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 第34章

作者:我即江湖 标签: 不伦之恋 近水楼台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还没下马车,馆外就已经有人前来迎接,糅兴不去理会,仍旧认真的沾湿帕子擦拭着儿子的小爪儿,虽说弹弹手指也能给他弄干净,心里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黎婴听着外头那几人恭敬的声音,现在只怕仍是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不由就有些好奇。他爹到底是怎么和皇帝说的?挑明身份是一回事,可神仙也不会无事就跑来皇帝这里没事找事干啊?

  等他二人下车,穿着官服的两个人仍是躬身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额头上汗津津一片泛着油光。

  “二位大人不必客气,我们进去吧。”糅兴跟没看见一样,随口说了一句,就抬步跨进高高的门槛内,兀自进去了。

  那两人看着几名下人并四名小内监来来回回的搬着箱笼,直起身面面相觑,茫然的擦着汗。他们都是这世上位于学术界最高的博士,无论在何处都是受人尊敬的——只是圣人反复叮嘱,叫他们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这位新来的掌教——这就让他们浑身一悚,困惑不解了。要说是皇亲,且看年纪倒也相当,可长安城中的皇亲他们哪一个不认得?当朝圣人并无嫡亲兄弟,唯一的几个庶弟都在长安内当闲王…何人值当圣人如此慎重对待?

  看这人做派,竟比圣人还要高高在上,居然也让他们生不出一丝不满,只觉得应当更加敬畏。

  “这究竟…”张博士忍不住问同僚。

  “嘘——”吴博士小声示意:“圣人都说不能到处宣扬,你我还是慎言吧。”

  且说龙帝这头,径自进了馆内。

  弘文馆隶属门下省,在这宫城内占地着实不大,只是几进的院子罢了。不过弘文馆所教学生竟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因此人数不过寥寥数十名,也无须更大的地界。馆内如同地方官学,前面几进是讲堂,两边与游廊相连是南北二斋,为学生自修之所,后连着一个不大的花园子,人工湖假山亭子不缺,园子后头就是饭堂。掌教学士在馆内自有居所,最后一进便是。

  糅兴信步走来,衣带飘举,风姿秀逸,气质沉肃。途中三两学生都不由自主的望着他,眼中具有惊艳神色。黎婴不高兴的在龙爹脖子上磨磨奶牙,不依的滚入他衣襟里哼唧。

  糅兴装作不在意的继续向前,只嘴角微微勾起,显出几分得意。最后一进园子平日是不许学生随意进出,守着角门的宫人一见糅兴身影,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去开门,把糅兴迎了进来。

  “您看,上一位刘学士在东市周遭里坊有居所,因而不常在此居住…”那宫人一边碎步跟上糅兴的步伐,一边带些讨好的说道:“小的一直都有打扫这里的屋子,园子里的花草也是小的自己出钱修剪维护的…”

  糅兴一路走来,见这不大的一进园子果然是花木秀丽,几只大的青瓷水缸疏落立于花草中或者门廊下,缸中零星几朵青莲,锦鲤在其中翻腾,让一园子的寂静中多了几分活泼,在这书声琅琅的学馆中,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趣。

  “不错。”他赞赏,随手取下一枚玉环丢给宫人。

  黎婴又窜到他爹的肩膀上,圆滚滚脑袋从长发中挣出,水汪汪的眼睛不住的瞅那个玉环。那宫人喜出望外的捏着那枚玉环,在阳光下看着,剔透玲珑,显然是好玉质… 更难得是,这枚玉环下还串着一颗极为圆润光皎的珍珠,足有拇指大小。也许这珍珠大小还不稀奇,可是如此圆润无暇的珍珠也算是珍品了,难怪那宫人如此喜悦。

  ‘这玉环我也很喜欢的说…’黎婴不舍的瞅着那玉环,无奈他爹完全不在乎这东西,很快就进了屋,也不管那落在后头的宫人了。

  “如何?这里怎么样?”糅兴站在居所正堂上,把儿子自肩膀上捞下来问道。

  黎婴只好恋恋不舍转过脑袋,打量着这屋子。

  怎么说呢?如果他没回龙城,只怕还真是会稀罕这屋子。

  皇帝显然是一贯都很重视皇族子弟和他下仆子孙的教育问题,对掌教学士的生活很关心。这一点从这不大的三四间屋子就可看出。正堂自然是会客之所,摆设都是庄重大方为主,上首两张椅子后头摆着两只一人高的越窑青瓷,釉色如玉,青中带绿,里头插着一两枝腊梅,更显出读书人的清雅高洁。黎婴仔细一瞧,果真是绢啊纱做出来的,远看就如同真的一般。

  右手边的门帘后是一间书房,多宝架里放的全都是书册,临窗放着一架琴,靠墙是一张书案,书案一角摆着一只刑窑的窄口白瓷瓶,里面卷放着数卷纸质画卷,墙上则垂挂着绢本仕女图。

  “这人不常住这里,不过书房倒是布置精心。”糅兴轻声道。龙城内岁月漫漫,他们也会去学学那些琴棋书画之类,来打发时间。他虽对这些风雅之物兴趣不大,却也不是寿命区区百年的人类可比。

  黎婴受应试教育这么些年,让他背诗兴许还能背出一两首有名儿的,可要是让他画画下棋弹琴,那真是牛嚼牡丹,浪费那些好绢布了。

  他不耐的扯着龙爹,想要去睡觉的地方看一看。糅兴摇摇头,掀开帘子朝左手边走去。一进去就是一架碧纱橱,少见的淡金色轻纱从碧纱橱的木架上垂下,用纯金的挂钩向一边挂起,精致的宫络一排垂着,里面的矮榻边上立着两盏浅金色宫灯,此时没有点亮也显得奢丽至极。屋里一色铺着昂贵的羊毛地毯,窗下一张梳妆台,芬芳的玫瑰花露用大食来的玻璃瓶装着,淡淡的玫红色液体在里面流转,数管斑青色瓷制管子里装着口脂,白玉的梳子,还有放置玉饰的匣子。

  黎婴困惑的抬头望他爹。这屋子未免有些太过奢侈了吧?

  糅兴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是之前那人所用,区区一个学士也不会有此家私,应当都是拿唐皇置办。

  “学士可还满意么?”一个让黎婴感到异常熟悉的清越稚哑声音传来。

  龙帝的眉宇不着痕迹的微微蹙起,又很快平复下去。

  某崽崽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那不是那个抢他枇杷的腹黑男吗?

  糅兴转过身,便看见那少年站在这间屋外,身后还有一黑衣的男子抬着手为他掀起门帘。如此烈阳在他二人身后照射,他含笑而立,一身洁白的袍子,外罩一层轻纱,黑发紧束在脑后,一根白玉簪子更显清雅端方。

  真是君子如玉一般。

  “叽叽!”湛童!!黎婴颇有些敌意的瞅着他,小尾巴甩了甩。

  本来还见他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没想到这人这么坏,竟然敢从他嘴边抢吃的——黎婴恶毒的想,早知晓就在吃之前狠狠的用口水从头至尾舔上一边,看他还吃不吃得下去!!

  湛童注意到糅兴手中的小胖蛇,不由温柔的笑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有想我呢?”他柔声问黎婴。

  黎婴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一下。

  糅兴这下明显的蹙眉,手指安抚的摸了摸儿子。他冷淡的对湛童说道:“我不知你如今竟是这么闲适,到现在还不回去么。”

  湛童似乎是高兴对方回应他,漂亮的双瞳微微弯起:“大好春光我已错过,如今趁天气还未炎热,怎能不出外走动一番,何须替我担忧?”

  黎婴看看他爹,又看看湛童,有些莫名其妙。他昨个儿就觉得奇怪,他爹似乎是认识这少年仔一般,今天一瞧,果然是认识的吧?可是他爹是谁——堂堂龙帝用如此口气对待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一般人物吧?

  他要去打听一下如今皇帝的儿子都有哪些,保不齐就有一个又是什么星君下凡的。

  “不多说了,我此番来是送礼的。”湛童又先移开视线,示意身后男子把东西奉上:“几年前就该把这礼送去的,只是毕竟不方便——如今既然有缘遇到了,自然要给。”

  他身后那男子这才挪动高大的身子,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盒。

  黎婴睁大眼睛,看的却是黑衣男子。这么大热天穿黑衣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男的真心帅啊!!一头墨黑长发梳到脑后,用玉箍束起,五官极为英挺刚毅,眉毛浓黑,双瞳漆黑,目光正直…宽肩窄腰,步伐像是测量过一般,规律谨慎,完全的军人做派。他想到郦珩声,虽然郦珩声有些匪气,但又和这男人有着异曲同工的刚硬气质,很是吸引人。

  黑衣男子单膝跪下,双手将锦盒呈上。黎婴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到那小小锦盒上,锦盒并不出奇,不过是繁复华丽了些,只是他隐隐感到里面的东西有些奇怪,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浓厚香气,馥郁极了。

  糅兴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突然凝聚,盯着那锦盒半晌没有说话。

  “……真是难为你,”他顿了顿,低沉道:“竟能找到这样的东西。”

  湛童微微眯起眼,润红的唇弯起。

  “若能得你青眼…再好不过。”

  黎婴不由大奇,嫩尾巴控制不住的摆起来,搔得糅兴掌心微痒。湛童于是又看向他,笑着伸出手————

  “谢谢你了。”糅兴若无其事的接下锦盒,顺势向后退了一步,让湛童的双手落空。

  “……不客气。”少年不以为意,放下了手。

  黑衣男子站了起来,照旧立到湛童身后,不言不语,如同影子一般。黎婴又瞥了他一眼,脑袋里突然蹦出“忠犬”二字。

  湛童没再多留,带着人就转身离开。

  糅兴漠然无言,从大开的窗户一角,看见黑衣男子撑开的纸伞,绚丽的白牡丹在纸伞一角悄然绽放,遮住那少年如玉容颜。

  黎婴细声细气的叫着,探出小爪儿挠了挠龙爹手里的锦盒。

  糅兴低下头,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这么想要看吗?”他低声逗弄着儿子,随即坐在榻上,把盒子放在黎婴旁边,“自己打开吧,也算是送与你的。”

  真的?黎婴喜悦的瞅他一眼,急忙用小爪尖儿掀开锦盒。只见一瞬间柔和的红光从盒内射出,一丝丝剔透美丽至极,还带着浓烈的香气。待到锦盒完全打开,黎婴却反而失望,只因里面不过是一个鸽卵大小的珠子,除了浑圆无暇,色白如玉以外,也没甚特征了。

  本来若在平常,黎婴看到这么大的珠子怎么也会稀罕一两天才丢开,只是他方才被那阵异象所扰,期待太高,如今看到不过是一颗珠子,才异常失望。

  某崽崽哼唧一声,傲慢推开锦盒。不要看了,小爷才不会为这等俗物所惑,尔等拿走罢!

  糅兴轻勾嘴角,依言将锦盒收起。真是…这东西无论是从意义上,还是价值上,可都是世上仅此一件的珍宝。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第48章 弘文馆(四)

  

  “你实在太胡闹了!”杜国公猛地拍桌子,怒斥儿子。

  杜松鹤低着头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内心却在叹息。真是没办法,即便他是天上星君,现在转世了也必须要遵守孝道。

  “儿子知错了,请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他乖乖说。

  “你知错个屁!无知竖子!!”杜若兰大怒。他从书案边坐起来,负手来来回回的走着,心里的气儿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便转身指着儿子沉声道:“血统岂能胡乱混淆?今日我一见你,便知你在说谎——你母亲向来精明,只在你面前容易糊涂,这不提也罢——只是你还要带那孩子入宗祠…若是从旁系中过继的倒也合情合理,如今一个与你半分血缘没有的人你让他入了宗祠,他日若是被旁人查出些什么,你就是被逐出杜氏家族为父也说不上话!!”

  杜松鹤默然了一下,嘟囔道:“什么旁人,不就是二叔家的那些纨绔吗!”

  杜若兰猛地瞪向他,却似噎住了一般半晌才缓过来。他想骂儿子不尊敬长辈,可又想到他那不成器的庶弟的确上不了台面,便也舍不得骂出口。他如今不到四十,面容极为年轻俊秀,杜松鹤与他站在一处,更像是年轻相差颇大的兄弟,此时表情一缓和,便如同温玉一般颇为动人。

  “罢了,这事府中就为父知道,反正你谎也撒下。”他重新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书案沉吟道:“虽然按道理你应当从旁系嫡支中过继,不过要论起资质来,现下还真没有能比得上那孩子的…你说他两岁上就抱到你身边养了?”

  杜松鹤暗自松了口气,忙道:“是啊,还是个小团团就在儿子身边了,那时话都还说不利索呢。”

  国公爷眯起眼审视着他,半晌又问道:“那孩子…凤章,可还记得他家人?”

  杜松鹤在心里苦笑,迟疑了下,回道:“二郎那时太小…实记不清了,儿子也…没常提。”他虽不愿意在这上头撒谎,只是这是让他爹真正能接受二郎的最关键之处。既然已经知晓二郎不是杜家子孙,那么他能不能一心向着杜家,自然就是他爹最关注的问题。

  他瞥了眼门外,暗暗又叹了口气。

  “不记得自然更好,”杜若兰也叹了口气道:“我见他也是心地纯良的好孩子,好歹也有人给你养老了——怕是你自个儿生出来的都未必比他好!”说到这处又瞪了杜松鹤一眼。

  杜松鹤低头翻了个白眼。

  “咳,孩子的事就算了,”杜若兰不自在的举拳轻咳道:“那郦…郦都尉,看着倒是人模人样,此番晋升,也算是年轻有为。”

  这话说得勉强,杜松鹤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老爹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什么叫做人模人样…说得好似郦木头从前不是人一样…

  杜若兰本来心里就不快活,给他那一眼瞧着,怒气又飙了上来,斥道:“瞪什么瞪?你自己干出这种事,还理直气壮不成?”

  杜松鹤顿时不满,心道,你嘴上倒讲得冠冕堂皇的,自己还不是…哼。

  却说二郎,从见了杜夫人便被她搂在怀里不放,心肝儿肉啊的叫个不停,满府的女眷都赞个不停,直把他弄得晕晕乎乎的。杜夫人对儿子的话坚信不疑,固然是因为深爱小儿子,也是因为杜松鹤做的手脚的确干净利落,即便是国公爷和其他几路人马或明或暗的前去查探数次,都没能找出不对。所以国公爷虽察觉儿子说谎,最后也任由他去了,总归没人能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这时到了饭点,杜家父子还在书房杵着。杜氏便松开孙子,轻轻推着他慈笑道:“二郎啊,你去喊你祖父和爹爹吃饭,到这个点了还杵在书房里头装什么样儿?”她转头吩咐大丫环东篱带孙少爷去书房。按说郦二郎入了杜家,就不该叫这个小名儿了,这又是多亏了杜松鹤一通胡说,说是为他生孩子的那女子原本生的是双胞胎,大的那个没了,才叫的二郎。

  二郎跟着丫环出了屋,一旁的大儿媳妇纳闷:“娘,您使个丫头去喊不就成了,何必要二郎亲自去呢?”

  杜氏笑而不语。自从她孙儿进了屋,她就看出国公爷脸上虽带着欢欣,眼中却不虞…杜氏没有多想,以为是杜若兰对儿子做出的混事仍旧不痛快,所以连带着对孙儿也不甚喜欢,于是有心叫二郎与他多接触接触。二郎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好,不信国公爷不喜欢!

  二郎快到书房,他自小被杜松鹤喂了一堆的草啊药的,别的不说,听力远胜常人。他听到书房俩父子提到自己,犹豫了下便让东篱回去,自己留在书房外头也不知要不要进去。这便让他听到房内一席话。

  他小爹爹肯定是知道他在外头…二郎听完,心里既有些暖意,又带着酸楚。

  暖的是他小爹爹为了他努力,甚至欺骗国公,酸楚…却是因为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还有,哥哥。

  离开宝泉县时,他特地回从前乡里祭拜。好好的一个大乡如今却是了无人烟,发生了这种惨祸,只怕数年内,这里都不会有人居住,说道祭拜死去的亲人,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

  杜松鹤把二郎从前的痕迹消得干净,他那时又小,没离开过家,即便死去个小小孩子也不打眼。从前…从前呐…

  二郎眼角发红,小心的退开,转身走到中井里。

  哥哥,他心里默念。他也并不是没有亲人的。

  那时他似是被娘亲的死吓傻,好些天都迷迷瞪瞪的,一天晚上他突然清醒过来,只觉得一直在身旁的暖意没了,爹娘也不知在哪里,吓得直哭。

  后来…后来就是几年后了。他一觉醒来脑袋如同被撬开一个口子,一堆模糊的记忆狂涌而出,除了他爹娘的,竟还有一个小小胖胖的小家伙,抱着他嘟嘴喊着,傻宝。

  二郎隐隐约约的记得,当初哥哥并没有在家,应该是在乡县学馆里上学呢。

  可是他的两个爹爹从来不在他面前提,他从前记得爹娘唯独不记得哥哥,只怕也是小爹爹的缘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如若哥哥只是同爹娘一样,没道理瞒着自己,如若还活着,为何把他的记忆掩去,不让他们相认?

  他并没有去问杜松鹤,也没有因此猜忌怨恨,只觉得其中必有什么原因,让一切不得不如此。

  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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