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是如何养成的 第11章

作者:火狸 标签: 玄幻灵异

  “美是美的,可惜也像剑,这一把把的,都是悬在我头上的剑。”他收回目光,带着些笑意。

  自从那一日,他哭嚎发泄过后,偶尔就会像这样笑,像是释然了,又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之后变得放松,心底不再被大石压着的那种轻松。

  “不满意?那你自己找地方养伤去。”妖怪一甩尾巴,又甩起了脖子上的长毛,溅了他一脸水。

  对这妖,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你想方设法要我成为妖师,要是在如你所愿前我死了,你岂不是也亏的很。”

  妖怪哼笑,“成为妖师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就算能成,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你要报仇,能忍得起,等得了?”

  “不能忍也要忍,等不了也得等。”少年这一次没有笑,没有露出半点忧郁之色,平静说道:“我没忘记,我的仇人是个妖物。”

  “那伤你之人呢?那些对你喊打喊杀的人呢?”妖怪走近了,湿漉漉的长毛有点乱,巨大的头颅凑近过来,一双兽瞳凑到眼前。

  李南落与它对视,忍住摸一摸那长毛的冲动,“我——还不知道。”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还不愿意去想,也希望你不要逼我去想……”他顿了顿。

  “在说这些之前,你能不能先为我疗伤?这蛊雕所噬的伤口,被你说的如此严重,难道就没有解救的办法?”

  “愚蠢的人类,要是没有救你的办法,你以为我带你藏身在此是为了什么?好玩吗?”妖怪瞪着眼,不满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像猫儿那样炸毛。

  它似乎对他不信任它的能力感到生气,李南落心下也略有歉意。

  无论再怎么记恨妖物,但眼前的这个妖并非他的仇人,即便它最终意图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毕竟是它将他从困境死地中救了出来。

  下意识伸出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摸到妖物的毛发,变成巨兽之后的毛发,和猫儿细软柔顺的触感不同。

  这些纯白的毛特别的长,质感一样顺滑,却又是坚硬的,仿佛有一种韧性,无论他如何揉搓,总会恢复原样。

  随即又想起来,是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摸到,在那几次因为伤痛而几近昏厥之时,他抓着手边所有能抓的物件,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在手中。

  他抓的就是它的长毛。

  有些蓬松的,温暖的长毛,躺在上面,人就会像要陷进去似的,被那种温暖包围。

  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等李南落回过神来,他已经埋在了还有些湿润的长毛里。

  妖怪胸腹的毛发特别的长而密,不知道被他摸了多久的长毛,有些凌乱,而他的手正无意识的摸着它的脑袋。

  就像它还是个猫儿的时候一样,他的手指在毛发里轻轻摩挲着。

  想起这个妖怪的喜怒无常,李南落心下有些忐忑,想要收回手,却听见妖怪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声。

  还有顺着他的手蹭过来的那毛茸茸的脑袋。

  “真像个猫呢……”他忍不住低声嘀咕。

  妖怪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它在瞪着他。

  猫儿大概都是有些别扭的吧,他忍住笑。

  为了疗伤,上半身还裸着,伤口不知怎么止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和血色,因为还没愈合而显得有些可怕,但裸露的伤口碰到妖怪的毛发,居然并不感到疼痛。

  “没什么,我是想问你叫什么,妖怪是不是都有名字?”

  它又趴了回去,舒服的半眯起了眼,“名字?也许都有,也有的没有。”

  “那你叫什么?”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名字,你也一并忘记了?”

  “为什么突然问我名字?”妖怪睁开了一边的眼睛,对着他的那一边,金色的眸子里有着幽幽的绿光。

  “我以前从来没想起过这件事,也没问过你。”李南落认真道:“但你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自然也应该知晓你的名。”

  心里一转念,却知道,许是因为,晓得了名字就是真正认识了一个妖怪,而这个妖,也就真的与他扯上了关系。

  也许,他只是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已经,与这只妖,扯上了关系。

  “毕竟我的罪名便是——被妖怪所惑,才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继续摸着妖怪的毛发,“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抬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就像吐出了所有的怨气,所有的冤屈,剩下的只有深埋在心中的某种决心。

  这种决心像一颗种子,深深的埋藏下去,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择机而发,誓要令人阻挡不及。

  妖怪亲眼看着这颗种子被埋下,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亲手埋入心里,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随即甩了甩头,不屑的露出牙齿,“我没有名字,名字那种东西,我早就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想让他知道?少年也笑了,“那我就为你取个名字吧。”

  看着他过分灿烂的笑容,妖怪不禁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第13章 野兽之道(修)

  一名十六岁的少年,应该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出生于大富之家的,过了十五便早早请了师父,每日随着师父背书习武,日日鞭策耳提面命,以期成为人中龙凤,将来继承家业。虽苦,但不愁生计。

  出生于穷苦人家的,却不分什么年岁,更顾不得十五即可习艺的规矩,早早当了家,每日随着爹娘为生计而奔波。虽苦,但一家和乐。

  而李南落,他的人生却走上了谁都不曾预见过的道路,仿佛掉入一个深谷,周围狂风四起,看不到出路,他想要前行亦是举步维艰。

  他的身边既无亲人,亦无友人。

  唯有一只妖物。

  一只逼他认清现实,为他疗伤的妖物。

  “你说,妖怪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天闲来无事,李南落在水潭边耍着殷迟教的拳脚功夫。

  他躲在这个深山的岩洞里养伤已经数月,胸腹的伤口正肉眼可见的缩小,也早已不再流血,披散着长发,身材变得精瘦,只穿着一条长裤,已经半点都看不出昔日公子哥的模样。

  妖怪发出一声嗤笑,“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这还用问吗?”

  “我是说,最早的妖怪是从哪里来的?”随着时日过去,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岩洞里,李南落终于显露出属于十六岁少年的好奇心。

  “你说人类是从何处来?”妖怪趴在一旁的岩石上,居高临下,长绒绒的尾巴,一勾一勾左右甩着。

  “在有人类之时,就有了妖?”收拳,李南落有些诧异,习惯了收敛情绪的眼神,此刻倒是瞪圆了。

  “愚蠢又自大的人类啊。”妖怪扯动嘴角,露出一点点尖牙来,发出嘲笑,“莫非你以为,只有人才是万物之灵?世上是先有了人?”

  “告诉你,天地万物皆有灵性,你看外头的风,这里的水,山里的树木,地下的岩石,还有天雷之火,哪一样不是自然之力,哪一样不是亘古以来便早已存在,人类和妖物一样,不过是万物生灵其中之一罢了。”

  说的兴起,妖怪跳下岩石,卷起一阵风,尾巴更是高高竖起,“要我说,人类还不如妖物,我们妖怪拥有近似于自然的力量,你们人类呢?”

  人类畏惧自然之类,却将自己摆在万物生灵之首,更容不下异类的存在。

  李南落在心底已有答案,却无话可说,无法反驳,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啊呜,那你说,我现在算是生还是死?”

  “你叫我什么?!我说过不准再这么叫我!”

  妖怪的胡须抖了抖,怒吼着,嗷呜一声发出虎啸般的叫声,尾巴毛都炸开。

  它越是生气,少年笑的愈是愉快,“你刚才分明啊呜叫了,所以我给你个名字叫啊呜,岂不是非常贴切。”

  妖怪显然并不满意,眼睛里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银针似的锐利,伸出爪子,一爪拍在岩石上,石屑四溅,“总之我不喜欢。”

  “大白?”

  “太普通,没意思。”

  “那就小黑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黑色?”

  看它吹胡子瞪眼的,少年笑了一阵,然后不笑了,认真思考起来,这是他在几个月里,不知道第几次试图为妖怪取名,只是尚未成功过。

  终于,他思考了半响,一击掌,“旺财吧。”

  他走到妖怪面前,一脸认真,“这可是个好名字,每个大户人家都有这么个讨口彩的好名字。”

  妖怪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是狗,你以为我是妖怪就不懂吗?”

  它真的生气了,尾巴炸成了两个那么粗,本就犹如猛虎的身体骤然暴涨,地面震颤,巨大的利爪伸展开来,“愚蠢的人类——”

  还未说完,少年脚下一点,一跃而起跳到它的脖子上。手指在它脖颈的长毛里梳理起来,一边梳毛一边揉,放缓了语气低声说:“我只是开玩笑的,你的名字我早已想好了,就叫夜。”

  他指着岩洞之外。

  妖怪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外面黑夜茫茫,星星点点,一轮明月隐隐发红,在树梢高悬,风吹过,吹起树枝摇曳,还有李南落的声音飘摇而来。

  “这夜,就是我以后的路。我李南落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也再无家园,有的只是这像黑夜一样的路,我还不知道,我会去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条路会指引我走向何方,未来是生是死,是荣是毁……”

  “一片漆黑全然未知,就像这片夜色。”妖怪接话,若有所思,“但你又知不知道,野兽也总在夜晚活动?”

  它回过头,眯着眼,“人类早已安睡,唯有野兽才在夜晚活动,你选的这条路,在山里打猎的人称其为兽道,是没有人类会去走的。”

  “如果只有化身野兽才能降服野兽,才能还我清白,那我就走一遭这野兽之道,哪怕粉身碎骨。”反正他早已孑然一身。

  这并不是多么决绝壮烈的决定,而是退无可退,别无出路的办法。

  所以李南落并不以此为荣。

  他与妖有不共戴天之仇,弃他而去的是人,救他的却反而是妖。

  人世间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

  “阿夜,以后就叫你阿夜吧。”他还骑在妖怪的脖子上,手里下意识的揉着它的脑袋,遥望山林深处。

  妖怪没有反应,既不表示喜欢,也不表达反对,而是问道:“还怕不怕黑?”

  只要面对黑暗,他就会回想起那个夜晚发生的事,犹如一场噩梦。

  眼下岩洞里那些吊钟般的石头里有发亮的光点,还有月光,倒并不是漆黑一片,而以前,总是殷迟处处留意,为他留一盏灯。

  “不知道殷迟怎么样了。”李南落料想他不会有事,但还是难免担心。

  “小子,我是问你还怕不怕黑,你那跟屁虫有他的朋友在,死不了。”妖怪就任凭他骑在脖子上,慢悠悠走到岩洞口。

  夜幕下的树林犹如一个大网组成的迷宫,枝叶交错,黑影重重。

  “你确定他能活下去?”李南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妖怪的判断十分信任,就好像,野兽对生与死、善意与恶意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他相信这种直觉,至少他身边的这个妖怪的判断,从未出过错。

  “他周围的那些人里,就是你们所谓的影子卫,对他没有恶意。这一闻就知道。”妖怪耐着性子作出解释,一边说着,爪子往前踏出一步。

  他们所在的岩洞是在半山腰,这一脚踏出下面就是个陡峭的斜坡,虽有树木遮挡,但改变不了骤然下坠的事实。

  李南落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要被甩飞出去,只能双臂用力抱住妖怪的脖子。

  妖怪奔跑起来,一重重的暗影由远而近,就像那一夜他的逃亡,在黑暗的树林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