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雨 第17章
作者:蘅楹
他从腰间取出一块布,放进夏薰掌中。
夏薰顿住。
这块布是他从自己衣带上扯下来的。
今早在山洞醒来后,他左思右想,愈发觉得祁宴行为古怪。
从他执意要带他下车步行,到他坚持留宿于山洞之中,每个决定都不符合他凭常的作风。
起初夏薰以为是自己多年未见祁宴,以至于已经不了解他,或许时隔七年,他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祁宴。
也许他就是喜欢在乡间徒步,也许他就是突发奇想,要睡在洞里。
夏薰对自己说,是他想多了。
直到他捡到祁回的绳穗,他才意识到,祁宴的种种行为,必定另有深意。
他回忆祁宴的一举一动,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夏薰细细思索,这一切,都是从祁宴向车窗外望了一眼开始的。
夏薰猜测,他也许见到了什么人。
他可能不清楚那人的目的,但他一定认为那人认识他的马车,所以才故意和祁回兵分两路,让祁回驾车继续前行,他则带夏薰换林间小道离去。
那个人,会是在糕点里藏纸条的人吗?
夏薰想明白个中关窍时,已经站在祁宴和祁回二人面前,他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于是佯装生气,质问祁回,他的绳穗究竟是何时掉的。
趁他们主仆二人注意力被他的提问分散,他借着衣袖遮掩,暗中扯下腰带上的一块布,将它往身后远远一抛。
他的衣带是深绿色的,上面有回字暗纹。
与普通的回字纹不同,这条字带上的回字,右上角的那半边,通通绣反了方向。
夏薰是在盲赌。
他赌他的猜测没有错,他还赌,跟踪祁宴的人就在附近。
如果那人在,他一定会注意到夏薰的动作。
待祁宴离开后,那人假如来附近搜寻,找到夏薰留下的记号,便会知道,夏薰是在设法与他联系。
当天夜里,祁府正房内,夏薰看着闯进来的胡人,挑眉道:
“去芜园的路上,祁宴就是见到了你?是你跟踪他?”
胡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
“你很聪明,你是祁宴的什么人呢?”
他的官话说得很标准,不仔细听,听不出口音。
“这话应该轮到我问你。”夏薰警惕地看着他:“你跟踪祁宴,夜闯祁府,又是为了什么?”
胡人想了想,忽然一改原貌,换上一个特别真挚的语气,诚恳道: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祁宴的什么人,可我看你和他也不是一条心,否则不会想方设法留下记号与我联系,怎么样?我带你走吧?”
夏薰不为所动:
“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就喊人了。”
胡人连连摆手:
“别啊!口说无凭,我给你个东西。”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药瓶,扔给夏薰。
夏薰接住。
“这是什么?”
胡人大模大样地说:
“是我特制的迷香,只要一点点,就能迷晕一屋子人!你给祁宴一闻,保管他睡得醉生梦死,下冰雹都吵不醒他!到时候你想溜就溜,想杀他,一刀就能把他捅死!怎么样?我够不够有诚意?”
夏薰佯装思索。
“——也不是不行,只是……”
他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胡人靠近几步,问:
“你说什么?大声些。”
夏薰道:“我是说——”
话未说完,趁胡人靠得足够近了,夏薰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夜明珠,用力扔向窗外。
夜明珠落在外间廊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夏薰朝屋外大喊:
“来人!有刺客!!!”
他的声音惊动了玉珠,它噌地站起来,警觉地朝四周张望。
胡人蓦地从靴中拔出一把短剑,剑刃锋芒毕露,正好晃到它的眼睛。
玉珠瞬间警醒,从身体深处发出低吼,龇牙咧嘴,咆哮着向他扑来。
胡人不甘示弱,高举起刀,转身迎接它的攻击。
“玉珠——!”
夏薰大骇,一骨碌爬起来,他动作太急,来不及注意脚下,被低垂的床幔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跌得他头晕脑胀,眼前发黑。
他来不及缓过劲,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昏昏沉沉冲到玉珠身前,将它严严实实护在背后。
第12章 系行舟
胡人的刀锋飞速袭来,眨眼间刺到夏薰胸前,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刃上的寒意。
玉珠从身后窜出来,飞扑而起,一口咬上胡人的手腕。
那人用力一甩,棕色的拂菻犬被高高甩飞,如果就这样落地,它的胸骨肯定会被活活摔断。
它是一条生了病的老狗,绝对经不起这一摔。
夏薰眼中再无其他,不顾一切朝玉珠下落的地方冲去。
他稳稳接住了玉珠,却将后心暴露在胡人刀下。
来不及回头,那人已经提着刀追至他身后,他只需把短剑往下一送,就能捅穿夏薰的心脏。
祁宴的惊呼传到夏薰耳中:
“夏薰?!你在哪里??夏薰——?!”
他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充满惊惶失措,定是见到了极糟糕的景象。
夏薰猛然想到,方才他大喊数声都无人回应,府里必定出了大事。
祁宴的惊呼打断了胡人的动作,他倏地停下脚步,把刀反握在胸前。
祁宴脚步飞快,眨眼就来到门外。
他一脚踹开大门,焦急寻找夏薰的身影。
胡人立刻放弃攻击夏薰,转头朝他袭去。
祁宴抽出佩剑,与他连过数招。
短暂交手后,胡人意识到,祁宴的身手不在他之下。
他不带分毫留恋,虚晃一枪,使了个花招,引开祁宴注意,趁他不备,纵身往窗外一跃,不过几个呼吸,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祁宴没有去追,他疾步上前,将夏薰从地上扶起。
夏薰惊魂未定,紧紧抱着玉珠不放。
此时,祁回才带着人冲进来。
祁宴身穿寝衣,头发半束,应该已经歇下了。
不知为何,他来得这么快,竟比侍卫还要先发现夏薰院中的异状。
夏薰朝屋外看去,下人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脂归就倒在房门边。
他们没有明显外伤,应是被迷药迷倒了。
夏薰许久无法缓神,抱着玉珠的手不停发抖。
祁宴扳过他肩膀,仔仔细细把他从头看到尾。
见夏薰手里攥着一截断布,他焦急地问:
“你受伤了?!”
夏薰手一颤,那块布飘荡着落到地上。
他喘了口气,低声说:“……没有。”
祁宴把布捡起来:
“这是从刺客身上撕下来的?”
夏薰摇头:“不是,是我衣带上面的。”
祁宴追问:
“被他砍下来的?他对你动手了?你见到他的长相了么?”
夏薰定了定神,说: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他的脸,可我见到他的眼睛和头发,他是胡人。”
祁回倒吸一口气,连忙说:
“大人,看来真的是陈县公的人!坊间传闻,陈县公暗中豢养胡人,专行刺杀之事!”