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 第11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玄幻灵异

  余回摊手:“毕竟我也确实没见过几个疯子。”

  彭流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最正确的做法,是毁了那具有悖天道的躯壳,顶多只将残魂收在瓶中,留给故人做一份念想。

  但谁敢呢,好不容易才杀完枯骨凶妖,好不容易才将那些飘荡世间的妖邪全部关入了千丝茧中,修真界此时仍旧风雨飘摇得很,哪里还能再有空迎来新一位疯癫狂躁,能毁天灭地的绝世大魔头?

  余回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他搓了两把胳膊,道:“这也不算你我包庇,因为就算被昆仑山那群胡子长到膝盖的老头知晓,他们也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彭流询问:“那我们要将此事禀于昆仑山众位仙尊吗?”

  余回坚决摇头,不说,而且是有理由的不说,毕竟诸位仙尊年事已高,得多静心修养,不宜频繁被红尘俗事打扰,像这种割肉放血复活逝者的邪……行径,我们自己完全能处理好。

  彭流点头:“有理。”

  两位仙主难得有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刻。

  那么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可扭捏犹豫的了,两人步入林中,一人扶起司危,一人卷起“凤怀月”,御剑直往纵星谷而去。而随着众人的离开,枯骨城里最后一座焦黑骨塔,也伴着巨响轰然倒塌,这如梦魇般纠缠了修真界数百年的禁地,终于彻底消失无踪,并且还迎来了一场细细密密的,春日细雨。

  浸得草芽萌动,万物勃发。

  司危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哪怕已经被余回灌了一瓶丹药,脸上依旧见不着一丝血色。

  彭流问:“如何?”

  余回答:“虚耗过多,也不知多久才能养回来。为了能重塑阿鸾,他不仅耗费大半灵力,还差不多将两条手臂削成了白骨。方才我们其实有些多虑了,他现在这副样子,是没法毁天灭地的,一根手指头都能戳倒。”

  司危冷冷道:“那你便来戳戳看。”

  余回在他缠有绷带的胳膊上猛猛一戳。

  司危脸色一白,疼得险些闭气,半晌,却又笑出声。

  “看到没有,疯了。”余回用胳膊肘一捣彭流,“你也去戳一下,这种机会不常有。”

  彭流还真戳了两下。

  司危额上青筋暴起:“……滚!”

  彭流依言滚了,滚回鲁班城继续干正事,在斩杀千丝茧的赏金被提高一倍后,果然吸引了更多修士前去斩妖,他属实有不少事要忙。

  ……

  阿金伸出一根大拇指:“仙师可真是这个,竟然几句话就能哄得皇帝宣召将军夫妇进宫,他先前可害怕那女子得很,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肯听。”

  凤怀月道:“若计划顺利,你我差不多也就能完成任务出去了。到时候赏金你八千,我两千。”

  阿金赶忙拒绝,连说不能八二开,得对半分,这趟原本就是仙师你出了大力,哪有我拿大头的道理?

  “你不是说孩子治病要八千玉币吗?”

  “剩的三千,我去借一借,仙师手头又不宽裕,况且也是在等着这笔钱买药的。”

  “这笔钱并不够我买药。”凤怀月摇头,“差十四万四千九百四十,与差十四万七千九百四十,有差别吗?你也别客气了,实在不行,将来发财了再还我。”

  阿金感激涕零:“那出去之后,咱们一道去领赏金,我定会将仙师的高洁品行上报至仙督府,倘若能传至越山仙主耳中,说不定他还会请仙师赴宴。”

  凤怀月立刻拒绝,什么越山仙主,我可不见,我与你不同,是欠着风流债的。

  阿金自然不可能猜到这一重理由,见他拒绝,还以为是小地方来的人不敢赴大宴,便赶忙说:“越山仙主又不会出现在宴席当中,我们顶多能见一见彭氏的副管家,主要还是吃席。”

  凤怀月问:“席好吗?”

  阿金连连点头,好啊,当然好,我虽然没吃过,但听别的修士吹过。犒赏斩妖修士们的宴席,一般是摆在菡萏台上,莲影绵延花舟穿梭,景色美不胜收。所有菜都是用玉盘装着的,不仅好吃,还很好看,食材稀罕,酒也稀罕。吃到尾声时,还会有幻术表演,美人如云,丝竹不绝,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乐子。

  凤怀月深深心动。

  没法不心动,因为在失忆之前,这差不多就是他的日常,酒香早就在魂魄中刻下印记,属于哪怕被扒皮抽筋毁肉身,只剩一副白骨架子,也会“咔咔”跑去凑热闹的天然本能。

  阿金问:“如何?”

  凤怀月真诚握住他的手:“好,我们一定要去彭氏吃上这一顿席!”

  作者有话说:

  凤怀月:这是什么热闹?兴致勃勃凑一凑。

第14章

  皇帝下旨宣召将军回朝的消息传出后,满朝文武立刻蜂拥至御书房前,却被内侍拦下,说陛下有旨,谁都不见。

  “皇上,皇上!”一个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的老臣跪在地上,嘶哑哭喊,“大将军他手握重兵,狼子野心,早就不甘心只镇守于西北一隅,好端端的,皇上为何要突然宣他回朝,此举不妥,很不妥啊!”

  其余大臣也跟着附和,一时间门前悲声一片,不知道的,八成还以为屋里的皇帝是驾崩了。阿金关上门又关上窗,依旧关不住满院子的泣血劝谏,那些人扯出来的腔调,与戏台子上的唱念也差不了多少,有一种古怪的滑稽。

  这显然也是将军夫人的幻想。她觉得王城里是应该有这么一群人的,他们要么昏庸无能,要么碌碌无为,总之肯定比不上自己的丈夫,不仅比不上,甚至还要拼了命去嫉妒、去诋毁自己的丈夫,在皇帝面前大进谗言,不许他进宫,不许他升官,不许他有一个好的前程。

  凤怀月站在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着外头闹剧,看着大臣们越来越情绪失控,有几个分外激动的,甚至已经把脑门磕出了血。而与此同时,在那黄沙茫茫的大漠里,将军夫人也正手握圣旨,慌乱地不安着,她问自己的丈夫:“最近并无战事,为何皇上要宣你入宫,给你升官?”

  将军僵硬道:“不……知。”

  “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打仗,只知道忠心。”将军夫人提高声调咒骂着,“你豁出命去打仗,吃苦受罪,现如今倒是百战百胜了,皇帝难道就能容下我们吗?他会杀了你的。”

  将军继续发出干涩的音调,灰白的眼珠子也转动着:“没有,没有打过仗。”

  将军夫人并没有再理会他,只是握紧手中的圣旨:“不过那些大臣不会让你进宫的,他们只会拼了命地劝阻皇帝,拼了命地去保自己的前程,他们……他们只会劝皇帝降旨杀了你。”

  她惴惴等着,同时又在心里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前一阵那离奇出现的两位过路客能真的行刺成功,就这么想着想着,新的圣旨又到了,内容依旧是在宣召将军夫妇进宫,看样子已经铁了心。

  皇命难违,她只好收拾行装,随心爱的丈夫踏上了东行的路。

  皇宫里,凤怀月也正在御书房中勤勤恳恳地“治国”,小皇帝的政见简单地能一眼望到头,无非就是大家都各自挑选最惬意的日子来过,天子醉于诗,丞相醉于美人堆,百姓爱醉什么醉什么,人人都称心如意,国家不就会永享太平吗?

  皇帝道:“这么些年,朕早就想这么做了!”

  凤怀月道:“现在做也不迟。”

  皇帝却依旧有顾虑:“可那大漠中的疯女人实在可怕,她是不会允许这个国家好起来的,她只允许朕做一个傀儡,一个木偶,一个昏君。”

  凤怀月正色道:“那是以前,现在朝廷都预备除掉她了,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先前总是安排诸多大臣来控制皇上,皇上每每妥协,可这回不妥协了,不也一样没事?依微臣所见,这些政令还需得尽快推行,越早推行,百姓越能受益,自然会拥戴皇上。”

  皇帝被他说得蠢蠢欲动。

  甚至连阿金也有些入戏,觉得自己当真正在参与一场权谋之争,当然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他还是能很快回到现实的——这并不是宫廷权谋,仅仅是凤怀月在煽动皇帝与将军夫人鹬蚌相争。小皇帝虽说拥有浓烈的怨气,但他实在过于软弱,这些年遇事只知妥协,才会被一直操控,而想要让他挺起腰板与将军夫人相争,就得先让他重拾自信。

  皇帝道:“好,那便立刻将这些政令颁布下去!”

  凤怀月顶着胖妖邪的躯壳,做出喜极而泣的表情,高声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

  可能丞相喊得太诚恳,也可能是这皇帝生前死后都窝囊,实在是太需要鼓励与夸奖了,所以目前也有些上头,他双眼发红,又恶狠狠地一拍龙案,残暴吩咐道:“还有谁再敢胡言,统统诛杀九族!”

  凤怀月心想,幸好你上一世死得早,否则百姓还不知要吃多少苦,但在这千丝茧内,这份残暴却恰好很有用,在丞相的授意下,御林军齐齐应声,当即就出去拿人了。一时之间,王城内哀声一片,人人自危,血满长街。

  而皇帝的心也在这满城血污中,迅速膨胀了起来,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有丞相在旁日夜吹捧,便当真觉得自己头脑睿智,杀伐果断,比起史书中的诸位千古明君也丝毫不差。

  他想起了生命被浸泡在酒缸中的,那个惨淡淡暗沉沉的黄昏。

  自己本不该死的,因为自己是会治国的,现在这个国家,不就被自己治理得很好吗?可那些吵闹的臣子偏偏要来打扰!皇帝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充满怨恨地想着,而在他身后,浓厚的煞气正如一副巨翼缓缓展开。

  阿金站在暗处,看得心惊胆战,道:“仙师,你当真将他养成了大妖。”

  “谁让你我既打不过将军夫人,又打不过皇帝,也只好让他们互相牵制。”凤怀月示意他,“看远处。”

  阿金远眺,就见整座王城正在飞速变成另一番模样。金碧辉煌的大宅一座接一座轰然倒塌,而在废墟之上,一排排独具江南风情的房舍又纷纷拔地而起,柳树梢头挂着如雪诗篇,街上走着的,也不再是大腹便便的富贵商贾,而是佩戴纶巾的清雅文人。

  皇帝已经从将军夫人手中夺来了王城。

  而在更远的其余城市,变化也正在发生。将军夫人乘坐一驾马车,沿途看着那整齐的良田,精美的瓦舍,健壮的农夫,眼里满是恐惧。这个国家不该是这样的,昏君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可若不是昏君,那为何又要谋害自己的丈夫呢?难道,难道错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不会的,不可能。

  她一把掀开车帘,死死地盯着那群正在晾晒粮食的农人,视线所及处,火光与洪水再度滔天,房屋也倒塌了,人们挺着病态的大肚子倒在河边,饥肠辘辘地咒骂着皇帝。

  对,这才是对的。她握紧衣裙,稍稍松了口气,我的丈夫是最彪悍,最忠诚的大将军,是皇帝容不下他。

  两股不同的怨念翻腾在整个千丝茧内,此消彼长,搅得四方一片混乱。

  凤怀月与阿金在这段时间里,都不同程度地被煞气所伤,幸好阿金在进来之前,买了不少丹药,勉强能护住心神。他“哗啦啦”往凤怀月手中倒了大半瓶,愧疚道:“可惜我没多少钱,也买不起贵的,只有这些。我听说最好的丹药,是由瞻明仙主的灵火炼化,一粒就能抵过半座城。”

  凤怀月心想,价值半座城的丹药,那得要多少玉币,算不过来。

  阿金又说:“不过现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因为瞻明仙主当初一共就炼了三丸,结果全被凤公子给吃了。”

  凤怀月大为震惊,怎么又是我。

  他简直要百思不得其解,三百年前的自己到底有多招人嫌,处处闯祸不说,居然还偷吃人家的丹药?

  阿金紧张地问:“仙师为何突然叹气?”

  凤怀月答:“没什么,只是在想出去之后的生活,要怎么躲。”

  阿金:“啊?”

  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目色深沉得很。

  你不懂。

  ……

  纵星谷中。

  余回用自己的灵力替那具躯壳填补了最后的魂魄裂痕,连道:“要命了,我竟然在做这种逆天邪门的事。”

  司危靠树坐着,心中也不悦至极,但再不悦也没辙,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何种程度呢,用余回的话来说,就是风一吹都要死,实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被光影笼罩的人已经有了清晰的面容,胸口也在微微起伏——可他其实是不必有呼吸的,因为这具被司危强行拼凑的躯壳,说到底,其实与傀儡并无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些鲜活的血肉,多了一些生动而又稀薄的魂,所以看起来像个活人而已,一旦司危撤去灵力,他也顷刻就会崩裂消散。

  所以余回与彭流才会觉得司危疯了,在那漆黑腐败的城里找寻三百年,虚耗灵力,割肉放血,几乎舍了大半条命,却只换来眼前这具脆弱的躯壳。

  “不一样的。”司危伸出手指,蹭了蹭光影中的人,“这是阿鸾的魂魄。”

  余回不预备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只叮嘱:“在我将外头的事安排好之前,你与阿鸾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准去,知不知道?”

  司危道:“好。”

  余回心想,还挺听话。但他还是不放心,琢磨片刻,又提出假设:“倘若阿鸾今晚醒来,叫嚷着要去鲁班城赴宴呢?”

  司危答:“那我今晚就带他去鲁班城。”

  余回当场无语,我就知道。

  何为宿命,他二人闯祸,自己背锅。

  兜兜转转三百年,这因果竟是半分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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