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90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卿安……

  却是美好得如同错觉。

  行未久,咽抑的祭鸣忽然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出轰然的巨响,所出是正位于京城中央,如暗流不止的湖面完全被贯穿,黑洞漩涡即是它化出的尖刀。澧都之上那布满了湖光山色的锦绣锻面在那升腾的一处浓烟之下快要了被彻底捅破般,亦吞噬掉了晨昏线上稀稀的日漏,暗了其下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随之响起的无数人惊惶不已的颤音。

  “快……快看,天上的那是?”

  “狼!像是黑狼……不对,是烈野天狼!可是怎么会?该死的羌戎人玩意儿,哪个狗杂种不要命干的……”

  渐渐在天穹显现出的,赫然正是巨大的狼形烟铭!那黑漆漆的身躯横行覆盖在这上方,头颅朝天高高扬起,甚至可见凶狠异常的爪牙。

  周遭是越来越混乱嘈杂,较于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时泾仰头之时身体陡然一颤,一个令他难以置信而恐惧的答案,随即不受控制地浮现而出。

  神山祭鸣,天狼烟铭,为羌戎传统之征,信仰之示,表杀伐,表胜战,表侵功。而今又如何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大乾国都的上方?

  张牙舞爪般的挑衅之意几乎可以凝固成带臭狗血的瓢泼大雨砸在他们每一个大乾子民的头上,让人气愤难当的同时,又生出一些极为不安的担忧。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这只是一个吓唬人的虚象倒也罢,但若是真的……观两虎相争,惟渔翁得利,若外敌就此趁虚而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可是哪里来的缝隙可以让羌戎敌贼钻空子?

  时泾猛地止住了思绪,不敢再深想下去,忙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队伍前方的司马厝,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在此时又见不远处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营兵箭步冲来,在靠近司马厝跟前时支撑不住般地重重跪倒在地,所言令人闻之生寒。

  “启禀侯爷,京郊区坊民舍接连走水,丧生不计,经察疑为羌戎细作趁机混入作乱,暗行杀戮!”

  “报——烟铭经判起于中宫之位,生事者或置于皇宫之中,恳求速速……”

  “侯爷,无风不起浪,这十有八九是羌贼早就准备好的阴谋。京城防卫向来严紧张,恐怕是有人与之内外接应干的好事!断不能就此放过。”贺凛闻言,出列急声道。

  若是一场与外敌故意的勾结内引,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和野心?昭王明显最有可能,要是他真的为了权势能做出这样的叛国事情,也未免太令人不齿。

  司马厝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面色晦暗不明,而重新出鞘的剑锋无声,却能让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一股冰冷杀意和无畏的战意。

  麾众听令,如感号召,无尽肃然。

  杀起则立,群起而攻,不容撒野。

  再次的肃整前行,兵戈所向为平荡,护城内百姓之安宁,维护家国之尊严!谁都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么样的战场,却不知一人尤艰。

  当其后再有另外的信息传来之时,贺凛等人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领将,向来沉稳无异,现下却连带骑蹄都难以遏止地错乱了一瞬。人皆屏息,随即却见其慌乱未显,急迫难误,原向疾驰,如若不惊。

  可那噩耗入耳分明是真真切切。

  “……昭王疾逃,以掌印为筹,劫持残虐,危在旦夕。百里开外,邀孤身约见,停兵留纵,确应条件,换一线生机。”

  往时朔漠的雪仍在下,战车檑具冲开滚滚白浪,漫天的飓风隔着老远轰击至前,尘封的苦楚和当下混合交织,揭裂开的煎熬挣扎同痂伤模糊在了一片。

  仅是电光火石,司马厝已下选择。与其说是弃了云掌印,倒不如说是弃了他自己。

  ——“私情若不能苟求滥叙,即不见晨昏,不闻念语。”

  (本章完)

第97章 存与灭 半点不由。

  姚定筠想要离开,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却什么也都做不了。脚步没法挪动半分,她只能呆呆地听着来人靠近窗前时那低声的倾诉,也根本不知能如何回应。

  所幸对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

  她识得苏禀辰,知道他是被掌印看重的文臣,故而也必定是极有才干的,却不说难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竟连情程也这般坎坷。

  “姚司言,在下原本是打算窃魂以离,还得她一个清雅安宁。一时意起,恨无人知,恕冒昧叨扰。”苏禀辰微微低头,眼神柔和,而他怀中揣着的竟是一个陶制罐子。

  姚定筠心下一寒,身体不由得发僵。

  她听闻玉容殿的那位秦小主逝世以后,竟是破例地在殿后被埋下了,此后那处也就随之封闭荒废。这陶罐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骨灰,泥土,又或者是别的?他是怎么会……

  “无妨,苏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难得两成眷属实为遗憾,天道不公。”姚定筠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道。

  “姚司言所言甚是,想必亦是深有体会。”苏禀辰却是在唇边挂了一抹笑,尽管淡得让人看不清,说,“强作人妇,云掌印的为难自是不容易让人好过……”

  姚定筠忽地抬起头,认真道:“不是的,掌印并未曾为难过我。再者说,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便没必要再提起。”

  云卿安在地上勉强睁开眼睛时,所见即是如此。他本猜想自己会落到昭王的手中,死活不知,却无论如何也都没有想到竟会在此时置身于这里!可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愉悦,只有更加深重的不安。

  苏禀辰盯着她时的目光里带了考究,不见似假,后只是未置可否,表面不显而满腔的怨愤恨意却犹在叫嚣。

  “袁大人……”

  清醒的别无旁人,可云卿安分明也是难控头脑的迷糊混沌,在极力的思考之下,也只能隐约记得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丁点所知。

  她没必要把其中缘由多加解释,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对掌印的态度法是什么时候有了改观?这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或许是在早些时候的日常小事之中早有判断,也或许是,因着田作新法等的为公为民事迹。平心而论,不谈旧怨,她不愿再对着仇恨耿耿于怀,毕竟,父亲的命确确实实是换不回来了。

  这究竟是不是昭王派出的人,或言,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在这种情况下从昭王的手里带走他?可是在宫里毕竟有着军卫两势抗衡,就算是有第三方暗箱操作又怎么可能在明面上讨得任何便宜?费尽周折将他带来此处又有何种目的?云卿安可不认为对方是单纯地在救自己。

  血流从手臂内侧划开的伤口汩汩冒出,顺势蜿蜒而下艳得胜过冬日傲梅,吐露着猩红的信子,新堪堪能遮掩故。落到了他的衣裳之上,却没有沾过那一截前所未有过的金丝所绣蟒龙,此刻明明嚣狂。

  有群臣,无君主。

  苏禀辰似乎是这才切入正题,甚至是专程为此而来!他会如何看待秦小主之所出?又想做什么?

  亲和的伪装撕碎,相峙不下时,像是把人都困在了一张快要崩断的大网之内。压迫在前方逼着,密密麻麻地渗透过来。

  可他偏头之时,恰能看见与他一同昏倒在殿堂下方冷地的,赫然是躺得四仰八叉而失去意识的诸官,无数的异样提醒着他方才所经荒诞诡异的一切。

  仅此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让姚定筠顿时神色戒备,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她生出的这种对方不怀好意的感觉,也许是莫名其妙却又极为真切。

  有多久再没有经历过这般束手无策的境地,怎会仍然摆脱不了,而堂堂正正地立直又有多久?可他已是厂督,已是掌印!

  尽管并非是无一人,却看起来仍是空空旷旷的,有的只是静得死气沉沉。殿中望柱之下那吐水的螭身似乎已经停滞得发苦,正脊饰的五彩琉璃龙纹也是黯淡无光,沉闷得连碎风也难过经,穹宇快要倾压而下。

  太多的疑问纠结成一团,打成个死结,一时间难解难理。

  姚定筠嗓子干哑,此刻强烈渴望着来助,厂番定是会有防备行措才对,可是当下又怎么说得准,到底谁占了上风?

  然随后如愿时,她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呼脱口而出。

  心黑之人,凡事凡物凡人皆可加以利用,为了胜算不择手段。说到底,秦霜衣也就只是他云掌印手中的一颗棋子,龙虎在牢笼里厮斗,琼瓣被践踏在他们的脚底。不然,她又何至于落得这样的境地,分明可以更自在一些,甚至可能早就与他离开了,又怎么会零落在这个肮脏至极的地方?

  无言片刻,他才压下心绪,在内屋细微的声音传出时,状若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又道:“稚子难看难护,可还要作无谓坚持?”

  云卿安挣扎着想要从地面坐起身来,用以支撑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一松又重重地跌下,腿脚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心下猛地生出一种正被幕后无知的力量操控、摆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由其发生的恐惧感!

  往昔宫监房里的,那无数佝偻瘦小、匍匐在地的影子如潮压般涌来,受尽欺凌而无法宣之于口时,饱经身边诸多轻慢蔑视时……光鲜群臣都像是那举着板子把人往死里打的恶宦,无二的怨毒嘴脸。

  ——

  将他半背半扛挟持带走的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一路转折穿梭,他视线受阻,想要凭着记忆窥探大概路线也都是徒劳,就连想借言语试探出一些信息来也根本无法做到,哪怕到了现在,他也都是喉间梗塞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中途似乎停了片刻,接着他便觉脖颈后传来针扎的刺痛,却又迅速地被另一人打断了般,取而代之是极轻极轻的,生怕弄疼了似的。

  如同只是一场幻梦。

  金銮殿今日没有早朝。

  经更换,犹未觉未动。

  云卿安没有扔下在旁捡起来的匕首,虽然抓握得很是艰难颤唞,可他也只能借此来作刺激意识之用,只要能在这时候保持理智清醒,自残都无关紧要。

  终于除他之外又有了别的动静,他循声望过去,只见龙椅之前的御案上,缭绕的浓郁熏烟渐渐散开,一个被明黄色襁褓紧紧包裹着的小身影在边缘摇摇欲坠,发出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正做着轻微晃荡的动作,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那上面摔落而下!

  云卿安的心瞬间揪紧了起来。

  来不及思考别的,他忙竭尽所能地朝那个方向挪移过去……生机如若是很轻易地就能被够得着,灵动的眸子与他对视上,他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不宜久留,要立刻离开这里。

  带着从案边抱起的重量,他借着望柱攀扶,缓缓牵动着其下的脚步往殿门口的方向而去,行尸走肉一样的跌撞,就像是在走着一条不为人知的阴暗歧路,声音很低,并没有惊动这些官员。

  云卿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要寻法将他们唤醒,脑海里却似乎有个声音警示着千万不要这么做,况且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追逐着,拉扯着,会将他拖向未知的浩劫渊底。

  容他走得再快一些……

  与此同时,金銮殿外,气氛已是冷肃得降至冰点。

  撤返回来的京营众卒将这处周边团团包围,纷纷把出鞘的刀锋对准这座在平日里最不容亵渎的圣殿,虽闭门如寂。

  褚广谏快步绕过人群,行至司马厝近前,凝重告道:“侯爷,其余的地方都被大致地搜寻过一番,并未有何重要发现,惟一最为可疑之处即是这里。那烟铭燃升之时,恰是位于该殿正上方!这或许就是他们得手的一个信号。”

  昭王急逃,而宫中生变,群臣更是不知去向,这一桩桩在短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被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匆匆赶来,封锁搜查迫在眉睫。

  谁又能想到?原先不过只是个打着逮捕羌戎细作的名头来与昭王势力对抗,不料现在却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虽然那这个在城内生事的羌戎人极快地就被制服了,寥寥数人竟也敢这样光明正大,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对于抓起来的那几个羌狗还打算留着拷打逼问,但估计难得讯息,他们的口风向来严的很,骨头硬。”贺凛一叹,又急急地追问道,“是否寻得仔细,后宫那边可有异动?”

  褚广谏顿了顿,便道:“被云掌印先前所布置的禁兵和番役监管着,应当是出不了大岔子。”

  司马厝的心蓦地一痛。

  殿内是个什么情形,尚无从得知,围拢者都在激愤欲冲。

  随即有人忿然唾骂道:“羌贼或早就在宫里打通了渠道,混入作乱,还借着咱们的动作来掩饰自个儿,实在卑鄙至极!”

  “尽做的缺德破事,叛国篡位,其心当诛。定要把京中那羌戎狗养出的贱贼,点放祭鸣的罪徒给揪出来千刀万剐……”

  司马厝抬手,制止了他们怒气冲冲的言语,同样冰寒的视线停留在那恢宏的殿门处,存灭剑在他的手上反射着赤色血光。

  他的声音在随后响起时不带有一丝情感,“随破入,见异则格杀勿论。”

  一下子被冻住了。

  似是斜切过阙顶的黑线子从外边挣扎着透进来,又凝成了水刺侵着眼前那厚厚的殿门,使其成了薄薄的张纸,不规则的形状,荒谬的颜色。没有任何一只困虫可以掠过缝隙逐着日光飞出去。

  云卿安缓缓倒退,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司马厝就在那里,虽未见面容,但和他是靠得这般近,在入夜之前彼此才见过了面,到现在却已经是非常久远。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去到司马厝的面前,哪怕拥不住,就算被厌弃地甩开,能随便抓住点什么也都好。

  可是不能!

  而才看清的自己衣服上那金丝绣蟒龙俨然就是又一道催命符!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他听到了。殿堂,羌戎,烟铭,皇嗣,匕首,不省人事的群臣……串联起来意味着什么,这让云卿安遍体生寒,血色全无。

  他出现在这里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倘若以这样的状态暴露在了人前,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可他分明就没有意图叛国篡位!

  不,不要认出他来,别看到他……

  仓皇转身之际,伴随着背后那门破时撞入的劣风凶日,埋首但窥地面现出两道状若云泥的身影,狼狈佝偻和笔挺凛冽,像是永远都不可能并排站到一起去。

  云卿安的腰背被来人在同时重重地一脚踹上,连同他整个人都前倾跪倒而下之时,那在慌乱之间欲用于自毀形貌的匕首也脱手飞出,身上碎裂的苦楚几乎能将他生撕成两半,他猛地从喉腔吐出一口血。

  剑锋的弧度急闪,杀意完全逼压笼罩着他,对方毫无疑问是想就此要了他的命。

  “司马……”

  不知从哪里溢出的情急唤声,漫过禁锢,滞了狠戾。刹那之间的回眸,目光两相对上碰撞时,再多的翻江倒海也尽作枉然。

  洪流降至,半点不由,后方是无数将从殿外跟随着闯进来的人,揭白难逆。司马厝瞳孔骤缩,竟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可那直刺而落的剑尖,已顺势朝之贯穿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