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 第366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解彼安那颗悬吊的心轻轻落地,他长吁一口气,心痛地抚着范无慑的头发。

崔珏道:“彼安,冥府就交给我们吧,你们现在必须返回人间了,还有危机尚未解除。”他翻看着生死簿,眉心久久不曾舒展开,“我看不到许之南的结局,因为他的肉身已死,魂灵却在别人体内活着,这样的情况我从未见过,连生死簿也难以验证,不过,根据一些纯阳教弟子的阳寿变化,许之南现在应该就在落金乌。回去吧,送他来冥府承担他应承担的因果业力吧。”

解彼安点点头,扶着范无慑站了起来。

“小白爷。”薄烛走了过来,泪眼汪汪地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能。”解彼安摸了摸他的头,“一定能。”

“可是,你打得过那个人间的魔头吗?”

解彼安笃定地说:“邪不压正,人间必将回归太平。”

“好,我等你,等你回来,亲自送我去投胎。”

“一言为定!”解彼安扶着范无慑,御剑而起,飞向阴阳碑。他转头看来路,看着破败的冥府,一片狼藉的鬼柳林和被从中劈开的黄泉路,心中满是苍茫。他回过头,眼中只剩下坚毅。

穿过阴阳碑,他们回到了人间。解彼安看着残破疮痍、空无一人的酆都城,想着这里曾经热闹非凡、人鬼和睦的景象,心中更添悲凉。

他带着范无慑朝落金乌的方向飞了一段,体力和灵力均已不支,只好落地休息。

范无慑的意识起初昏昏沉沉,休息过后,才稍事清醒,但依然虚弱:“大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落金乌。”解彼安令他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喝水,“崔府君说,许之南在落金乌,他如我们所料,要回去掌控纯阳教。”

“许之南已经吃了宋春归的人丹,得到了程衍之的肉身,又有冰灵和两大法宝护体,他现在的修为,世间无人能敌。”范无慑叹了一声,“我们现在损耗过大,绝不是他的对手。”

“除非……”

“不行,你绝对不能再使用天机符,你一旦入魔,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解彼安轻轻咬着下唇,“我们能打败他,我们兄弟联手,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范无慑微微一笑:“有大哥这句话,出生入死我也甘愿。”

解彼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好了,你好好休息,我们等下……”

“大哥,谢谢你来救我。”范无慑抓住解彼安的手,与其十指相扣。

“……我来晚了。”

“你没有放弃我,便一点都不晚,我一直在等你,终于等来你带我回家。”

解彼安回握住了那只温厚有力的大手,他的心被注入一股强劲的力量,正如他参悟的那般,他要靠救赎别人来救赎自己,这才是他真正的重生。

这一刻,就像漫漫长夜终于熬到了天明。

第286章

俩人修养一夜,解彼安的灵力略有恢复,而范无慑的损耗比他大得多,只是勉强支撑,但他们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荆州。

荆州纯阳教这个曾经代表着恪己、高洁、正统,吸引天下修士无数的宝地,此时让解彼安心中充满伤怀。一是想到少年时曾经最敬重的大哥,原来表里不一、作恶多端,二是想到兰吹寒曾在这里度过童年,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长成名动天下的翩翩公子,最终却消失在了无间地狱的滚滚熔岩中。仅是落金乌这三个字,已经让他痛彻心扉。

“大哥,你在想兰吹寒吧。”范无慑瞄了解彼安一眼,见他眸中凝着化不开的悲怮。

“他为了江取怜,抛下了这一世的一切。”解彼安深深拧起眉毛,“他怎么能……”他的话一旦出口,必然是怨怼,所以他忍住了,但却忍不下胸中翻涌的愤恨和痛心。他恨极了江取怜,恨江取怜害死他师尊,害死兰吹寒,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可兰吹寒却随其赴死,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大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兰吹寒这样做,那必然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最好的结局’……”

“对,江取怜罪孽难赎,倘若打入地狱道,必是永永远远受无间之折磨,如今才是一了百了。我们看到的江取怜,只是一个厉鬼,但在兰吹寒眼里……”范无慑轻叹一声,“兰吹寒见过他曾经的模样,放不下的。”

解彼安沉默了,胸中淤堵得厉害,“情”之一字,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能让人疯狂至此,可反观他和范无慑,又何尝不是迈不过这道坎,换做他,又能有什么更高明的选择。

言谈间,俩人进了荆州城,这里萧条落寂,所有商户和家宅都紧闭房门,街上别说人了,连看家护院的狗都看不到几条,曾经的荆州是怎样的繁茂热闹,如今像是被什么妖魔吸干了魂儿。这样的荆州,并不叫他们意外,浮梦绘、酆都城、兰溪镇,哪个曾经不是人声鼎沸、往来如织。

修仙界似乎真的气数将尽。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即便是江取怜已殁,即便是打败了许之南,又有谁能重振旗鼓,带领修仙界建立新的秩序,肃清流窜至九州各地的孤魂野鬼,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人间?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生绝望。

当他们来到落金乌,许之南不出意外地早已在山门前等候,他身边站着诸多纯阳教长老与修士,却不见他的入室弟子照闻。

如今的许之南,有着年轻俊朗的、属于他师弟程衍之的躯壳,程衍之在受伤前,早已是高阶修士,即便对肉身的淬炼远比不上巅峰时的一代仙尊许之南,但也是铜墙铁壁,加上宋春归的人丹帮助他们的灵肉完全融合,修复了程衍之的伤,他又有冰灵和金镂玉衣的双重铠甲,这具肉身之强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就算是钟馗还活着,恐怕也没有把握一击击破。

解彼安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模糊的记忆中寻觅到了三三两两与程衍之有关的画面,印象中,这是个沉默寡言,但十分可靠的男人,对他的师兄敬重有加,年纪轻轻却天资不俗,将来必是大有可为。可惜时运不济,着了陆兆风的道,不仅被雷火石炸成重伤,还被挖走了金丹,成了一个需要靠法宝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最后更是被许之南利用殆尽,魂灵到死都还不知道自己师兄的真面目,还误会了心爱的女人,而身体,则被鸠占鹊巢,成了许之南返老还童的容器。

这是何其悲剧的一生。

许之南见到二人,表面虽是淡定,但身体已经进入了防备的状态,浑身肌肉紧绷,眼神更是死死盯着二人,不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

“许之南,你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解彼安冰冷地说,“接下来呢,你还想害谁,你还想做什么恶?”

“自然是做我纯阳教掌门该做的,将我派发扬光大,铸就千秋万代的基业。”许之南说道。

“你有何脸面面对你的弟子?”解彼安咬了咬牙,“你不仅违背了纯阳教的教义,丧失了道心,就连人性都没有了。”

“子珩,你说这些,已然毫无意义。”许之南平静地说,“弱肉强食,才是三界运转真正的规矩,否则凭什么天人可以独享九天,和长生不老之寿,而我们就要反反复复受轮回之苦呢?我活了一百多年,换了三具肉身,什么教义,什么道心,有些事情我想通了,有些事情,我不在乎了。”

“我们修道之人,必是先修心修德,你却失心失德,在仙途之上已经彻底迷失,还以为凭着武力就能令天下人信服?!”

“呵,不然呢?”许之南环顾四周,“你们出现在我面前,那便是江取怜败了,可你们这虚弱的模样,要用什么打败我?是会挖空你灵脉的社稷图,还是随时可能反噬他的天机符吗?我即山巅,群峦便只以我为峰,我说这道怎么修,就要怎么修。”

“你大错特错。”解彼安厉声道,“失道寡助,没有人会真心追随你,没有人会真的助你建立永世的基业,曾经愿意信任你、追随你、辅助你的人,他们都去哪儿了?程衍之被你占了躯壳,你的大弟子照闻呢?祁梦笙呢?”

许之南冷哼一声:“照闻是个平庸的废物,要我将这偌大的基业交给一个庸才,我如何甘心?倘若不是我的弟子中,一个中用的都没有,或许我也不会执念至此。至于祁梦笙……”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就像无尽雪原中出现的一团星火,到底是有了一丝温度,他道,“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对吗。”

一个婀娜的倩影,从一群高大的纯阳教修士背后走了出来,那正是当初在兰溪镇被江取怜掳走的花想容,但也正如他们所料,花想容的内里,已经被祁梦笙所取代。

祁梦笙的双目冷漠而空洞,像是将整个大千世界投进去,也无法填满。

“祁梦笙……”解彼安深吸一口气,“我们多少也算故人,好久不见了。”

范无慑微眯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祁梦笙,嘲弄道:“你当初敢与我争锋,如今竟会屈服于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祁梦笙沉默地扫了范无慑一眼,又看了看解彼安,而后移开了目光,那神色不该归结为单纯的逃避,而是——无话可说。

一百多年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谁又能在当时的乱局之下,想到百年之后,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而这重逢最讽刺的地方,就是他们又都回到了当年的困局,毫无长进,甚至比百年前还糟糕,此情此景,确实是无话可说。

许之南很自然地拉住了祁梦笙的手,露出一丝难掩得意的笑:“多亏了宋真人的丹,不愧是人皇转世之人的丹,不禁修复了这具肉身所有的伤,包括被挖走的金丹,也助我突破了纯阳教至高境界——不灭天火,我再也不必受纯阳功法的制约,可以留下自己的后代,将我许家的纯阳教代代传下去,哈哈哈哈哈——”

第287章

“纯阳教不是你许家的,九州也不会是你许家的。”解彼安拔剑指向许之南,“百年之前,你我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把你亲手赠与我的剑,我会用来对着你。”

许之南慢慢地看了一眼君兰剑,眸中似有几分触动,稍纵即逝,他淡淡一笑:“子珩,我对你,一直是顾念旧情的,你却一再地阻扰我。当初你做宗天子,我也曾尽心尽力辅佐,如今风水轮转,我要做天下之主,你就难以容忍了?”

“不必拿这种话激我,你明知道我不在乎什么天子人皇,我不能容忍的,是一个窃丹贼妄图窃夺天下。”

许之南讽刺地笑了笑:“古往今来,得国正者,不过汉明,可那又如何呢?真正的明主,在乎于能否让天下太平,这九州在我手中,我一定做的比你好,再结合我许家的财富和纯阳教的基业,定能重振修仙界,荡涤阴邪,让百姓安居乐业。”

“无耻。”解彼安气得发抖,“九州之祸,你占了一半,江取怜虽恶,却也不曾妄图以正义之名标榜自己,你还不如一只鬼。”

许之南脸色微变,旋即又笑了:“这一番话说的不错,可惜,不会有更多人听到了。”他轻叹一声,“子珩,做个了结吧。”

解彼安和范无慑同时持剑攻向了许之南,许之南两手空空地迎了上来,却只是扫出一掌,掌风之威力就令俩人不得不退避。

许之南负手而立,身板挺得笔直:“拿出法宝吧,否则,你们不会是我的对手。”

解彼安并非不想用社稷图,而是不能用,且不说他灵力不济,这一战也并不适宜改变地形地貌,至少这不会是决胜的关键,因为他们的敌人,只是一个人,权衡之下,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武器,只有手中的剑。

而范无慑更是不能再使用天机符,不能为了消灭一个魔头,而去唤醒另外一个。

解彼安给范无慑比了个只有他们之间能看懂的战术手势,踏虚而起,长剑直取许之南的面门。

范无慑则快速绕到其后背,配合解彼安前后夹击。

许之南虽然自认已有非凡之能,但面对着人间最顶级的剑客,哪怕周身硬如铜墙铁壁,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纯阳功法以肉身为器,他看似赤手空拳去接刀剑,实则招招式式,都攻守兼备,快速周旋在俩人之间。

一众纯阳教弟子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是许之南的私人恩怨,并不敢轻易加入战局。而祁梦笙始终面色阴沉,目光随着三人而动,似乎在审视什么。

前一世解彼安与许之南也切磋过几次,虽然碍于君臣之礼,许之南有所谦让,但仍能探出他的修为,与自己难分伯仲。可眼前这个人,其实力已然问鼎九州,突破不灭天火之境界后,肉身更是近乎于神,再加上冰灵与金镂玉衣的双重铠甲,不仅速度快得惊人,即便中了他们的剑,竟也毫发无伤!

刺出的剑竟然无法穿破他的皮肉,这对二人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

许之南抚掉衣料的碎片:“我说了,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想杀你们,方才便有机会。”

“那你为何不下手。”范无慑冷笑,“害怕天机符吗。”

“我若怕天机符,便不会亲自来见你们,倘若我过不了这一关,自然也无法统御天下。”许之南微微一笑,“何况,真正害怕天机符的,是你们。”

解彼安调动灵力倾注君兰剑,他寒声道:“你应该害怕的,只有亏心之人,才需要害怕。”

范无慑看向解彼安,目光有几分挣扎,解彼安朝他摇了摇头。

他们再度袭向许之南,许之南腹背受敌,与二人缠斗,仍显游刃有余,他的速度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即便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封锁了他的退路,他也可以靠着刀枪不入的肉身安全退出,并趁隙打了范无慑一掌。

这一掌当真有巨石当胸的威力,范无慑的身体倒飞出数丈,口中喷洒出鲜血,铺落在地上,看来触目惊心。

解彼安回护到范无慑身边,将他扶起。俩人在与江取怜一战中,都各有损伤,且灵力消耗极大,此时都已近山穷水尽。

而许之南的强大,远超他们的想象。

“凭你们两个……”许之南冷笑,“为何只剩你们了?或许修仙界都会顺势而为,只有你们顽固不化。”

解彼安握紧了剑柄,沉声道:“不止我们。”他环视纯阳教的弟子们,“这个人,还是你们要追溯的掌门吗?纯阳教的教义,岂能容许一个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的窃丹贼做掌舵人,你们各个修有所成,此时道心何在?”

纯阳教众人皆目光闪烁、沉默不语。

许之南阴恻恻地说:“他们皆是我的徒子徒孙,你竟妄想策动他们?可笑!”

“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你的徒弟。”解彼安的目光最后落在祁梦笙身上,“祁仙尊,这个人害死了你爱的人,又霸占他的躯壳。你甘愿如此吗?”

祁梦笙冷冷地看着解彼安,未发一言。

许之南顿时怒急攻心:“你越是如此,越显无能,拿出上古神宝与我决一死战吧,否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范无慑慢慢拉开解彼安的手,自己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一字一顿阴声道:“不容你嚣张。”他五指一伸,天机符受到感召,从解彼安身上飞入了他掌中。

“无慑!”

“大哥,我相信你可以把我从黑暗中拉回来,无论多少次。”范无慑冲他微微一笑,灵力潺潺流入天机符。

许之南如临大敌,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区区二人,还能做什么垂死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持重的声音在山门外响起:“他们并非孤军奋战。”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

众人诧异地回头,只见来人坐在轮椅中,一身鸦青色道服,独臂,面色苍白冷峻,却不失威仪,正是已经被挖去了金丹,此生再无缘仙途的宋春归。而其后是更多修士,源源不断地往山门走来。

第288章

“……宋真人?”解彼安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被照进了一道光。

许之南微怔,任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已经被他挖走了金丹、毁掉了毕生修为的宋春归,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且看起来竟是已经重振旗鼓,甚至带来这么多人再次与他对抗。

一个连丹都没有的凡人,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