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23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本章完)

第22章 暮霭沉 偏叫惊鸿落泥泞。

  澧都城内动荡不平。

  不日前,内阁首辅颜道为被司礼监掌印魏玠揭发罪行,先是被指贪污献宝巴结朔北军侯,信迎司马厝回京而意图撺掇其谋反。

  后又被朔北举报并提交证物,为表忠心撇清关系。

  此番一来,颜道为之罪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按理当诛。

  元璟帝勃然大怒,指着颜道为鼻子大骂道:“朕寿辰时献礼这般寒碜,亏得朕还当你是清正廉洁不予计较,敢情颜阁老是觉得朕德不配位,受不得贵礼,当不得大乾的君不成!”

  颜道为百口莫辩,这位勤恳半生的老人被押送入诏狱时已是泣不成声。

  歌颂武将的文章也被断章取义,他对皇帝忠言逆耳也被解读成对皇帝不满。

  一朝良臣成罪人,择日即当被斩首示众。

  朝野内外哗声一片。

  “呸!我看你跟朔北那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一个德行!”魏玠将云卿安一把拽到自己身侧,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人就厉声斥道,“也不看看诏狱是什么地方?你敢在那动手,还先斩后奏!怎么,是还想再瞒过陛下和你义父我吗?”

  牢房地面比外边矮入五丈,阴冷又潮湿,零丁的细小窗孔吊着如丝如缕的人命。

  殿宇高阁,在这宫道不为人知的角落投下层层阴翳。

  岑衍不自觉地心下一紧。

  云卿安却神色不变,上前恭谦道:“卿安见过义父。外边风凉,何不进里处谈?”

  ——

  比之先前有些不同,魏玠明明可以进里处候着却偏偏停在外边,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颇有种不把人等到誓不罢休的意味。

  云卿安的手简直就覆不住,也放不开。只想狠命抓着不松手,都是他的才好。

  洗不干净吗?

  云卿安慢慢将手放于唇边,吻一般地触了触,那日的记忆片段渐渐浮现。

  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三法司无权过问,因而私刑可怖,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魏玠干笑了声,问:“去哪了?”

  莫不是……

  他并非刀枪不入,只是习惯了去抵。

  锁在颜道为身上的锁链锈迹斑斑泛着血光,囚牢两侧的刑具发着黄,夹杂着的腐肉臭不可闻。

  云卿安却对此浑不在意,面容平静无异。

  他奄奄一息,度日如年。

  “并无此意。”云卿安温顺道,就任由魏玠拽着,既不挣扎抗拒也不急着辩解。

  云卿安低头道:“义父在上,不敢造次。”

  魏玠眸光沉了沉,不悦道:“嘁,一群年轻气盛的书呆子倒是有骨气,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还能掀翻了天去不成?”

  是司马厝给的,来自他本身的。

  旁人的痛苦是痛苦,那他的呢?

  日复一日,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疏离未曾染,偏叫惊鸿落泥泞。

  闻言,颜道为克制不住地抖动着身子,在脸上纠缠的乱发之间,一双怒瞪的眼闪着厉光。

  不料出了这档子事,叫他怎能不气?

  距离行刑的日子越发近了,通道间那扇布满铁钉的禁闭大门却在今日被打开了,狱卒恭恭敬敬地迎着来人。

  “云督,请。”

  魏玠骂得嗓子冒烟,喝了茶水才略略平复下来,犹余怒未消道:“卿安,往日里你都是个懂事的,怎地这次这般糊涂!”

  云卿安才示意身边宫人全部退下,将魏玠引进内堂,替他满上茶水。

  他分明记得,当时的手似是有了生命,被宛若跳动着的的滚烫沾满了。本冰凉透了,却头一次真正地有了温度。

  他只是隔着牢栏心平气和地开口:“恶地荒鄙,颜阁老可还受得住?”

  明知,故问。

  岑衍陪同云卿安持节以谒,在前边开路时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云卿安没有动怒,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笑。

  魏玠冷笑,含怒道:“东辑事厂好大的威风,卿安现在就敢不把义父放在眼里了。”

  “宦党贼子……尔等奸邪献媚,败坏朝纲!”颜道为气若游丝,却依旧梗着脖子骂道,“千秋万载间,冤灵索命,大乾无你容身之地,天地无你安栖之所。你……你一身罪孽,洗不干净的。”

  云卿安自狱中出来行回住所时,魏玠就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回来了。”魏玠见了他,既不冷也不热地道。

  云卿安接过打阳伞,熟稔地给魏玠撑上,不疾不徐道:“方才前去诏狱,提前送颜阁老上路。”

  等魏玠终于差不多撒够了火。

  “卿安此举并非任意妄为,实有考量所致。”云卿安跪下,平静道,“义父可曾听闻博雅院文儒联名上书替颜道为求情一事?”

  他就盼着杀一儆百,等着颜道为被斩首示众,借此好好震慑一番蠢蠢欲动的官员们,让那些个不满于他的人对他敬而远之。

  “此是其一。”云卿安语重心长道,“义父可莫忘了,他们本身就出自寒门,最会顺着民意煽动民愤。况且不满我等干政的声音在民间早就存在,此番扬扬止沸,若真的闹大,来日出现迂回转机也并非全无可能。”

  魏玠沉吟着没开口。

  毕竟颜道为的威望非同小可,不然也不会在朝堂与他相持这般久。

  难得找到机会将颜道为扳倒,便绝不能再有任何让他解脱的机会。

  “卿安此次动手虽是仓促了些,但也并非毫无准备。”云卿安接着解释说,“颜老自愧晚节不守,加之不堪人前受辱,故而狱中自裁谢罪。”····这显然是给颜道为的死找了个最合适的理由。只要行事妥当,那么对于要犯的狱中暴毙,便无人能问责。

  “既已成定局,外边就是闹翻了天去也是徒劳,在陛下的眼中就是无用的添乱。”云卿安重重磕头,“未及时向义父禀明,一是不愿害您担忧。”

  “二是因着此事留有风险,若失手败露……卿安则一力承担,绝不连累义父。”

  云卿安的字里行间都是斟酌考量,为魏玠考虑分忧。

  这让魏玠神色很难不动容。

  见惯了各怀鬼胎的利益算计,在这深宫中虽不至于踽踽独行,却也是不胜严寒。

  片刻的真心温情,都是奢侈。

  云卿安不敢想,不敢念,却只敢言之于口。

  手臂被缓缓俯下`身来的魏玠搀住,云卿安起身时不出意外地又见到了如往日一般的、待他温和的魏玠的脸。

  这一步,虽是擦着峭壁而过,但他行对了。和乐之下疑窦消,责人不问喜笑去。

  空无一人的屋内,云卿安默立半晌,耐心地等一个结果。魏玠此次是被糊弄过去了,可是他得确保日后毫无纰漏。

  门被轻轻地推开,岑衍躬身进来,小心地在他身侧耳语道:“给魏掌印通气儿的小太监,先前被聂派人拦下了一个。他看到了不该看的,这会已经断气了,走得利落理应留不下任何把柄。”

  云卿安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含笑问:“他看到什么了?”

  “这……”岑衍越发谨慎,紧张道,“看到了咱运人出宫。”

  牢里的尸体早已不辨面目,倒不怕被发现什么端倪,至于其他的,层层关卡人手皆被打点,虽是选的可靠的,却也不排除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云卿安夹着绢帛蹭了蹭鼻翼,淡声开口道:“将那些经事的人都轮换一个遍,通气口留他几个倒也无妨。”

  魏玠的人不好随便动,只能先徐徐图之。

  “是。”岑衍应下,目光微动,心知云卿安这意思便是要清人灭口了。

  一星半点的恻隐都只能建立在残忍之上,而云卿安向来够狠,也足够果决,所以才能披荆斩棘。

  岑衍对比心知肚明,只是……

  “长宁侯不会领督主的情的。”

  司马厝何止是不会领情?只怕是恨死他了,这会没准在怎么骂他。

  倒也算是将情感掠夺去了大半。以及别的……虽然,远远不够。

  云卿安低低地笑了声。

  “在我这吃点苦头,也总好过他自讨苦吃。”

  ——

  苏府。

  苏和风面容严肃,提笔而书间大开大合,在米白色宣纸上笔走龙蛇,浓墨铺陈。

  而苏禀辰立在一旁,细细地给他研墨。

  书房静得落针可闻,似是一块陈年傲立的碑拓,家风家气也只是碑拓上的一点字气,清正不屈,久远而浓烈。

  苏和风运力在手,在眼,在身,落笔连势一气呵成,忌讳的便是一个“断”字。然而,到了笔画转折时,苏和风的手却滞了那么一下。

  他拧了眉,继续卖力地拖动笔杆,可那片被失误加重了的墨迹却晕染开去,顿时黑了一块。

  “唉。”苏和风掷了笔,颓唐地坐下,已全无心思再看那不尴不尬的墨宝。

  任他挥斥着墨,内里依旧是难掩,难饰。

  “父亲累了,不写也罢。”苏禀辰也停下手中动作,神色平和地在苏和风身边落座,静静地陪着他。

  苏和风闻言苦笑,叹道:“极目所望,非黑即白。”

  因着近日所发生的事,颜道为又被添油加醋地扣上了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引导不正风向以使文生拥立朔北。

  此后,在魏玠的趁风造势下,秋闱复试被延期耽误,朝廷更是以端正文士之风为借口兴起了文字狱,又接连出了要求文士所写的文章必须歌颂皇权,不得提及朔边等一系列规定。

  这一来,那些为颜道为上书求情的博雅院文儒们都接二连三地惨遭报复。

  “姚伯父宁死不屈,便是不愿顺了这世道。”苏禀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