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 第14章

作者:我即江湖 标签: 不伦之恋 近水楼台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崔定江眼神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卫兵,看着是个校尉,只怕这回事情小不了…

  那校尉也是眉头紧锁,一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越过助教,潦草向崔定江行了个礼便沉声说:“大人,不知你门下生徒可有底下乡里的人?”

  崔定江心里不由一紧,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山匪暴乱…”校尉脸色沉重:“已经袭击了周围十数个乡里了,所到之处皆烧杀抢掠,无人幸免于难…奈何他们人多势众,马匹强壮,我等已如实向朝廷上报,并前往邻近府县请求增援。”他扫了一圈讲堂内鸦雀无声的学生,叹口气说:“若是有人家住在附近乡里…可以跟随卫兵去,认尸了。”

  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看向黎婴。

  这个班里,几乎不是家住县城,就是州府人氏,只有黎婴,家住宝泉乡。

  崔文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黎婴跟前把他抱起来,然后来到校尉面前问道:“这位大人,我这师弟家住在宝泉乡,不知那里是否…是否…”

  那校尉看了眼呆愣愣的小孩,粉白娇嫩的,相比家中也是宠溺的紧…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忍。

  “宝泉乡…恰是第三个被袭击的乡…”

  黎婴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此时里年节放假,还有三天。

  前面回来的卫兵与守卫城门的卫兵换岗,都纷纷上马齐整整的等到城门处。即便需要去勘察那些受到抢掠的乡里,驱走山匪,也不能放松县城的戒备——那群山匪人多势众,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瞄准最为繁华的县城?县城的卫兵人数有限,想要全面的围剿那些山匪,还须等到邻近府县的增援,此时他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去给那些遭到屠杀的普通乡民收尸罢了。

  这趟带兵出城的恰是正八品宣节校尉郦珩声。他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是个老兵痞子,手下更带得出一批带着蛮气的兵,只是窝在这风景秀丽民生朴素的小县城里,多少有点憋气。

  “珩声,却等一等!”去往学馆的校尉骑马赶过来,拦住了已经准备出发的同僚。

  郦珩声不耐烦的砸了咂嘴,勒马转过来道:“何事?”

  一旁的崔文渊急忙下马,然后把一直坐在他前面的小师弟抱下来,对郦珩声拱手:“大人!劳烦你带我的师弟去宝泉乡。”

  郦珩声暴躁的瞪了一眼同僚。他朝马下的那个小东西瞧去…啧,怎么会小成这样?这要是走在大街上,他就是驾马直接从那小东西身上踏过去,只怕都不会发现。

  “不行!”他断然拒绝:“莫再耽误本校尉的时间了,要是去晚耽误剿匪你担当得起吗?起开——”

  “带我去!!”那一直都低垂个小脑袋不说话的小娃娃突然抬起头,仅仅的抓着他的马鞭说:“你带我去!不然就给我一匹马!!”

  郦珩声挑起浓眉,还想要说什么,就被同僚的黑马狠狠的喷了下鼻息。“珩声,你就带他去吧…”校尉叹气:“这个时候只有你的队伍去宝泉乡,他…这童子的家人全部都在那里。”

  崔文渊也看着他,一脸的恳求。

  郦珩声低头看了看抓着自己马鞭不放的孩子。小家伙脸色苍白极了,眼睛黑亮亮的盈着水光,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家人都在?那不就意味着…这小东西多大?看起来也不过四岁左右。

  下一刻,黎婴只感觉身体一阵腾空,然后就已经坐在了粗鲁男人的身前,被一双有力的膀子夹得紧紧的。

  “坐好了!”头顶传来男人的低喝,然后身下猛地颠簸,马如同利箭一般冲了出去。

  崔文渊驾马前行了几步,大声喊道:“师弟——师哥在学馆等你!!”如果可以,他实在很想陪师弟一起去,只是如今城门戒严,若不是跟着卫兵,决计无法出去。

  天色尚早,只是今天莫名的阴霾起来,乌云滚滚,雨欲落不落…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为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哀鸣。

  卫兵都已离开,崔文渊穿着单薄的外套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城门被推上,那一列卫兵座下马匹带起的尘土被严严的挡在城门外。从始至终,那孩子都没有回头,像往常那样笑着对他挥手。

  心中猛生不祥预兆。

  黎婴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脸上刮得生疼。可他只是拼命缩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眯眼看着前方。

  浑身发冷。

  “…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身后的男人突然说话,似乎是意识到不妥,又补上一句:“本校尉去了附近的四个乡,也有好几十人安然无恙…”

  四个乡,大约也应有两千户人家…只有好几十人吗?

  “……”黎婴算了算,神情愈发的惨淡。

  郦珩声不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看把这孩子吓得!他拽了拽了缰绳放慢马速,大手碰到小家伙的时候顿了顿,干脆单手取下自己的披风,把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

  “大丈夫男子汉,何须这般…本校尉无父无母,不还是当上了小官儿,底下管着人吗!”他有些不耐烦的安慰着,声音却在风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黎婴怨恨的用小手拉扯着披风,心道,你无父无母当然就不会了解我的心情,还敢来安慰我!!简直混蛋…!!他哽咽的用披风擦了擦脸,又擤了鼻子。

  他下意识的不去想山匪的问题,只想当做自己在搭人民警察的便车回家探亲。山匪?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山匪?

  糅兴明明说过…明明说过,蕙娘有五年的寿数…可是现在还没有到五年啊!还没有!而且,而且王汉和二郎怎么会出事?!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又兴起一点侥幸。他家在那么偏僻的竹林里头,而且通向那里的道路也崎岖不平,那些山匪个个骑马,兴许会绕开那里也不一定啊?

  快要到宝泉乡的时候,郦珩声抬起手示意马匹停下。天色暗沉,风从远处刮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郦珩声鼻子嗅了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的胳膊还横在小家伙的身前,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风吹来的,竟然是浓浓的血腥气。

  只怕这宝泉乡遇到的,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之前虽然确认宝泉乡是第三个遇袭的乡,却因为受到山匪在邻近乡里的消息,人手又不足,因而拖到现在才来。怀里这孩子,今后怕是要成孤儿了。

  他低头看了看黎婴,勒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

  “走!”

  一声令下,这列训练有素的士兵驾马鱼贯而入,进入这个不大不小的宝泉乡。刚一来到最靠近出口的一户人家院子外头,郦珩声便用披风把黎婴从头到脚都裹起来,大手隔着披风沉厚的布料捂住他的小脸。

  太过惨烈的景象。

  这户人家显然是无一人幸存。三两具尸体倒卧在篱笆前,还有一具少年的,硬生生被马刀砍成两半,两条腿挂在篱笆墙上,肠子落了一地。猪圈里带不走的大肥猪被砍死,那些散养的鸡都惊慌的咕咕叫着,到处乱飞,一只土狗的肚子被剖开,和主人死在一块儿,豆大的黑眼珠子临死还瞪得圆溜,舌头长长的吐在外头。

  血腥味呛得人几乎难以呼吸。

  “这帮狗娘养的——!!”郦珩声身后的卫兵难以忍受的咒骂。他们这些人也曾经在边城杀过那种沙漠盗匪,个个穷凶极恶,哪怕尸体堆成了堆——也不会像眼前的景象一样,让他们感到愤怒至极。

  因为眼前的这些,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黎婴看不到,可是他闻得到,也听得到。那种血腥味他闻过,但也就是在菜场杀鸡的时候…可是他现在闻到的,是人血的气味。

  他浑身颤抖的抓住披风,有种呕吐的冲动。

  如果这是第一家的话…他知道是谁。刘大叔和刘大妈,还有牛娃,最小的狗儿…还有大黄,小花…

  ‘爹…娘…’

  “你家在哪里?”郦珩声察觉怀里的小东西抖得愈发厉害,有些焦虑的问道。还是快些带他去家里看看吧,若是无事也就罢了…若是有事,早些接受现实,也好过在这里忐忑不安。

  黎婴攥着小拳头,牙齿一阵阵的打颤,愣是说不出话。

  糅兴…糅兴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在?

  “…我,我家在…那头的竹林里…”黎婴低低的哽咽道。是了,糅兴之所以不出现…是因为他不想看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明明知道蕙娘会出事…还这般失态吧…可是糅兴为什么不告诉他,蕙娘不是病故,而是死在这样一场意外里…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爹还有他的幼弟也会…出事…

  他心中的那丝侥幸终于变成了剧烈的痛楚。

  漫天雨丝终于落下。

  

  第17章 王汉

  

  雨势渐大,乡间泥泞,道路湿滑。

  郦珩声微微甩了甩头,头盔上的雨珠被甩掉一些,然后又迅速的沿着翘起的金甲边如同雨帘一般滴下,带着鞣皮手套的手是干爽的,除此之外,胸甲、膝甲、身甲还有肩罩和臂罩的边缘都渗进雨水,把麻质的里衬浸透了。他带着一队人马立于宝泉乡最高处,整个死寂的乡里仿佛被漫天大雨所笼罩,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在哪个方向?”他略微低头,问蜷在他怀里不动的年幼孩子。

  黎婴木然的从厚实的披风里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指了指最左边靠近山脚的一大片老竹林。

  郦珩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卫兵沉声道:“孙大孙二跟我走,其余人散开查探可有活口——可有幸存乡民!”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之后,马蹄声便纷纷散开,向坡下冲去。

  郦珩声踢了踢马肚子,红马利箭一般冲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也立刻跟了上去。三匹马就这样冲进了雨幕,转眼消失在左边的竹林里头。

  他们一进入竹林,雨声就猛地小了起来。黎婴缩在他的披风里看不见,但是郦珩声一边控制着马匹穿过一丛丛的竹子,一边已经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些痕迹。他们是从竹林的边缘直接进来的,而小家伙说的石子路还在另外一头…郦珩声看见前方有大量倒下的竹子,那很明显是暴力踩踏留下的,倒下的竹子形成了一条路——而这条路的方向和怀里孩子的家,是一样的。

  于是郦珩声想,也许他应该考虑要养个儿子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暂时不需考虑终生大事——每季领些俸禄直接去妓馆便可——不过在他的同僚中,这个年纪就成亲生子的也大有人在。比起时不时被那些媒婆骚扰,如果他收养怀里的娃娃,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似乎就迎刃而解了?

  更应该说是青年的男人胡乱想着心事,而马匹却都下意识的减慢了速度。

  “大哥,看见小路了!”身后的亲信出声提醒,语气很是复杂。

  郦珩声回过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他了解手下的心情。找到了地方,却也许要目睹死亡,还要面对一个变成孤儿的孩子的悲恸。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当兵的可以冷血,前提却是面对那些恶徒。

  怀里的小东西抖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把脑袋探出来。郦珩声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听见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郦珩声迟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把黎婴塞回自己的披风里,然后驾马出了林子。他们沿着小路一直向竹林深处奔去,一名亲信上前探路,却离那个篱笆院子还有百米之处,猛地勒住马,座下棕色的骏马不满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那名亲信回过头看向郦珩声,隔着零星的雨丝仍然能看见那惨不忍睹的表情。

  郦珩声下意识的抱紧怀里的小团子,浓眉愈发蹙紧。他想他知道了…但是他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带小家伙去,毕竟他才这么点儿大,万一受不住刺激…

  “…为、为什么不走了…”黎婴闭着红肿的眼睛靠在男人的胸甲前,拽了拽他露出的麻质衣襟。他实在睁不开眼,因为他的眼睛好像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控制,只要稍稍睁开,眼泪就汹涌而下。

  郦珩声发觉他软嫩的声音都沙哑了,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前面止步不前的亲信摇了摇头,然后抱着怀里的小东西翻身下马。

  “看着我的马,我带他去。”他对着两名亲信说道,然后向篱笆院子走去。

  任何人看到眼前的景象,也都不会想要再进去。

  从院子门口开始,血迹一路延伸进去…小路上方还有竹林挡着,所以血迹没有被晕开,院子里却已经是一片淡淡的红色水泊。一个年老的老人扑到在院子中央,腰被砍中,几乎断开,内脏和肠子似乎在一路的拖行中磨得七零八落。

  郦珩声可以想象到是怎么回事。

  这老人衣料质地优良,在乡里应该很有地位,甚至就是耆老本人。宝泉乡遭受匪乱,这位老人一方面要山脚那边的密集的乡民躲进地窖,一方面要赶过来通知这些住得偏远的人。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反而把竹林里头的山匪引到这处,脚力总是赶不上马蹄子——何况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刚刚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口,就被山匪的马刀砍到…看那刀口,可能砍了不止一次,因为老人一边凄厉的呼喊,一边还在往院子里爬,最后死在院子中央的时候,还不甘心的看着屋子的方向,手直直的伸着…

  黎婴紧紧的抱着郦珩声的肩膀,在他脚步的颠簸中,从披风的一角窥见老人目眦尽裂的眼角。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僵硬冰冷,脑袋一阵阵抽痛。

  这一回即便咬紧了牙关,仍然控制不了的泪水的掉落。

  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我啊…除了哭泣还能做什么…

  “……”

  郦珩声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向怀里年幼的孩子。

  “你说什么?”

  黎婴抖抖索索的掀开披风,用力挣扎着要下地。

  郦珩声托住他,笨拙的哄道:“乖乖,底下都是血…那个水,会脏了鞋子。”

  黎婴摇摇头,还是挣扎着下了地。

  鞋子一瞬间就被血水浸湿了。他紧紧拽着郦珩声粗糙的大手,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没一会儿眼前就因为雨水模糊了。

  要不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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