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的祂 第80章
作者:若桃李不言
司戎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被豢养,成为了余生彼此最牵挂的家人,祂怎么会甘冒风险变成人类?”
“蛮蛮,我对零分文未取。可祂最后依然要付出代价。有得必有失,这种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运转的一套潜则,对任何物种都是一样适用。”
司戎留下了这么一句谜语。
……
零和杜女士的故事终归只是温蛮他们生活里非常小的一部分。温蛮和司戎固定会去喂猫,但除此之外,两条故事线之间没有更多的交集。
在司戎看来,他已经仁至义尽。他帮零找了有关领域的持刀专家,但并不对后续的结果负责。
生命是不能强求的,阿戈斯的爱人不拘泥于种族,它们的寿命自然有长有短,所以阿戈斯的种族基因里,对这件事看得其实很开。在既定的结局来临之前,阿戈斯珍惜每一天,或一百年,或一百天,无论长短,都是一生。
一生过完了,祂们就陪着爱人一起死去。
所以在温蛮说过“五六十年”后,司戎就一直以此为“一生”在度过。
现在喂猫,也许将来他们还会喂狗喂鸟,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认真感受不同经历带来的体验。
而他们喂的这些小猫,如今倒是和他们有些混熟了,会认人,在每天喂食的过程中也有了更多互动。温蛮不由地思考它们的去处,还和司戎商量:“要不要给它们找一个收容机构?”
尽管温蛮会怜悯,但他做不到带这些生命回家。那么现有最好的办法,似乎是为这些流浪猫找一个长期的、可靠的处所。
“可以。”
司戎这么一答应,后脚估计何秘书就有一笔新的奖金入账了。
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实在太多了,他们只能对目之所及的生命负责。
可是当他们准备着手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每天固定投喂地的猫碗连同小猫们全都不见了。
温蛮的第一反应是流浪猫可能遭遇的下场,他不由地喊了声:“司戎!”
司戎散出本体,但没过几秒,他就有了判断,并且安慰温蛮:“蛮蛮,没事,是零。祂在这里留下了新的气息,看来祂把那些猫接走了。”
接走了?
乍听起来是件好事,可温蛮稍微深入一想:作为杜芊华的护工,零主观上心甘情愿、客观上也的确全天陪护地守在对方身边,他把小猫接走,有时间精力照顾吗?
更何况,医院根本不可能携宠入内。
“零他在哪里,能知道么?”
司戎似乎和温蛮有类似的一种判断。他释放出本体,成为城市里分散的阴影,大概几分钟后,他找到了零的所在。
司戎转向他们身后的小区。
“祂就在那,应该是‘回家’去了。”
第88章
你就说我不回家了……但那里还是它的家。
杜芊华的家就在两人家附近不远, 只不过小区建成较早,属于这一片高端改善性住宅区里比较早的那一批。
司戎是直接寻着零的气息,精准无误地到了家门口。
他摁了门铃。
大概三五声后, 门从里头开了,确实是零。
他黑沉沉无机质般的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然后说:“第一次上门怎么空手。”
一个刚刚“成为”人类的异种, 他说着人类社交里的潜规则,还指出两人的不合格。
温蛮没想到零会这么说,但经他提出后,温蛮确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想着要不要先扭头去附近的商超百货里买点什么。但零又说:“算了,下次吧, 你们进来吧。”
他让开身体, 从鞋柜里掏出两双仅有的客用拖鞋。
“基本没有人会来, 你们凑合穿吧。”
杜芊华一直是寡居, 除了研究所和政府部门的有关人员定期会来看望她, 她并没有太多来往的朋友, 更不要说有谁会来家里做客。
两双拖鞋里,温蛮把大的那双让给了司戎,自己穿偏小一些的。很明显, 脚上这双素面款的拖鞋是女款,还好温蛮的脚面偏瘦, 虽然长度不够, 但勉强能够挤进去趿着穿。
才换好鞋,抬头一看, 就和提溜回来的几只小猫眼对眼。
它们个个脑袋蓬松, 有的还直接成了蒲公英, 显然是刚洗完澡,这会排排坐着,像一排列队迎宾的工作人员。这几只小猫都还认得温蛮和司戎,马上就坐不住了,喵喵地叫唤,有的还已经迈了两步。
但一时的喂养和长期的相处,这群猫最后仍然选择了当“老大”马首是瞻的忠心小弟。
它们一只不少、一只不多地都在这里。
可除此之外,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别人了。
零把洗干净的不锈钢饭盆摆在地上,熟练地翻出这个家里已经拆封了的猫粮,哗啦啦的,猫粮在饭盆里堆成了小山,饭盆旁边也埋齐了一圈脑袋。
零还拿出一个碗,它和猫粮原本放在一起,还是定制的,因为碗壁上还写了“灵灵”的名字。
零把这个碗也放在地上,往其中倒了适量的猫粮。
一群猫里有只胆大包天的,想着转战别场,吃上独食,它火急火燎地扑过去,直接被零的脚板给抵住了,一个巧劲,就把小猫拨得四脚朝天、咪呜咪呜地求饶。
零龇着牙,低声骂道:“下次还敢,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说完,他人形的义骸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优雅的黑猫,祂低下脑袋,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
这只优雅的黑猫,比之前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现在,祂和周围的猫,俨然是外表上完全的同类。
零吃了一会,抬起头,对这两人说:“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谢谢。”
杜芊华的生命走到了终结,他们的故事也迎来落幕。
“你的尾巴……”温蛮说。
零甩了甩尾巴:“我的一生很长,尾巴的条数,代表了我的生命阶段,就在前两天,我长出了第一条尾巴。”
“我用了一百年,才到亚成年。”
“而她只能陪我到亚成年。”
零说完,纵身一跃,跳到架子上,尾巴卷起两个罐头,又跳回地面。灵活的尾巴不仅是一种漂亮,更是一种武器,罐头的铁皮被祂掀了。两个罐头祂都赏给了小猫们,到最后,每只小猫都吃得肚皮鼓鼓圆润。
尽管零以本体的形式出现,但祂在一群猫里有着明显的大家长气势,吃饱喝足了的小猫们都围在祂的身边,咪呜地打滚玩闹。
“你们怎么来了?”
终于,他想起来问这问题。
温蛮如实道:“今天去喂小猫,看到它们不在,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沿途找到这。”
“谢谢。”零看着温蛮说道,“它们以后还是归我罩着,我打算让它们住进来了。”
“以前我不肯,觉得她只可以养我一个。”
“现在想想,不如让她早些都接回来,她可能会更少一些寂寞。”
只有祂坐着。夕阳下,祂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到了墙边的柜子脚。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是杜芊华女士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的她也不年轻了,但所幸那时她的家人都还在她身边。
可那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短太短。
温蛮注意到,照片中杜芊华的儿子,那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站位上和母亲显示出疏离,但相片定格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却落在身边瘦小的母亲身上。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很像他的母亲。
零的人形也有这双如出一辙的眼睛。
“你们的恩情,我零之后一定会还。”
司戎没说很客套的话,反而说:“当然,以后有的是机会。”
黑猫金色的眼睛眯起来,祂笑了。
那是说不清的复杂。
温蛮和司戎没有再过多打扰,就像之前那次在病房外一样,他们无须过多地涉入这个属于别人的故事,他们在其中所做的,只是因为他们恰好可以做。
离开之前,温蛮最后看了一眼屋内:安静的房子、一群吃饱后窝在一块打盹的猫,一个穿好了人类皮囊的异种。时光会随着他们阖上门以后在这家停下吗,那是否会再多一位老太太?
……
只有他们的时候,温蛮向司戎求证一个他们早先讨论过的话题。
“你当时说的代价,是指零付出了真情,注定要承受失落和难过么?”
“还是说义骸还具有放大情绪的作用?”
温蛮对司戎专门为异种们研发的义骸并不了解,只能进行适度大胆的猜测。
“蛮蛮,嫁接、移植、寄生……以上无论哪种形式,时间久了,都很难再把原有的两部分区分清楚,皮连肉连血,当选择穿上义骸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可以时不时钻出这个壳子透口气,可以为自己所穿的这件‘衣服’换新装饰,但无论如何,最后你还总要回到这个赖以生存的壳子里。”
司戎幽深的眼睛望着温蛮。
“这是义骸最突出的弊端,我很遗憾,至今我也还不能攻克这项难题。”
所以祂是异种里的魔鬼。
在漫长岁月里因为各种原因需要一具人类皮囊的人,在得到“礼物”的同时也得到“毒药”。
后来有的异种后悔,也有的至死不渝。
但在祂们找到司戎的那一刻,祂们都不曾后悔。
“零早年的经历让祂对人类深恶痛绝,在我研究出义骸并发现这个弊端时,祂十分排斥,我们后来也渐行渐远。但多年之后,祂选择了接受,这不是对我的低头,而是对爱的低头。”
“祂用未来成百上千年摆脱不了的桎梏,换到了一共十来天的相处。”
零这个种族的寿命,让这份折磨尤为漫长。
祂事先知道,之后也可以预料到。
但祂还是低头了,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有一双尽量和所爱之人相似的眼睛。
而更多的细节,就连司戎也不清楚了。
他没有深入探究,阿戈斯的观念里,“故事”有着特殊的含义,有时候希望被大方传唱,有时候又只愿意独自私有。而这两者,往往还具有同等的分量。
零和杜女士的故事,注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或许还有午后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