪怕是在白知秋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过往中,这些都是无踪无影的。
白知秋从未将它们表现出来,甚至连破绽——
谢无尘翛而一怔。
破绽是有的,只是,当时被他忽略了。
余寅看他微微色变,猜到谢无尘想通了关窍。他刚想凑过去问上一问,又看谢无尘脸色沉郁下来,那种不快有如压境黑云,风雨欲来,摄得他说话都有些没底气:“让他愧疚的,到底是谁?”
“不是白宇云。”谢无尘看他一眼,轻声道,“知秋回来与他有关,但绝不是因为他……”
他眸光淡漠,落在虚空中,像是不屑于什么:“他配不得知秋对他那般。”
余寅觉得他的话来得莫名其妙,但他找不出反驳的借口,又试着设想了下白知秋待人好的场景,当即打了个哆嗦。
谢无尘却很是恍惚。
他想起那一夜,到最后,一切都颠倒错乱了。白知秋眉心微蹙,呼吸细碎而紊乱,一只手攀住他的肩,指甲陷入了皮肤。他眼睛氤得像一汪水,整个人都不住颤抖,蜷在他怀里,像是一只归巢的幼鸟。
“知秋,知秋……”谢无尘一遍又一遍唤他,五指陷在他发中。白知秋低低回应,额心抵着他的颈窝,每一声应答都是耳语,又轻又缠。
长发披散开,遮住一片月光,谢无尘俯首去吻他的鼻梁和侧颊,嘴唇掠过濡湿的鬓发,掌心轻轻按揉着肩背:“知秋,你会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